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皇后努力裝出笑臉,“小妹能找回來,臣妾心里當然是很高興的,這些年,臣妾一直都在思念著她,沒想到人居然就在身邊。陛下,臣妾日后定當處處愛護阿瑾meimei,做一個好jiejie。” 楚元熙看著那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一陣反感,“皇后,阿瑾小時候被拐走,和你有關(guān)嗎?” 皇后頓時驚住了,沒想到皇上會問出這樣的話,竭力忍住慌亂,臉說變就變,哭道,“陛下您怎么會這樣想,這跟臣妾有什么關(guān)系?” “真的沒有‘半點’關(guān)系?”楚元熙的眼神很冷。 “陛下,當年小妹走丟了,臣妾也很自責的。那年我們一起去看煙花,下了馬車后,小妹就吵著要去玩,臣妾偏巧那時候肚子疼,想著那么多人跟著,也不會出什么事的,就讓她自己去了,萬萬沒想到燈會結(jié)束了,她就不見了。事后我們?nèi)胰硕既フ伊?,可一直也能沒找到,大家真的盡力了?!?/br> 皇后泣不成聲,“可是阿瑾meimei說了什么,讓您誤會了。她從小流落在外,誰也不想的,難道竟是恨上了自己的親人嗎?” “當真無關(guān)?” 皇后見皇上還是不信,一咬牙,“陛下,臣妾可以對天發(fā)誓,若有半句虛言,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后有些看不過去了,“熙兒,堂堂皇后,被逼的發(fā)下如此重誓,你還要懷疑嗎?皇后當年不過七歲稚童,能做出什么事來,你莫要受人蠱惑,失了分寸?!?/br> 皇后趕緊哭得更大聲了,“臣妾這個皇后,早就是名存實亡了,都這樣了,她還容不下我這個不受寵的親jiejie嗎?” 楚元熙見皇后掩面痛哭,走了過去,直接扯下了她的帕子,果然,臉上一滴淚也沒有,之前的淚水早就干得差不多了。 “你知道嗎,成平九年的上元燈會,朕也去了?!?/br> “陛下?” “就在祈愿臺對面的茶樓上?!背蹩粗屎舐牭竭@句話時顫抖起來的手,繼續(xù)說了下去。 “那個時候,阿瑾出現(xiàn)在了朕眼前。她追著一個藤球到了樓下,還和丫鬟婆子們走散了。等拿到了球,她就開始往回走,可這個時候,旁邊走過來一個和她穿著同樣衣服的女孩子。阿瑾看上去很高興,親親熱熱地去拉那個女孩的手,可她們二人并沒有朝那些下人們走去。那個女孩把阿瑾牽到了祈愿臺下面,又一個人走了。就剩阿瑾,孤零零地站在那兒,像一只被人拋棄的小獸,看上去好可憐。而她帶來的那些下人,還在幾步遠的地方打著轉(zhuǎn)呢。朕那時是想過去的,可朕猶豫了。她那身衣服,是用火云錦做的,父皇只賞給了幾位賑災有功的大臣們。朕是太子,和外臣的任何來往都備受關(guān)注,如果她的家人是老二那邊的,豈不又是麻煩一樁。反正她的那些下人們就在旁邊,馬上就能看到的吧。這個時候,煙花點燃了,天上‘四海升平’幾個字奪去了所有人的目光,等朕回過神來時,她已經(jīng)不見了,那些丫鬟婆子也不見了。應(yīng)該是被帶回去了,朕當時是這樣想的。可第一眼看到祁明帶回來的那件衣服,朕就知道,是朕錯了。這些天,當晚的情景總是一遍遍地出現(xiàn)在夢中,每一次醒來,都會想起,是朕,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拐走的,是朕,錯失了最好的機會!” 皇后已經(jīng)站不住了,楚元熙卻直接揪住了她的衣領(lǐng),發(fā)泄著自己的怒氣,他這些天不敢去見阿瑾,都是因為誰! “每一次回想,當年的事就越發(fā)的清晰,而那個女孩的側(cè)臉,也越發(fā)的清楚,裴容秀,你告訴朕,當年那個同樣穿著火云錦的女孩子是誰,???”楚元熙臉色猙獰地質(zhì)問,“她才四歲,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讓你這樣恨她。從京城到邊關(guān),何止千里,不用想也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從小到大,處處要看人臉色,連個生辰都沒得過,當初若是沒有遇上朕,還不知要被送到哪里,只要一想到這些,朕這心里,就好難受。