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僅能解放雙手，還能將全身的力氣用上，給與匈奴重?fù)?，驟然失去己方優(yōu)勢，匈奴騎兵陣腳大亂。

    但這只是外困，他們還有內(nèi)患，那些平日里乖順得像綿羊一樣的九原百姓瘋了，他們拿著鋤頭木棍就要和匈奴騎兵拼命，甚至不要命的沖向了臨河縣，占領(lǐng)了防守空虛的臨河，借著木箭石塊火油這些粗糙用具，就想把冒頓增派的援軍阻隔在外。

    與其說他們是靠著城墻在和匈奴對抗，不如說他們是用血rou之軀抵擋匈奴，為九原之戰(zhàn)爭取勝利，因為臨河城外倒下的百姓尸體，幾乎壘高到死死擋住了城門，真正是血rou筑城。

    這一戰(zhàn)打了三天三夜，極其慘烈，但又極其傳奇，慘烈在于九原郡百姓死傷慘重，傳奇在于這一場戰(zhàn)斗竟然沒能逃掉一個匈奴人！

    光胡軍真正做到了光胡！

    遠(yuǎn)在西域小國的冒頓收到戰(zhàn)報，戳著牛rou的匕首在唇角劃出一個小口，鮮血滲了出來，冒頓舔了舔唇角，嘗到了血腥味。

    血色染紅冒頓的唇瓣，讓他深邃魅惑的五官顯得更加妖冶陰鷙，眾臣噤如寒蟬，冒頓卻顧自笑了起來，“你們不覺得這經(jīng)過，很熟悉嗎？”

    第148章 有意思

    這一切簡直像是他與東胡作戰(zhàn)的翻版, 雖然他比東胡的大王聰明得多，但同樣的，周王姬也比當(dāng)初的他示弱得逼真多了。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冒頓先是輕笑, 最后竟神經(jīng)質(zhì)般的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真是太有意思了。”

    除了比他更逼真, 她的手腳也比他干凈多了。

    人人都知道他是殺父奪位, 為了叫匈奴戰(zhàn)士們不畏戰(zhàn), 他更是定下了后退一步就殺頭的規(guī)矩，他用鮮血登上王位, 也用鮮血逼著匈奴人為他戰(zhàn)斗。

    他們對他是畏懼。

    可是她呢，她好似什么也沒做, 聽聽，是兩郡的百姓們爭著搶著求著, 自愿的為她而戰(zhàn)呢, 如今的周王姬還是那個仁善愛民、光芒萬丈沒有一絲污點的周王姬。

    她的子民愛她敬她。

    冒頓好像覺得這是什么極其可笑的事, 他笑得越來越厲害，大幅度的面部神經(jīng)動作扯動了他唇角的傷口，血珠成流，從他的唇角到頸間滑下一條妖冶鬼魅的紅色血線。

    來報信的士兵和帳內(nèi)的大臣既恐懼又不解，連呼吸都謹(jǐn)慎了起來。

    他們當(dāng)然覺得熟悉，這就是單于對付東胡的手段, 只是單于的反應(yīng)太不正常了，明明是被人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 明明是大敗的消息, 他們連丟了兩座城啊, 怎么……單于還大笑不止呢？！

    “真是太有意思了！”冒頓又笑著重復(fù)了一遍這句話。

    大臣們屏息垂眸, 雖然不解，但誰也不敢問到底是哪一處有意思。

    冒頓看著大臣們低頭垂眸畏懼自己的神情姿態(tài)，唇邊扯出一抹冷邪的笑，伸出拇指用力擦過唇角的血。

    多有意思啊，明明臨河城外的尸體都壘成山了，而她既然能在三日內(nèi)收復(fù)兩縣，并且將九原和臨河的五萬匈奴騎兵全部留下，就說明她已經(jīng)具備了和匈奴騎兵正面作戰(zhàn)的實力。

    所以，哪怕他派去的增援成功的進入了臨河縣，成功的和九原的大軍會和，此戰(zhàn)也不過是艱難一些，畢竟主力在西域的他，即便派出增援，人數(shù)也不可能超過五萬。

