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逛廟會的人不會可著一家東西吃，胃就那么大，還想留著多吃幾家，所以來買魚丸和魚糕的都是一塊錢一塊錢地買。

    就算一次一塊錢的交易，甄珍攤上的東西也賣得飛快，不光賣東西，給年貨禮盒印包裝的時候，找王進格外多印了一批紙袋，上面有大漁的地址和主打菜介紹，趕個廟會順帶給店里做個廣告。

    一舉兩得，小甄老板就是這么的jian猾。

    不光她的攤位生意好，其他攤子生意也不差，甄珍抽空看了一眼，旁邊那個賣糖球的插在草把子上的糖葫蘆已經(jīng)全部賣空，又換了一批。

    對面那個吹糖人的，腮幫子都吹哆嗦了。

    反倒是隔壁曲大爺?shù)臄偽唬淮笸腽Q飩太占肚子，來吃的人不多。老頭坐在攤位后的椅子上，面上不見急色，靜靜看著逛廟會的人流。

    紅楓小聲開口，“他的攤子中午才上客，只做中午和早晨兩頓?！?/br>
    也是，中午是主食時間，甄珍轉(zhuǎn)過頭，笑著逗他，“我回趟家，你倆就成忘年交了？以詩會友唄?！闭艘淮枳舆f給紅楓，“你再拿兩串魚糕，干坐著沒意思，請曲大爺吃咱家的東西?！?/br>
    紅楓把東西送過去，老曲沒拒絕，對甄珍點頭道謝。

    最初的人流高峰過去，甄珍一個人也能忙得過來，孩子老坐著不活動，身上會發(fā)冷，拿出三十塊錢給紅楓，“趁著熱鬧，你帶寶庫去別家轉(zhuǎn)轉(zhuǎn)，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別不舍得花錢，別光給寶庫一人買，你有喜歡的也買下來?！?/br>
    紅楓心思細膩，也考慮到寶庫會冷，扯掉兩肘的套袖，把寶庫從座位上抱下來。

    寶庫朝貓弟弟揮揮手，“給你買好吃的去?！?/br>
    小貓毛臉委屈巴拉，甄珍摸摸它的圓腦袋，安撫道：“人多，紅楓看不過來你，一會jiejie帶你看熱鬧去?！?/br>
    小孩目標明確，拽著哥哥直奔對面吹糖人的攤位，已經(jīng)吼吼好久了。

    賣糖人的大哥跟寶庫隔著人流眼神交流過幾次，彎腰問他，“孩兒，你想要啥？你家有小貓，叔給你吹個東北大貓，東北虎怎么樣？”

    寶庫又被捂成個套娃，搖了搖圓腦袋，小奶音滿含期待，“我想要蚊香。”

    糖人大哥：“……”你這個小孩長得跟別的小孩不一樣，愛好整得也挺特別啊。

    顧客都是上帝，小顧客更是，大哥依照寶庫的指示把糖絲拉長，圈了十幾圈，圈出個糖蚊香，圈完自己嘿嘿樂，這個好，省事，都不用吹。

    寶庫接過糖蚊香看了看，大眼睛帶著點小失望，“要是帶色就好啦?！?/br>
    糖人大哥好笑，我這是麥芽糖，怎么帶色？不過不用麥芽糖的話，給糖水染色倒是很容易，想想纏成一圈的紅藍色糖蚊香，藍綠紅紫糖蚊香，跟個大餅似花花綠綠倒是好看得很。顏色打眼，小孩是不是會第一眼就被吸引?。?/br>
    一語驚醒夢中人，糖人大叔一個機靈差點原地蹦了一高。

    吹糖人跟好多老手藝一樣，現(xiàn)在都有些沒落了，他一年就指著在各地轉(zhuǎn)場趕廟會掙點錢，老手藝是家里的傳承他不會放棄，但弄點像小孩說的蚊香糖，像對面那個賣糖葫蘆那樣插著賣，還真是好主意。

    寶庫小財神就是隨意一說，竟還送出一個好點子。

    大哥高興，蚊香糖不要錢，還免費給吹了個糖老鼠，小孩舉著老鼠跑回自己家，送給貓弟弟，“給，咕嘟，可甜啦?！?/br>
    沒忘記跟jiejie強調(diào)，“不要錢，給錢不要?！?/br>
    不知道寶庫用點子換的，甄珍以為弟弟是靠臉得了糖，撿了點魚丸和魚糕，讓紅楓給送過去，對面大哥扯著大嗓門對甄珍喊，“你家小孩是棵搖錢樹。”

