祝之朔原形極大，幾乎將幻海樓這一層都占滿了，驚得正在打斗的雙極劍派弟子也停下了相互打斗的招式，就這么愣愣地提著劍，看著不遠(yuǎn)處那銀白色鱗片宛如活的墻面一般從他們身側(cè)游過，那巨大蛇瞳泛金，直徑足有一人高，望之令人忍不住腿軟。

    季淮握緊手中瀚海劍，在巴蛇原形現(xiàn)身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來自靈魂的巨大恐懼。

    對于蛇類的恐懼，一直深刻于人類的腦海之中，這一刻，祝之朔的原形，成功將這恐懼喚醒。

    但他還是提起了劍，閉上雙眼，強(qiáng)壓下這股恐懼。

    因?yàn)樗?，祝之朔鬧出如此動靜，素寒璧定然也在看著自己。

    他又怎能在她面前……露怯……他不可以。

    祝之朔瞧著季淮手上的瀚海劍，只覺無比渺小，比那海上小小船帆的桅桿還要微不足道。

    他疑惑季淮為何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展現(xiàn)他隱藏的力量，此人未免也太過淡定了。

    但此時的季淮，在祝之朔眼中確實(shí)是全身上下都是破綻，祝之朔在戰(zhàn)斗的時候自然不會猶豫，抓住一切可以出手的時機(jī)。

    那巨大的蛇尾一卷，將幻海樓內(nèi)部卷起一股小型的颶風(fēng)，那傾山倒海般的毀滅性力量，便朝著季淮而去。

    在蛇尾帶起的颶風(fēng)襲上季淮胸膛的時候，季淮便感覺自己的胸膛幾乎要碎裂，一口血從口中噴出。

    但是這——只不過是這條巴蛇隨手的一擊而已。

    季淮很清楚，當(dāng)那有力的蛇尾甩上他胸膛的時候，他很有可能……身死當(dāng)場。

    修為差距巨大的修士相斗，便是如此，所以幻海樓才設(shè)置了超過十層的修士之間不得相斗。

    季淮雙眸灰暗，看著那即將擊中他胸膛的蛇尾，逐漸閉上了雙眼。

    但就在他即將完全閉上雙眼的那一剎那，模糊的視線之中，閃過了一個身著紅衣的身影，如晚霞般艷烈。

    這一掠而過的紅色身影，自然便是素寒璧。

    季淮只覺他心中涌過如暖流般的感動，忍不住輕喚出聲，聲音極輕：“阿璧?！?/br>
    她果然還是放不下他，她竟……出手救他了。

    但下一刻，素寒璧的腳便毫不留情地踩上了他的臉，朝上輕盈一蹬，這一踢自然沒有留力，直接將他從這里踹了下去。

    季淮身受重傷，又被素寒璧一踩，直直朝下墜落。

    在墜落的時候，季淮的那半瞇著的眼中，盛滿了不敢置信。

    而素寒璧的身影在半空中輕盈一躍，她只不過是將季淮當(dāng)成往上飛時半路墊腳的石頭，再一躍，便將祝之朔沒來得及收住的蛇尾拂開，飛身而上，一拳頭，敲上了祝之朔的腦門。

    第44章

    祝之朔冷不丁被素寒璧敲了一下腦殼, 馬上變回了人形。

    那巨大的巴蛇在空中逐漸縮小，光點(diǎn)匯聚成一個頎長的人影。

    他望著素寒璧，長舒了一口氣, 神情依舊氣定神閑。

    “抱歉，我沒想到……”祝之朔瞧了一眼季淮墜落的地方, 那里已經(jīng)是一片茫茫云海, 并不見人影。

    他是當(dāng)真沒想到季淮實(shí)力就是地仙中階, 這樣的修為的修士，也能拿到雙極劍派的請?zhí)?/br>
    “在上面待的好好的, 下來做什么？”素寒璧輕嘆一口氣，“把人打死了怎么辦？”

    祝之朔感應(yīng)了一下季淮的氣息，搖頭否認(rèn)：“沒有死, 還有一口氣，我下手有分寸?！?/br>
    素寒璧瞧了祝之朔眼中那尚未散去的戰(zhàn)意一眼，輕聲道：“若不是我將他踹下去, 他這口氣可就沒了。”