為什么當初要猶豫,為什么沒有直接過去把她帶過來,明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朕就能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了!” 楚元熙松了手,皇后就這么癱倒在地,嘴唇哆哆嗦嗦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今往后,朕再不想看到你。”楚元熙只留給了皇后一句話,又對太后道,“母后,兒臣先告退了?!?/br> 太后看著熙兒憤怒離去的背影,再看看呆滯的皇后,發(fā)現(xiàn)自己竟也無話可說了,搖搖頭自己也走了。 “青兒,這世間,難道真有報應(yīng)一說?” “天網(wǎng)恢恢,果真世事難料,您還是不要摻和這檔子事比較好?!?/br> —— 楚元熙在慈壽宮說出口的話,并沒有禁口,于是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阿瑾沒想到皇上這陣子居然是一直在糾結(jié)這件事,更是沒想到,原來當年還有過這么一遭。上輩子,皇上一直也不知道她和裴容秀的關(guān)系,這段往事倒是長埋在時間里了。 御書房。 聽到裴大人求見的消息,楚元熙心里竟沒有絲毫意外的感覺,阿瑾可能是他的女兒,半點動作也沒有,皇后剛出事,人就過來了。 楚元熙平靜地接見了他,也很平靜地接受了裴大人聲淚涕下地求他原諒皇后。 楚元熙的確是動了廢后的心思,可理由呢,只因為皇后丟了她的親meimei嗎?本來就是一件內(nèi)宅舊事,于家國無關(guān),阿瑾現(xiàn)在又還是皇貴妃,看上去也沒吃什么虧,只憑這怕是要惹人非議。更何況,楚元熙看著裴大人這樣子,再想想裴家至今沉默的態(tài)度,阿瑾已經(jīng)失去了家人的偏愛,難道還要她面對來自血脈親人的怨恨嗎? 裴大人見過了皇上,又去求見了皇貴妃。 “我不求你能原諒容秀,只求你看在為父的面上,放她一馬。你如今已是皇貴妃,得了陛下專寵,她一個好幾年不得臨幸的皇后,威脅不了什么的。” “你來,只是想和我說這些?” 裴大人以為阿瑾是覺得無利可圖,也是,她一直流落在外,和他們這些親人也沒什么感情的,“只要你愿意大事化小,我可以動用裴家所有的人脈,助大皇子登上太子之位。” “你覺得,皇上至今未立太子是在顧慮什么?我們不過是不想讓澈兒小小年紀就承擔太多,讓他好好玩幾年罷了。”阿瑾沒想到,即便重來一次,即便如今的境況已是全然不同,他最在乎的,還是裴容秀,“你就沒有什么是想對我,對裴嘉妧說的嗎?” “我,”裴大人張了張口,又不知該說些什么,當初的事,因為有了線索,所以查得也很容易,他已經(jīng)知道,皇貴妃真的就是嘉妧。小女兒能找回來,他當然也是高興的,可若要因此失去大女兒,似乎又不那么令人高興了。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呢,都怪容秀糊涂,把所有人都推到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最后憋出一句話,“你現(xiàn)在,很有本事,兒女成群,又有夫君疼愛,為父,只能祝福你了?!?/br> 阿瑾終究沒有說出什么狠心的話。 皇后被收回了金印金冊,禁足在了鳳儀宮,有些人知道為什么,有些人尚不清楚原因,但皇后的寶座,眼見著更搖搖欲墜了。 照月宮。 吳側(cè)妃的火氣旺得整個宮殿都要燒起來了,“這樣大的事,皇貴妃居然也忍了,她是屬烏龜?shù)膯?,換做是我,必叫裴容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聽琴感慨,“皇后如今,和被廢也差不多了。” 吳側(cè)妃還是不甘心,“可她還是皇后,萬一哪天皇貴妃出了意外,人家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后了,還是新帝親姨母呢。真是的,一直以為她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也會這么糊涂,不趁著這個機會把她踩下去,等著別人將來咸魚翻身嗎!” 裴府。 裴夫人終于從佛堂出來了。馬上有人來稟告,“夫人,你可算是出來了,老爺都到宮里去過了?!?