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項梁思索片刻,對另一中郎道:“傳令下去,沿途招兵,再派使者出使東陽,聯(lián)系陳嬰,聯(lián)合西進?!?/br> 項梁這處再琢磨陳嬰,東陽縣內(nèi),陳嬰也正和人說起項家。 陳嬰原本為東陽縣長吏,為人誠信謹慎,是一縣長者,東陽少年殺了縣令后,便推舉他為首領,陳嬰推拒不得,只好勉力為之,如今從者多大兩萬人之眾,人多了,心也就大了,眾少年又請他自立為王。 陳嬰是個孝子,回家與母親說了此事。 陳母道:“我嫁到你家為婦,從沒聽說過你家祖上有富貴發(fā)達之人,如今突然有了這么大的聲望名氣,不是吉兆。不如找一個人追隨他,大事若成,仍舊可以封侯,即便失敗了,你不是首惡,也不會成為眾矢之的,還可改名換姓逃亡?!?/br> 陳嬰深以為然,思索過后擇定一人,便對手下的軍吏道:“項家世代為將,在楚國大有名望,現(xiàn)在我們要做大事,沒有這等的將帥是不可能成事的。我等追隨名族,則一定可以消滅暴秦?!?/br> 眾少年欣然應允。 所以項梁即將有喜從天降,不費吹灰之力得將士兩萬余人,此事項梁不知,周寧卻是知道的,因為此事史書有載,然而翅膀扇動,這其中也有周寧不知道的事情。 陳嬰見眾人應允后,覺得卸下重擔,心頭輕松許多,又與眾人笑道:“項家在江東起事,我聽聞編著《檢驗捷錄》的周寧周先生也投入了項家?guī)は?,周先生心細如發(fā)又厚德愛民,所著之書,傳錄天下,減少了不少冤假錯案,有才有智有德,他投靠之師必是仁義之師?!?/br> 陳嬰此話,欽佩欣賞之情溢于言表,眾少年聞言更覺欣喜。 項梁此處有大喜,劉季那處卻是大喜大悲。 先頭劉季奉秦嘉之命領兵迎戰(zhàn)秦軍,原本以為戰(zhàn)場在碭縣,卻不想前方戰(zhàn)況早已有變,他剛行到肖縣,便與司馬仁率領的秦軍相遇了。 強將手下無弱兵,章邯一路高歌凱進,其別將司馬仁也不可小覷,就在劉季往碭縣趕的路上,他已攻下了碭縣,所以雙方在距離彭城更近的肖縣會面。 這一仗,雙方初初照面,劉季就被打得落荒而逃,直一路逃到了距離沛縣不遠的留縣。 戰(zhàn)敗被人追著逃亡的狼狽,叫劉季心頭窩火。 憋屈??! 往后退,攻不下豐邑,往前走,打不過秦軍,太他娘的窩囊了! 就在這個時候,劉季想到了自己的廄將張良。 廄將即負責車馬后勤的將領,是去借兵路上,劉季與張良相談甚歡后,封給張良的官職。 張良這個后勤官員與蕭何的后勤不同。 蕭何坐陣大后方,替維護劉季的根基,使劉季無論對何處用兵皆糧道不絕,其地位之緊要不言而喻;而張良這個后勤在前線,既不能參與戰(zhàn)事核心,又處在劉季的眼皮子底下,工作繁忙而瑣碎。 至于劉季為何戰(zhàn)前不問,戰(zhàn)敗逃亡后才來問策,這里頭就有劉季自己的思量了,聊得再投契,那也是剛認識不久的生人,劉季雖然面上與誰都聊得來混得轉(zhuǎn),可幾十年的市井閱歷在那里,基本的防人之心不可無是知曉且具備的。 就是在后期,張良輔佐他一直進了關中,臨到鴻門宴前夜,張良得到項伯的內(nèi)部消息,急忙趕去告知他項羽準備明日興兵討伐他,他也要先問清楚了張良與項伯之間的關系,才請項伯進來談話。 這份老辣謹慎,被劉季一句話就哄得賣了漢軍將領曹無傷的項羽難及十一。 張良自然知曉劉季對他的看似尊重、熱情后的防備與猜疑,不過他并不在意,如此外粗內(nèi)細,才是做大事之人,再者自己之前那些戰(zhàn)績,也確實沒有說服力。 