    “山海會中，既然應(yīng)戰(zhàn), 便不論生死?！弊Ｖ肥茄?，對人命沒有太在乎, 葬身在他手上的人類修士很多，但祝之朔還是有幾分疑惑, “寒壁, 你為何救他？”

    素寒璧皺眉, 看了坐在宋牧晴身邊的月景一眼, 聲音淡淡：“有人……要我救他。”

    “不過是地仙中階的修士罷了, 怎勞你親自來救。”祝之朔搖頭, 對季淮有了幾分?jǐn)骋狻?/br>
    他的直覺確實(shí)很準(zhǔn), 甚至能隱隱猜出素寒璧與季淮曾是舊識。

    “你那一擊，在這兩層中的修士，除了我還有誰能攔下？”素寒璧問，“左右，上邊兒的人也不會出手來救，死了便死了，反正海外仙山修士那么多。”

    祝之朔望著她，輕聲笑了出來：“寒壁，這話有道理，我且先去雙極劍派看看，你應(yīng)當(dāng)一時半會不會離開吧？”

    素寒璧搖頭，她來山海會本來就是好奇湊熱鬧，認(rèn)認(rèn)人罷了，若非他人主動挑戰(zhàn)，她并沒有出手的念頭。

    她看到祝之朔非常滿足地坐入了季淮原本在雙極劍派的位置，而幻海樓的修士則非常尊重規(guī)則，飛入幻海樓底層的云海之中尋找季淮的蹤跡，準(zhǔn)備將他抬到祝之朔原來的位置上。

    若是挑戰(zhàn)成功，雙方就要互換位置。

    如祝之朔一般，從上往下打的，還是第一次見。

    素寒璧伸出手來，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異常后悔自己為了坑季淮一把，就將那山海會請?zhí)u給他。

    這個人確實(shí)是麻煩中的麻煩。

    素寒璧甩了一下袖子，回到宋牧晴與月景身邊，她微垂著頭，凝眸看著月景。

    月景的臉在白紗之后朦朦朧朧，看不清表情。

    “你說讓我救他，以后若有吩咐，你會聽我的話，對么？”素寒璧問。

    月景知道的事情太多，她的身份也很有用處，雖然素寒璧知道她不甘心被自己利用，但還是要將她帶在身邊。

    方才季淮被祝之朔原形蛇尾一掃，險些喪命，素寒璧雖然身形微傾，但卻壓下了出手的欲望。

    但月景卻開口了，偷偷拉住了素寒璧的衣袖，小聲且急切地喚道：“素寒璧，你可以救他嗎？以后若有吩咐，我唯命是從……”

    月景眉頭微蹙，看著素寒璧，輕聲應(yīng)了一聲道：“對?！?/br>
    “他對我很好，我想，總該不能讓他就這么死了……”月景垂眸，聲音越來越小，“素寒璧，你不知道……”

    素寒璧自桌上捏了一顆蜜餞送入口中：“我不知道什么？”

    “我沒喜歡過他嗎？”素寒璧輕哂一聲，這件事她自己說起來都覺得好笑，“我本該愛他愛到連生命都不要?！?/br>
    “那多可悲，不是嗎？”她扭過頭來，反問月景。

    “素寒璧，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喜歡上他的?！痹戮熬o鎖眉頭，“就是東海那條巨鯤腹中，他救了我?！?/br>
    “但是……但是……我后來才知道，那是的他是你假扮，你裝得太像了，一點(diǎn)破綻也沒有?！痹戮罢f。

    素寒璧低頭玩自己的手指甲：“我易容術(shù)法確實(shí)很不錯?！?/br>
    “我不知道……但我還是不忍心他死，雖然我知道那時不是他救的我?！痹戮罢Z無倫次，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這就是男人見少了?！彼文燎缒羌?xì)細(xì)柔柔的聲音傳來，她仰脖喝了一口桌上的酒，“月景，你的腦袋確實(shí)是有些轉(zhuǎn)不過彎來，比他好的修士多了去了，眼瞎能看上你的總歸是有的。”