/br> 裴夫人腳下頓了頓,“他又干什么去了,算了,不必管他,準備一下,我想進宮一趟?!?/br> “夫人是去見皇貴妃?” “我去見皇后!”裴夫人覺得,自己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 為什么 不想局面毫無意義地僵持下去,阿瑾主動去找了皇上。 一見面就玩笑道,“陛下許久不來,莫不是有了新人?” “就知道胡說?!背鯚o奈地拉過了阿瑾的手。 阿瑾從善如流地靠在了楚元熙的身上,“只是一些小事而已,陛下何必介懷?!?/br> 楚元熙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阿瑾,你會怪我嗎?” “怎會,這本就不干陛下的事,”阿瑾抬起頭,很認真地看著她的枕邊人,“說起來我們能有此等緣分,也許是天意呢。” 楚元熙也在看著這雙燦如星辰的眼睛,心中憐惜更甚,“對,是天意?!?/br> 仿佛中間的許多事都沒有發(fā)生,他兩個人又回到了如膠似漆的狀態(tài),但終究還是有些不同了。 “阿瑾,你想做皇后嗎?”楚元熙突然問。 “陛下怎么說這話?”阿瑾不明就里。 “只是覺得,你受了很多委屈?!?/br> “陛下,您怎么忘了,您有皇后了?!?/br> “可立便可廢?!?/br> “那陛下又該用什么說辭來廢后,因為她拋棄了自己的親meimei?這個理由可不夠。” 楚元熙冷聲道,“她做下的惡事可不少?!?/br> “可您沒有證據(jù),”阿瑾接上一句,“否則也不會等到今日。” “朕可以造些證據(jù)出來,反正事情也是她做下的?!背跣U橫地說道。 “陛下,您一向恪守君子之道的,如今怎么說出這樣的話?”阿瑾覺得今日的皇上變得很奇怪了,“若是每一地的官府抓了有嫌疑的犯人,找不到破綻就直接偽造證據(jù)定了罪,天下豈不是要亂套了?!?/br> 話出了口,其實楚元熙也覺得有些不妥,自己竟是要往昏君的方向去了,只是看著阿瑾,又忍不住道,“我從前不明白為何世上總有公私不分,任人唯親的事,可如今成了局中人,方才發(fā)現(xiàn),感情有時候真的會蒙蔽人的雙眼,阿瑾,我希望能給你最好的。” “陛下,臣妾雖然失去了家人,可臣妾遇到了您,這就足夠了。不需要為我違背您的原則,假的終究是假的,就像皇后當年自以為天衣無縫,瞞了這么多年,終究是紙包不住火?;屎髲U立不是小事,若您的名聲因此蒙上了污點,叫臣妾如何安心。陛下,那些虛名不重要,只要我們的心是在一起的,哪怕永遠都是皇貴妃,臣妾也很滿足了?!?/br> “阿瑾……” —— 鳳儀宮。 皇后看著許久未見的母親,心里竟生不出意外之感,“母親是來興師問罪的?” 裴夫人端詳著大女兒被厚厚脂粉遮住的臉,頭一次感覺這么陌生,“為什么?” “為什么?”皇后品味著這三個字,是啊,為什么。 過了半晌,憤怒的嘶喊聲從皇后的喉嚨中傳出來,打破了一室的平靜,“到底為什么你會不知道嗎!” “都是你們的女兒,她就是塊寶,而我呢,只是一根草!從小你們夫妻倆就對我視若無睹,府里的下人也有樣學樣,誰都不把我這個大小姐放在眼里,生了重病,身邊竟連一個人都找不到。要不是祖母憐惜,把我接過去照料,我早就悄無聲息地死了。她呢,自打出生,就被你們捧在手心,呵護備至。要是個男丁也就罷了,明明也是個賠錢貨,就因為沾了光跟弟弟一塊出生,便成了祥瑞,所有人都寵著她,愛著她。但凡有什么好東西給嘉汶,都少不了她的一份。就連祖母,一直最偏心我的祖母,看在嘉汶的面子上,也對她愛護有加。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嗎,嫉妒、惶恐,每一天都在不安中度過,生怕一覺醒來,就一無所有了。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憑什么呢,憑什么她生來什么都有,憑什么所有人都喜歡她!” 裴夫人聽著這些話,眼中的淚終于掉了下來,“我和你爹,年少相識,青梅竹馬,成了親,他也只守著我一個人過。婚后七年,我一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多少閑言碎語快要把我給淹沒了。是你爹,頂住了所有壓力,一直堅持不肯納妾,他那個性子,很少這么硬氣。