    你說得太對了，甄珍笑。

    小搖錢樹舉著大蚊香糖消失在人堆里，過了一會回來了，手里又多了個驢皮刻的皮影小人，竟然還學(xué)會句二人轉(zhuǎn)唱詞，“正月里來是新年啊，大年初一頭一天啊。”

    紅楓摸摸寶庫帽子上的紅球，“他可喜歡看二人轉(zhuǎn)了，還沒看過癮呢，甄珍姐，這會人少，魚丸我能炸，你再帶他出去逛逛，我看東邊有好幾家唱戲的?！?/br>
    東面入口的大高臺正在搖獎券，人都奔那邊去了，這會確實清閑，紅楓是想讓她借機歇一下，甄珍沒拂他的好意，依言把寶庫和小貓抱在懷里，也走出去逛逛。

    甄珍走后，旁邊曲老頭對紅楓說，“我平時愛研究個相面，你這個鄰居jiejie山根豐隆，壽堂清晰，能旺人，小孩是個混血，我沒看過帶點西方特征的面相，回家我要好好翻翻書?！?/br>
    紅楓暗贊老頭看人準，jiejie療養(yǎng)院的費用每年年初繳納，繳了大筆費用，過年是家里經(jīng)濟最緊張的時候，今年因為甄珍姐的生意，家里多了很多收入，連他這幾天幫忙出攤，都能掙到一筆錢，確實很能旺人，旺了一整條杏花巷。

    能旺人的甄珍只看感興趣的，廟會不光有大眾的美食，還能找到一些老派吃食，比如這家賣爐rou的，以前老北平的盒子鋪專賣這種特色吃食，豬rou按方算，一般二十斤一方，一方rou用鋼叉挑起來，在炭火上邊轉(zhuǎn)邊烤。

    爐rou最好吃的是rou皮，烤到一定時候最外層起小泡，酥脆酥脆的，有rou皮特有的肥腴，但不膩人。

    甄珍買了三斤，多出來的回家用蔥爆，蔥爆的爐rou風(fēng)味獨特，還下飯，rou皮先塞給小孩一塊，寶庫咔嚓咔嚓嚼完，大眼睛很是驚喜，“真香?！?/br>
    賣爐rou的是個眼睛細長的中年人，笑著跟甄珍嘮嗑，“小姑娘我一看你就是個識貨的，咱北方干燥，烤rou皮最酥香還能久放，在南方，烤小豬烤出來rou皮得第一時間吃，要不等皮軟下來，你得用鋼牙去嚼它?！?/br>
    中年人生意不太行，遇著個知音，談興很高，“我這手藝是從我太爺爺那輩傳下來的，以前滿族旗人過大禮流行送烤豬下聘，女方回禮時帶著豬一起游街，我家以前就是做燒豬生意的，燒出來的豬繞著咱們的四方城不知轉(zhuǎn)過多少圈，傳到我爸那輩沒豬可燒了，到我這輩下聘也不送豬了，所以才改做爐rou生意。

    一天也能賣出一兩方rou，成本高，其實真不怎么掙錢。在這廟會生意也一般，大家過年肚子里油水足，不吃大rou，像你這樣喜歡老口味，還識貨的年輕人真不多。”

    中年人細長的眼睛是溫暖的茶褐色，說話真誠，甄珍最愛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笑著回道：“我是學(xué)廚出身，所以對食物的研究要比別人更在行一些?！毕肓讼虢o中年人提了個建議，“豬rou成本高，rou食雞的進價低，堆疊起來也能成個rou方，用這種烤豬rou的方式烤雞rou，我覺得也能油汪汪、香噴噴，關(guān)鍵它便宜?！?/br>
    爐rou攤主一拍巴掌，細長眼睛瞪圓，要不是交了攤位錢，攤子都不想擺了，“我怎么沒想到呢，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活。我今晚就回家實驗去?！?/br>
    起身就要給甄珍割rou，“我再給你割一塊回去，以前下聘的烤小豬吃不完，都切成四方塊跟鮮豬rou一起燉，那味道絕了，不信你回去試試?！?/br>
    甄珍當(dāng)然知道那種吃法，僅僅提出個小建議，她可不會要人家的豬rou，趕緊抱著寶庫跑遠了。

    中年人的攤位跟甄珍隔得不算遠，默默把甄珍的攤位記下。心說這姑娘仁義，值得交往。

    姐弟倆從爐rou攤直奔二人轉(zhuǎn)小舞臺，寶庫見著第一個二人轉(zhuǎn)攤位就不動地方了，不怪小孩愛看，臺上表演的兩人正在轉(zhuǎn)手絹，手絹在他們手里轉(zhuǎn)得飛起，邊舞邊唱，唱的是有如民歌小調(diào)的二人轉(zhuǎn)小帽。