    可她就這么放任兩縣的百姓以極大的傷亡來為她謀得最大的勝機，真是……

    冒頓舔舐掉自己拇指上沾染的血跡，眸色深深，竟陰邪詭異的浮現(xiàn)出一種狂熱的癡迷和興奮，她的血必定比他的還要冷還要腥！

    而且，原本疲軟無力的中原騎兵為什么突然就敢和匈奴騎兵正面作戰(zhàn)呢？這騎術(shù)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出來的。

    冒頓想起了自己劃掉的那副畫，畫中周王姬手持煤塊在地上畫了個煤球的新花樣，和工匠們討論那種樣式的好處。

    冒頓的鷹眸微微瞇起，人很難在段段時間內(nèi)提示實力，但是如果有什么器具輔助呢？

    那個冶鑄作坊必有蹊蹺！

    而中原騎兵和匈奴騎兵的差距在哪兒？在人也在馬。匈奴人打小練出的騎術(shù)遠(yuǎn)勝中原人，匈奴草原的馬也遠(yuǎn)比中原的馬兒強健。

    所以，這里頭的蹊蹺，是能叫中原人更便利的駕馭馬匹嗎？

    “是我小瞧她了，”冒頓笑道：“咱們回去好好的會會咱們這位鄰居，哈哈哈哈?！?/br>
    眾匈奴大臣都以為冒頓班師回去是要掉轉(zhuǎn)馬頭找周王姬的麻煩，誰料他竟客氣的派了使者提出了和周地通商的請求。

    眾大臣皆是不解，冒頓一副頗為下屬考慮的姿態(tài)對使者吩咐道：“匈奴貴族都習(xí)慣了用周地的家具、紙張，兩地越是通商不變，能運到草原上的貨物就越少，物以稀貴，我匈奴就得花更大的價錢購買，不值當(dāng)。”

    眾大臣默然，他們倒是想很有骨氣的說不買不用，可，匈奴貴族都不是孤家寡人，還有妻妾兒女一大家子呢，哪里能管得過來，他們有錢有權(quán)有地位，怎么就不能享受一二了呢。

    就是他們，習(xí)慣了周地白紙的書寫方便、裝訂簡單易攜帶，習(xí)慣了廁紙的便利，也很難再用回從前的木牘竹片，只能這樣想，廁紙好歹比從前用的布帛便宜不是，也算是省了些錢了。

    冒頓笑瞇瞇的看著沉默的匈奴大臣，能提升騎兵作戰(zhàn)能力的蹊蹺，他實在心癢喜歡，所以兩地怎么能沒有交流呢。

    匈奴的使者趕往周地時，周寧已經(jīng)站在了九原縣內(nèi)，入目所見是瘡痍滿目，血流成河。匈奴說燒城就是真燒啊，城內(nèi)許多地方都是一片焦土。

    上郡的大臣跟著周寧在九原城內(nèi)巡視慰民，對比上郡街市的繁華熱鬧，百姓的衣食富足，再看此處的斷壁殘垣，百姓的衣衫襤褸，眾人心里皆是百味雜陳。

    一聲聲來自滿身血跡青紫的九原百姓的歡呼迎接，堵得他們的喉嚨發(fā)疼；而那被傷痕臟污模糊了五官模樣，又被兩行喜極的淚珠沖出兩道膚色痕跡而顯得怪異卻奇妙燦爛的笑容，又刺得他們雙目酸澀。

    上郡眾臣面對九原百姓的歡喜，好長時間都說不出話來，但此時，無論是主戰(zhàn)的還是主和的大臣都深切的意識到了什么叫做國家，什么叫做責(zé)任。

    有國才有家，百姓的日子能過得如何，全看他們能將國家治理得如何。

    從前王姬總說要以德服人，要以百姓為先，他們還是覺得王姬行事過于溫和，且看看從前的始皇帝，如今的西楚霸王和冒頓單于，哪一個不是憑著絕對的武力實力樹立威勢，可如今看來，卻是他們小瞧了百姓的力量。

    眾人很快的經(jīng)過九原城到達了戰(zhàn)況更慘烈的臨河城，看著城門前堆積如山的百姓尸首，看著他們死了還緊緊握住的木棍鋤頭，都被深深的震撼了。

    張良舉起袖袍按了按眼角，九原的風(fēng)很大，張良站在周寧的身側(cè)，他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楚而肯定的傳到了周寧的耳中，他說，“若周王姬得天下，會是天下萬民之福?！?/br>
    周寧入駐破敗的臨河縣開始主持政務(wù)，第一道命令便是感念九原百姓的義舉，宣布九原郡十年不征賦稅；其二她下令修建烈士墓園，每一個為國捐軀的烈士的名字銘刻于上，尸身全部由官府負(fù)責(zé)收殮安葬，由她親自為收復(fù)九原而死的義士寫祭文，所有愛國烈士享家國百姓永世香火。