那個時候,我覺得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后來,我終于懷孕了,整日里求神拜佛祈禱能是個兒子,也看了好多大夫,都說是個男胎,可最后生下來,卻是個女兒。這下,連你爹也扛不住了,于是,馬姨娘進門了,生了個兒子,柳姨娘進門了,也生了個兒子。而你爹,也漸漸不來我的院子了,府里的人見風使舵,誰都要來踩一腳,那段日子,是我這輩子最痛苦的時光。而我,第一次學著去爭寵,去用那些從前根本不屑的內(nèi)宅伎倆,我這雙手,甚至沾上了血腥,好不容易才把你爹的目光拉回了一點點。再后來,我又有了身孕,生下了一對龍鳳胎,你爹很高興,我們的關(guān)系也終于慢慢回到了從前??善频舻溺R子又怎能真的圓回去,那兩個姨娘杵在那終究不是擺設(shè),那兩個庶子也注定要分走你弟弟的家產(chǎn),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你告訴我,我要如何才能喜歡你,我要怎么做才能像對待嘉妧嘉汶那樣對你!”裴夫人崩潰道,“因為生下了嘉汶,我的處境才好過了一點,所以難免對他們姐弟倆偏愛一些,我真的沒有想到,這會讓你生出那種心思,你有沒有想過,她還那么小,和你血脈相連,是你嫡親的meimei!” “meimei?那根本就是個妖怪?!被屎髲膩頉]有把裴嘉妧當成自己meimei過,“都被賣到那么遠了,居然也能跑回來,現(xiàn)在還把陛下給搶走了,從小到大都那么有本事,該說不愧是她嗎?”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想到的,居然只有這些嗎?” “不然呢?!?/br> “你心里,就沒有絲毫的愧疚嗎?” “愧疚?只要她一出現(xiàn),我就什么都沒了,你覺得我還會有這種感情嗎?” 裴夫人悲哀地看著大女兒,“原來是我一直沒有看清過你。呵,明明你才是最有本事的,不是嗎?你爹當初對你是個什么態(tài)度,現(xiàn)在又是個什么態(tài)度,而嘉汶,一直處處依賴你,把你當成最親近的人,連我這個母親,都要往后排了,你根本就不用嫉妒嘉妧的。” 皇后并不覺得高興,“那都是我事事小心,處心積慮謀劃來的,可不是因為什么血脈親情。你可知我做了多少事,費了多少心,才換得他們那一丁點的好感。” “那你祖母呢,她的心一直是偏的,偏到甚至愿意為你瞞下真相,”裴夫人不知道現(xiàn)在是該替丈夫和兒子生氣,還是該為小女兒難過,“你知道嗎,當年和你一起去上元燈會的那些人,都死了,能有如此大的手筆,除了老夫人,不作他想。她當時一定察覺到了什么,可在嘉妧和你之間,她做出了選擇。” 皇后的嘴動了動,終是沒有說出什么,是的,整個裴家,也就祖母是真正關(guān)心她的。 裴夫人也不想再和這個女兒多費唇舌了,她已經(jīng)找到了答案,也做出了決定。 皇后看著母親起身離去,追問道,“你們現(xiàn)在是不是打算棄了我,扶持她了?!?/br> 裴夫人頓住了腳步,“容秀,你還是不明白,人心,是很特殊的東西。嘉妧現(xiàn)在有寵愛,有子嗣,根本不需要我們了,甚至可以說裴家這群不成器的,只會成為她的累贅?!?/br> 裴夫人最后留下了一句話,“我知道老夫人一直偏向你,但你不要忘了,這裴家的當家主母,始終是我,從今往后,你不要指望能再從族里得到一絲一毫的助力!” 裴夫人說完這句話便決絕地走了,皇后看著母親毫不留戀的背影,眼淚不爭氣地淌了下來,止也止不住,她知道,以后,自己便真的沒有母親了。 君心宮。 白露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問了阿瑾,“娘娘,今日您為什么拒絕陛下的提議,明明是個大好機會啊。皇后一日是國母,就一日占著大義,您雖是皇貴妃,但也是妃,將來……” 阿瑾知道白露沒說出口的話是什么,無非是怕她會有失寵的一天。即便到了現(xiàn)在,很多人也是如此,不相信陛下會喜歡她一輩子,畢竟帝王之愛實在太過虛無縹緲。她若沒有上輩子的經(jīng)歷,大概心里也會存著一份擔心吧,只是這話卻不好對別人說。 阿瑾對白露道,“何必臟了陛下的手,她若是真能就此沉寂下去,就不是裴容秀了。且看著吧,肯定還會攪出事來的,本宮只需要耐心等著,在適當?shù)臅r機抓住她的把柄,到時候罪證確鑿,誰又能說出一個不字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