張良出謀道:“《吳子兵法》有言:‘凡戰(zhàn)之要,必先占其將而察其才。因形用權(quán),則不勞而功舉。’” 這話是說若能了解對方將領的特點,再根據(jù)對方的情況采用策略,便能事半功倍。 這話說得有道理,可是具體怎么做呢?劉季接著問道:“子房有何良策?” 張良笑道:“我觀那司馬仁領兵從不知防守退避,一味猛攻追擊,或可一用?!?/br> 劉季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張良又道:“聽聞沛公曾在碭山落草,想必對于碭山的山形地貌極為熟悉?!?/br> “哈哈哈哈,子房的意思我明白了?!眲⒓绢D開茅塞,哈哈大笑道:“在他爺爺?shù)牡乇P上跟老子打,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等劉季再戰(zhàn)司馬仁時便改了策略,每每挑釁引得秦軍分兵出城追擊,便鉆入山林不見蹤跡,如此往復了三日,被分流的秦軍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前后左右皆是敵軍! 亂世的忠誠可貴,但亂世談忠誠也可笑,被包圍的秦軍大多選擇了投降,劉季將其收編入伍,一日日下來,秦軍愈少而劉季軍愈多,終于輪到了劉季以多欺少,正面將秦將司馬仁斬于馬下,大大的揚眉吐氣。 真正的出氣還在后頭呢,劉季瞧著豐邑的方向瞇著眼磨著牙,雍齒這個鱉孫,如今他領兵近萬,連碭縣這個一郡郡治都打下來了,連秦軍的將領都斬殺了,不信還治不了小小豐邑不足兩千的人馬,弄不死雍齒這個小人。 劉季領著兵馬氣勢洶洶、信心十足的復仇去了,然而結(jié)果就是治不了、打不過。 雍齒守城與司馬仁不同,司馬仁以攻為守、放棄城堅優(yōu)勢,雍齒則固守城堅、閉城不出,而向來攻堅拔寨成少敗多,代價慘烈,死傷慘重。 而秦軍與雍齒作戰(zhàn)也與與司馬仁作戰(zhàn)不同,亂世談忠可貴可笑,他們能為了求生背叛司馬仁反投劉季,如今自然也能背離劉季而去。 對戰(zhàn)司馬仁他們不逃不背叛,是因為他們占據(jù)上風,而且他們已然成為叛軍,秦律軍紀嚴明,背叛難逃一死,當是時,他們與劉季可以說是一損俱損,可對戰(zhàn)雍齒就不同了,打不過就逃,再正常不過。 那熱油啊,石頭啊,看著就嚇人,他們蒙頭往城墻上爬,上邊砸下來的東西就直落腦袋上,當場就能喪命,要秦軍為劉季拼死戰(zhàn)斗,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他們和劉季攏共也沒幾天交情呢,于是秦軍開始逃。 只要有一個逃兵,就能引起如山倒般的連鎖反應,更別說劉季收編的秦軍數(shù)量足足占據(jù)他兵馬過半之多,這一逃起來,比攻城的兵眾還要聲勢浩大。 而剩下的呢,有近三千是從秦嘉借來的兵馬,這又能有多少感情? 所以近萬人馬一戰(zhàn)下來,幾乎又是歸零。 劉季遠遠站在將臺上,寒風料峭中,人真是被傷著了,這次不同與上次,上次是急怒攻心,這次是挫敗茫然。 但戰(zhàn)場之上,沒有讓人傷悲感秋的功夫,劉季的兵逃的逃死的死,該輪到雍齒開城出兵,痛打落水狗了,于是乎劉季又是一場狼狽的逃竄奔命。 可光逃不行啊,事情得解決,尤其他還殺了章邯的部將司馬仁,可以說是大大的出了風頭,而出頭就容易被削,沒瞧著章邯一路行軍,那是直奔著那稱王的去呢。 