    其三，“每年的九月一日為九原收復(fù)日，時任九原郡郡守的官員要親自率領(lǐng)九原官吏到烈士墓園上香致意，勿忘國難，只要我周國一日未亡，愛國烈士的香火便一日不絕?！?/br>
    這一系列政令，不說九原郡的百姓如何感激涕零，就是堂內(nèi)的大臣也有震動。

    時人有“視死如生”的觀念，極重視死后哀榮，他們認(rèn)為死亡是生命的另一種延續(xù)方式，也所以時下有許多針對尸體的死刑，比如鞭尸、比如挫骨揚灰，還比如將腦袋割下來掛在枝頭喂鳥的梟首示眾。

    所以周寧這一系列命令真真讓周國群臣百姓有了一種為國而戰(zhàn)、死得其所的榮譽感。

    時人重視身后之事，但在來自后世的周寧看來，她更在意活著的人過得如何。

    “烈士家屬發(fā)給一定的撫恤，在此戰(zhàn)中受傷的百姓也要予以慰問和補助。”

    “那花費就……”喜有些遲疑，不是舍不得，是實在開支太大，原本掙的錢都填進了冶鑄作坊，現(xiàn)在雖然不用給匈奴進貢，又有鹽礦的進項，可他們還有兩座城需要建設(shè)呢。

    周寧搖頭道：“寧可城市建設(shè)得慢一點，也不能苛刻了烈士家屬的待遇?！辈蝗?，曾經(jīng)再濃烈的自豪光榮都會在生活的瑣事里耗盡，變成對家國的怨懟。

    喜頗為感慨的嘆了一口氣，“是?！?/br>
    他們王姬雖然有時候用的手段稱不得光明磊落，但她確實是一心為著絕大多數(shù)百姓著想，真正的將百姓放在了自己的利益前頭。

    就在周寧這邊為了錢財發(fā)愁的時候，匈奴的使者帶著冒頓請求通商的手令到了。

    這是好事，也是大事，“此事有諸多細(xì)節(jié)需要商榷，貴方何時派人過來詳談？”

    過來？使者搖頭，他們單于若是進了這周國城內(nèi)，只怕出不去，可若是帶著大軍，周王姬也不可能答應(yīng)放他進來。

    “我們單于想親自與王姬商議此事，單于說王姬身份貴重，他的身份敏感，于哪一處談事都有不便，不如與王姬約在臨河城外面談，雙方都便宜?！?/br>
    周寧爽快的點頭應(yīng)了，匈奴使者也不意外，從來中原人與外頭做買賣，總是要大賺的，也不知他們怎么搗鼓出那許多東西。

    面談就定在三日之后，打發(fā)走匈奴使者后，周寧看著喜問道：“這個時節(jié)，相思子應(yīng)該結(jié)果了吧。”

    喜的心猛地一顫，王姬行事真是……

    喜低頭回道：“已經(jīng)結(jié)果了?！?/br>
    第149章 禮物

    周寧和冒頓談判這日是個好天氣, 秋高氣爽，天空澄凈，一碧如洗。

    作為前幾日還劍拔弩張, 要拼得你死我活的兩國領(lǐng)導(dǎo)人遙遙望見對方, 便掛起了真摯友好的笑容，好似自己從來都是對方最堅定的盟友般。

    兩人互相頷首示意，氣氛很和諧。只苦了隨冒頓而來的匈奴大臣，和隨周寧而來的彭越、酈食其、盼和望。

    一方剛經(jīng)歷了戰(zhàn)敗，既擔(dān)心他們的單于一個不高興弄死他們, 又奇怪恐懼, 周地為何突然間實力飛漲, 所以他們面對周國人難得的收起了以往的輕視，而小心的戒備著。