    二人轉(zhuǎn)不光會甩手絹，還有說口、成口，演員在臺上笑話不斷，臺下的觀眾笑聲不停，寶庫聽不懂笑話，指著臺底下人最多的第三家要jiejie去那。

    怪不得小孩喜歡，那家臺上的演員大冷天穿了件小褂，正在表演豎著劈叉，臺下人叫好聲響成一片，不斷往臺上扔賞錢。

    這三家要多熱鬧就有多熱鬧，一對比第四家冷冷清清，臺下一個人都沒有。

    甄珍帶著寶庫走過去，臺上兩個年輕人在唱二人轉(zhuǎn)四大套曲目之一的《潯陽樓》。

    旁邊又是逗樂又是雜耍，相比之下這文縐縐的正戲很沒吸引力，甄珍也曾聽過一些戲，鑒賞力可以，兩個人嗓音婉轉(zhuǎn)，唱腔優(yōu)美動聽，別看年輕，唱功很是不俗。

    美的東西有吸引力，連寶庫都聽了進去，一曲終了使勁鼓掌。

    甄珍在兩個年輕人感激的目光中，往錢箱里投了五十塊錢。

    不為別的，為兩人讓她理解了關(guān)東文化不是只有詼諧幽默，關(guān)東文化正經(jīng)起來也可以很正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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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摸獎

    廟會收攤早, 下午四點，太陽被西邊新起的大樓擋住之后，商販們就開始收拾東西回家。

    甄珍今天拿過來的食材全都賣空, 把燒烤架和液化氣罐搬上三輪車, 三兩下就收拾完了。

    見隔壁餛飩攤來了個瘦瘦小小的老太太幫曲大爺一起收拾東西, 他們東西多，又是煮餛飩的大鍋、又是桌椅板凳，讓紅楓看著寶庫, 甄珍走過去幫忙, 旁邊也過來幾個商販一起幫著往車上搬桌椅。

    老太太跟老頭不一樣, 愛笑，客客氣氣跟大家道謝。

    有人跟老兩口熟識，知道兩人孩子早年下三線都留在大城市上海，身邊連個晚輩都沒有, 好事勸道：“大娘，兒子閨女都在上海，你倆年齡也大了, 干嗎遭這罪，搬過去跟著兒子一起過多好?！?/br>
    老太太搖搖頭, “但凡能自己動, 就不麻煩兒女?！?/br>
    老曲破天荒開了口，“吃不飽?！?/br>
    大家都被逗樂, 甄珍笑著想，南北文化差異在飲食上可見一斑，南方菜肴精致，菜量小，北方菜受游牧文化影響, 像省城，最受歡迎的菜式還是一鍋出，燉大魚、燉大鵝、殺豬菜、豆角土豆燉排骨。

    所謂故土難離，故鄉(xiāng)的胃很難離。當(dāng)然于老曲老兩口肯定還有許多其他不能跟外人道明的因由。

    東西搬回家，做晚飯不急，甄珍捧著錢匣子，帶著寶庫上樓數(shù)錢。今天沒大票，倒出來的錢在沙發(fā)上堆成了小山。

    寶庫眼睛亮晶晶，“我們有金山啦?！?/br>
    “應(yīng)該是鋼山?！变撻G的鋼。

    小錢不好數(shù)，給寶庫扒拉一堆鋼镚，讓他練習(xí)數(shù)數(shù)，甄珍慢慢把今天的收入整理出來，數(shù)完之后有些吃驚，亙古不變的道理，有客流才有營業(yè)額。

    一天時間竟然賣了八百塊錢。小吃成本低，刨除攤位費，還能剩下四百五。廟會可以連擺五天，照這么個掙法，又有兩千塊純收入入賬。

    東邊不亮西邊亮，除夕大雪下得好，九六年是掙錢年，甄珍心情大好。

    給寶庫的小豬儲錢罐喂了一堆鋼镚，甄珍招呼弟弟，“掙錢要吃rou，下樓吃rou去?！?/br>
    “哦，吃又又去啦?！?/br>
    用脆中帶甜的遼西大蔥爆出來的爐rou，有蔥香，有炙烤的rou香，寶庫一塊rou就一口米飯，小嘴塞得鼓鼓的。

    還有小咕嘟的朝鮮長腿蟹，這么新鮮的螃蟹清蒸味道就很好，考慮蟹rou涼氣大，甄珍用拆下來的蟹黃跟部分蟹rou給兩個小家伙蒸了蛋羹，鮮鮮滑滑的蛋羹也下飯，寶庫跟小貓又吃撐了。抱著肚子，攤在椅子上像小豬一樣哼哼。