劉季又尋張良問計,張良這子房的字不是白取的,劉季問話一落,他便給出了主意。 “我的計策其實不算新穎,您也用過了。” 劉季一點就通,“借兵?” 張良點頭,“正是,城池之故您也見識過了,與其攻城不如圍城,圍得他糧草斷絕,自然拱手讓城?!?/br> “行!”劉季重重的點了點頭,丟臉這事他就沒怕過,一回生二回熟,剛折損了秦嘉三千兵馬的劉季又準備去尋秦嘉借兵了。 而此時,項家軍也在一步一步朝著彭城的方向開進。 第82章 邊緣 天下動蕩, 四處狼煙不停,章邯一支救火隊滿地圖的跑,實在難以面面俱到, 只能先打擊稱王的大勢力, 余下一些小賊留讓各地方政府處理。 章邯的戰(zhàn)略方針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卻便宜了項梁。 項梁所領兵馬遠不是劉季手下的烏合之眾可以比擬,渡江之后,大勢力被章邯打擊得差不多, 余下的各縣守兵在項梁面前如同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小流義軍也不過是小魚小蝦, 吞之以壯自身, 故項梁一路西進, 未遇到半點阻礙。 原本聽聞東陽縣有兩萬人的勢力, 項梁心中忌憚, 欲派使者前往試探, 不想對方竟決意領兩萬人馬來投,項梁大喜過望,全軍士氣更是高漲。 自使者回稟了消息, 項梁臉上的喜色便幾日不曾散去,他一樂得此大助力,己方實力大漲;二喜先輩威名不墜,自起事渡江以來, 不斷有英豪前來投奔相助。 然而就在項梁率眾歡迎陳嬰的宴會上,陳嬰?yún)s舉杯問道:“敢問哪位是周寧周先生, 某原為東陽縣長吏, 習過先生的《檢驗捷錄》, 對先生仰慕已久?!?/br> 周寧垂眸放下梜筷, 心中輕嘆,此事更叫她意識到,即便她真的不想,她的存在還是會影響改變一些事情,從而將自己卷入史書無載的險境。 項梁聞言,眼里的歡喜之意瞬間淡去,笑指著周寧道:“那便是了?!?/br> 周寧笑了笑,端起酒杯,抬眸看向陳嬰,與他微笑頷首,遙遙舉杯見過,“多謝陳君抬愛。” 突然被點名的周寧風度儀態(tài)俱佳,而點名的陳嬰?yún)s是駭了一跳,“竟是如此年輕,我原以為……會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經(jīng)年老吏?!?/br> 周寧只笑了笑,不欲自夸,項梁也想就此揭過此事,正打算另起一個話題,偏偏項羽還嫌不夠,接茬笑道:“這算什么,我家先生乃不世出的奇才?!?/br> “哦?”陳嬰更是好奇。 項羽還欲再說,項梁笑著打斷,狀似關懷的說道:“大家先喝酒、吃飯,周寧年紀還小,大家別夸獎太過,叫年輕人失了進取之心?!?/br> 周寧垂眸似謙虛似認同的笑了笑,項羽卻笑道:“先生如此,已經(jīng)是當世難得的智者大才了。便是再無寸進,這世間也少有人能與之比肩。” 項羽語氣肯定,神色驕傲,項梁卻笑容淡淡,目色嚴肅帶著些薄怒的看向項羽,淡聲道:“那是你的匹夫之見,周寧苦習兵書經(jīng)略,必是有大志向之人。” 這話是話中有話啊。 周寧笑道:“某只是幼時居于山野,人煙稀疏,樂趣甚少,又無甚體力奔跳射箭,只好靜坐讀書消磨時光,讀了許多年都讀習慣了,倒沒想過要為了什么而讀書?!?/br> 周寧說完,淡笑著垂眸,似乎是想掩飾自己眸中的感傷之色。 