    一方雖然是順利收復(fù)了失地，可兩地百姓的豪情慘狀還歷歷在目, 他們看著匈奴人，是深切的仇視而厭惡的。

    然而兩國的王卻相視而笑，明明是第一次見面, 兩人之間卻好似已經(jīng)有了一種熟絡(luò)的融洽, 老實孩子盼下意識的想抬手揉揉眼睛搓搓臉, 望趕忙伸手拉住了他。

    “原本擔(dān)心這日天氣不好，會怠慢了各位, 所以讓人在此處置了一定帳篷, 咱們先入內(nèi)再細(xì)談吧?！敝軐幍χ焓种噶酥概赃叺膸づ?。

    冒頓瞥了一眼能裝下百十人的偌大帳篷，笑看向周寧謝道：“王姬有心了?！蹦_下卻沒有邁動一步。

    周寧笑了笑，伸手道：“請?！?/br>
    便當(dāng)先走在了冒頓的前面, 彭越上前為她打起簾子, 簾子撩開, 帳內(nèi)并無多余的人事物，空蕩得很，一眼便能看到底。

    里頭只有一張長桌、幾把凳子，以及一角處還有一個紅泥小灶，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冒頓見此，半點沒有小人之心誤會別人的尷尬，反而笑呵呵的終于抬步跟在周寧的身后進入營帳。

    帳篷再大，但與兩國帶來的大軍數(shù)量相比，卻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帳篷之內(nèi)，冒頓與周寧相對而坐，而帳篷之外，兩國的大軍以帳篷為中心，成二龍奪珠的對立之勢，如此防備緊張的姿態(tài)，便可知，一切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平和。

    帳篷內(nèi)，盼顫著手為周寧倒了一杯酒，而后拿著同樣的酒壺，又為冒頓倒了一杯。

    周寧笑著舉杯道：“遠(yuǎn)來是客，我們這里的就雖然不如貴草原上的奶酒香醇，但也別有一番滋味，冒頓單于，請?！?/br>
    語罷，周寧仰頭一飲而盡。

    同一個壺里倒出來的酒水，又有了周寧先飲為敬，冒頓放心而豪爽的舉起酒杯道：“前些日子，你我兩國之間鬧得有些不愉快，聽聞九原百姓恨匈奴人至深，我這心里頭不安得很。王姬頂著百姓的壓力答應(yīng)匈奴的通商請求，今日還不辭辛苦的出來與我親自面談，我心里感激，也有一份禮物想要送給王姬?！?/br>
    盼見他說了一車的話，就是不飲手中的酒，兩手悄悄抓緊，視線也忍不住頻繁的往冒頓舉杯的右手上飄。

    見盼如此行跡外露，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又不敢提醒動作，以防反而叫匈奴人注意到盼的異常，只在心里祈禱冒頓能快些飲酒。

    唉，要不是那酒壺內(nèi)部構(gòu)造太過特別，他怕出了差錯，何至于要盼親自前來。

    冒頓也好似真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或許是周寧同樣飲了壺中的酒叫他放下的戒心，他垂眸淺抿了一口，薄薄的紅唇染上水澤，而后笑著贊道：“好酒，中原地大物博，東西都是好東西?！?/br>
    盼渾身的肌rourou眼可見的放松下來，小心的緩緩的舒了口氣，然而氣舒到一半，盼抬眸便見那邪肆的匈奴單于正饒有興致的盯著自己。

    盼連著身子帶著心瞬間繃緊，好似一只拉滿了的弓，但凡有不對，就要折斷或是彈射離去。

    “這酒壺瞧著也很別致?！泵邦D的視線從盼手里的酒壺轉(zhuǎn)到盼的身上，笑著緩緩贊了一句。

    他的語氣輕緩，神色帶笑，但盼卻覺得好似有大山壓來，那雙稅利的鷹眸似乎已經(jīng)洞悉他所有的陰謀秘密，盼抓著酒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這真是不打自招，周寧淡淡的接過話，分散掉盼身上的壓力，“單于帶來了什么禮物？”

    冒頓起身向周寧走來，邊走邊垂眸好似有些羞赫的道：“王姬的東西都精致，只是我的卻是要粗鄙得多了?！?/br>
    盼站得離冒頓最近，但是因為心虛，并不敢攔他，冒頓就這樣一步一步的繞過長桌，走到了周寧面前。

    冒頓微微俯下身，瞧著面前這張比畫卷上還要生動驚艷的面容，第一次覺得那文諾被罰得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