    月景：“？”她瞪了一眼宋牧晴。

    而素寒璧則兀自陷入了沉思之中，方才月景那一番話，竟讓她有些回過神來。

    月景喜歡的是，將她從巨鯤腹中救出來的季淮，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面龐與氣息，誰能想得到一樣的軀殼之中，是截然不同的靈魂？

    那么她自己呢？難道……

    素寒璧一直將她曾經(jīng)喜歡過季淮這件事當(dāng)成記憶中不可觸碰的禁區(qū)，畢竟這事說出來，確實(shí)能算得上她的黑歷史。

    但素寒璧又不得不承認(rèn)，她記憶中曾經(jīng)喜歡過的季淮，確實(shí)是……很好很好的。

    那時涉世未深的她，難免會將一時的柔情與溫存當(dāng)做此生唯一的寶藏，戀他入骨，不可自拔。

    陷在愛情中的人，很容易忽視對方的缺點(diǎn)，而后一遍又一遍地原諒對方，不由自主地為對方找借口，直至讓自己變成卑微的塵埃。

    這樣，又是為何呢？

    季淮原本，并不是這樣的。

    素寒璧抬手，將手中酒杯里那微青的酒液飲入口中，微醺，感覺自己的意識飄向了遠(yuǎn)方。

    飄向了她一直封存于心中那段記憶。

    這段記憶仿佛被上鎖的箱子，若不是素寒璧主動打開它，它將永遠(yuǎn)與素寒璧腦海里的意識割裂開。

    這段記憶太過虛浮，仿佛陽光里的塵埃，素寒璧拋棄它了。

    ——

    “阿璧……阿璧……你在做什么？”寒月谷外傳來少年那清朗如山泉的嗓音。

    素寒璧低頭，為紫藤花抽出的嫩芽澆上水，抬起頭來，回眸望向寒月谷外青石小徑上的季淮。

    少年不過十六七的年紀(jì)，但身量已高大，身影頎長挺拔，站在原地仿佛一株青松。

    正是年輕時的季淮。

    素寒璧的聲音很細(xì)，仿佛山林里拂過的微風(fēng)：“我在種花?！?/br>
    “紫藤花？”季淮笑了起來，看向素寒璧栽了滿院的紫藤花，氤氳著淡淡的紫色光芒，迷離又夢幻。

    素寒璧便站在紫藤花叢中央，指尖觸碰上那新抽的嫩芽，眉頭微蹙。

    本該幼嫩的新芽上，縈繞著一絲黑色氣息，應(yīng)當(dāng)與寒月谷原本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

    再加上，這谷里可是埋了一條黑蛟死去的身體。

    所以，這紫藤花受煞氣污染，也是正常的。

    素寒璧此時修為不過金丹，費(fèi)勁千辛萬苦，想了很多辦法，也沒有找出驅(qū)散紫藤花上煞氣的方法。

    但若不想辦法驅(qū)散紫藤花上煞氣，這花費(fèi)了很多功夫種出的紫藤花便會大面積死亡。

    素寒璧有些焦急，又將身邊關(guān)于種植靈植的書籍翻了好幾遍。

    “阿璧?！奔净从謫玖怂睾狄宦暎安蝗ゾ殑?？”

    素寒璧將手中書籍合上：“阿爹說我只需修行《須彌月訣》便好了，至于劍法學(xué)不學(xué)都無所謂，淮哥哥，你自己去吧，我還要看看這里的花?！?/br>
    季淮眼神微閃，望著素寒璧輕輕觸碰那紫藤花的白皙指尖，眸光陡然變得有些深沉。

    “你種這花，做什么？”他問，“云霄宗的梨花不是很好看?！?/br>
    素寒璧緊抿著唇，想到了那死去的黑蛟額上長起的小包，這是即將成形的龍角，若他沒有被素辛石殺了，這黑蛟很有可能化龍。

    而就是在他的龍角之上，抽出藤蔓，長出了紫藤蘿。

    “這個好看?！彼睾挡灰啦粨希八c云霄宗的白梨花都不一樣，比較特別。”

    如她一般的年紀(jì)，更加喜歡與他人不同的事物。

    “但是紫藤花被煞氣污染，若不想辦法解決，他們會都死了?！彼睾抵讣庥至疗鸢咨墓饷?，試圖驅(qū)散紫藤花嫩芽上的黑色煞氣，但無濟(jì)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