    消了一會食，得起來運動運動，要不真成小肥豬了。

    甄珍從蒸魚糕的鍋底下抽出一根細長的柴火，遞給小孩，“外面街上沒人，出去畫龍玩吧?！泵耖g有新年社火祈福的傳統(tǒng)，讓寶庫也出去祈一祈福。

    柴火頭帶一點火星子，在漆黑的夜里格外醒目，比他最喜歡的呲花燃的時間長，小胖孩興奮壞了，把柴火棒當(dāng)成奧運圣火，小手高高擎著，在家門口呼嘯著跑了好幾個來回，才呼哧呼哧停下來。

    龍是什么小孩沒概念，蟲也不會畫，揮舞著柴火棒，對站在門口看他玩的jiejie和蹲坐在jiejie腳旁的小黑貓大聲喊：“我會畫蚊香?！?/br>
    抬起小胳膊，柴火棒從里往外旋，旋了一圈又一圈，刺刺啦啦的火星子在夜色里環(huán)成個火蚊香，小孩邊畫邊呵呵呵笑個不停。

    甄珍、咕嘟：“……”請你做廣告可真值啊。

    杏花巷上空飄蕩著小孩清脆的笑聲，寶庫的大年初三過得很開心。

    有人過得就不怎么開心。甄珍上門去教年菜的有色金屬公司的馬經(jīng)理的媳婦冷芳，初三回娘家也沒展開笑顏。

    不開心跟工作有關(guān)，去年年初，她辭了政府迎賓館的鐵飯碗，跳槽去了市里正在籌備的一家中外合資的四星級酒店。

    為了給開業(yè)造勢，酒店準備在元宵節(jié)搞一場廚藝比賽，現(xiàn)在五星級酒店只有幾個大城市有，四星級酒店現(xiàn)在在省城就是最高星級的酒店，廚藝比賽電視臺還要搞轉(zhuǎn)播，她作為中方高管這次比賽由她全權(quán)負責(zé)。

    準備工作在春節(jié)前就弄完了，等節(jié)后上班再協(xié)調(diào)一下，正月十四就可以搞比賽了。以為會一切順利，結(jié)果倒好，大年初二接到電話，原定參加比賽的市里一家著名遼菜館的遼菜大師，春節(jié)打麻將胡了把大的，太興奮，嘎一下抽過去了。

    心臟問題有點大，大夫讓臥床休息一個月，比賽參加不了。

    冷芳這個氣啊，你抽得也太是時候了，臨了臨了，讓我上哪找個補位的？

    他們酒店是涉外酒店，將來要接待四方來客，為了把第一炮打響，這次活動辦得很大，除了酒店自己的廚師之外，也邀請了外地一些名廚來參賽，省城作為東道主，遼菜的大師也不能缺。

    這位抽過去的，雖然心里素質(zhì)不咋地，但廚藝水平相當(dāng)高，沒了高水平的撐臺面，東道主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見老婆眉頭一整天都沒松開，馬明勸道：“回你媽家也不多笑笑，媽跟爸都擔(dān)心你了。找個會做飯的有什么難的，沒了張屠戶，還吃帶毛豬啦？”

    冷芳剮了他一眼，“你懂啥？那些隱士高人我不知道，外地來的大廚不算，咱市里臺面上這些廚師我哪個沒考察？除了幾個四絕菜做得好的，別的菜做得就是一般化，拎上去比賽，也不能僅著溜丸子、熘肝尖、溜腰花、溜黃菜來一輪吧？這樣還不如棄權(quán)呢。本來想著這回活動我好好整，在外資那幫管理層面前，替中方員工贏回點面子，結(jié)果倒好，這下整張臉都要被摁在地上摩擦。”

    “那就棄權(quán)唄。”

    “哪那么容易，協(xié)調(diào)好的人數(shù)，又不是比一輪，我還要搞循環(huán)淘汰呢?！?/br>
    馬明拿起茶杯，笑話媳婦，“整的跟奧運會似的，還循環(huán)淘汰。欸？”茶杯舉到嘴邊，他冷不丁想起來個人，“我給你推薦個人選怎么樣？就是賣年貨給我們公司那個小姑娘，她上門教我們做黃魚燒年糕那天，你忙，沒去，別看年紀小，那姑娘廚藝水平杠杠的。我們公司連帶家屬，好幾十個人都能作證?！?/br>
    “你可拉倒吧，那姑娘才多大？不就會做兩道魚菜嗎？跟那幫半大老爺們一比，不跟小學(xué)生似的，能上去場嗎？到時露了怯，再被電視臺播出去，我倒沒什么，要給那姑娘造成啥心理陰影，不是害人家嗎？”冷芳照馬明胸口懟了一拳，跑去打電話，聯(lián)系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