眾人見此,打哈哈的笑了笑,轉(zhuǎn)而說起了別的話題。 而項羽則面目憐惜,他幾乎能想象到荒郊深山里、簡陋茅屋中,小小的年幼的先生無人談話、無處玩耍,只能一個人沉默看書的樣子。 周寧垂著眸不在意別人的打量,斟酒自飲了一杯。 雖然這險況叫她意外,但所幸還不算太壞,盡管陳嬰對她的欽佩仰慕加重了項梁對她的忌憚,但也從某種程度上證明了她的價值,這亂世,起兵反秦的秦吏也不少呢。 如今她已隱晦表明自己無甚志向,只要之后她再順水推舟的任由項梁將自己邊緣化,應該就沒有性命之憂。 周寧放下酒杯,拾起梜筷,臉上是慣常的淺淺笑容,這也是好事,某些大事上她便不用出謀劃策,也免得造成更大的歷史變動。 果然,此次宴會后,尋常的軍事會議項梁不再派人通知她與會,軍事決策也不再詢問她的意見,甚至于許多新加入的勢力、將領、謀士根本不識得她。 周寧能感受到項梁不著痕跡的疏遠,卻并沒有作出什么反應,只是正常的和陳嬰交談來往,間或項羽他們攻城歸來,她也不與他們言說此事,至于旁的新加入的人,他們不認識她,她也不去主動結(jié)交。 真真是淡泊功利、無欲無求,甚至可以說是逆來順受,最后如項梁所愿的被邊緣化到項家軍核心領導的最外層。 這一路以來也確實沒什么困難能讓項梁想到用周寧,項家軍本就犀利,又有陳嬰兩萬人馬相助,很快行至東陽,又打到盱臺,渡過淮水,一路到了下相、下邳,而下邳再往西就是彭城了。 此時已是陽春三月,冰雪消融、春草初綻,項家一路攻城一路征兵,行至下邳已有七萬兵馬,如此勢力是任誰也小瞧不得,那么…… 周寧把情報簿合上,章邯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還有前方,秦嘉也會動了。 秦嘉立景駒為楚王,是想接過陳勝的擔子,成為反秦的主力,結(jié)果項梁這處卻打著張楚的旗號來了,這叫秦嘉如何能忍。 至于章邯,他倒不是沖著項梁來的,只是他的部將司馬仁戰(zhàn)死,自然引起了他對于景駒這個楚王的注意,于是他來了。 當然他跑這一趟,也不介意順手滅了項梁。 這兩處沖突,最先爆發(fā)的是距離更近的秦嘉,他的兵馬駐扎在彭城東面,正好堵住了項梁西進的道路。 而不喜歡這種情緒通常是雙方的,秦嘉厭惡項梁的張楚旗號,項梁也看不慣秦嘉立的楚王,兩者都號楚,自然要斗出個真楚。 自來師出都是要有名的,于是項梁對士兵道:“陳王首舉義旗,反抗暴秦,如今戰(zhàn)斗失利,下落不明,秦嘉背叛陳王又立景駒為楚王,實為大逆不道?!敝蟊惆l(fā)兵攻打秦嘉。 是的,項梁至今還不知陳勝已死,這叫黑、高等人很是唏噓。 項羽和秦嘉這一場幾乎打了整整一個月,秦嘉不敵項梁,向北敗走,項梁一路窮追不舍,直追擊到胡陵,胡陵再往前的亢父還是秦軍之地,于是秦嘉又轉(zhuǎn)身和項梁戰(zhàn)了一場,最終戰(zhàn)死胡陵,其部下投降,被項梁收編,此時項梁的手下兵馬擴充至十萬人。 當此之時,章邯也近了,他駐兵于栗,距離項梁僅二百里地。 黑聽此笑道:“這章邯運氣是真好,前頭打吳廣,吳廣被部下田臧殺了,如今攻秦嘉,秦嘉又給項家軍滅了?!?/br> 周寧笑看了他一眼,“這可不是運氣好?!?/br> 是起義軍還沒有擰成一股繩,還是更關注自己的利益,缺乏大局觀。 黑和高等五人聞言皆若有所思,周寧笑了笑,垂眸吩咐道:“收拾行裝吧。” 收拾? 行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