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怒意是對(duì)著他自己，果真令他無可奈何。

    但至少，來日方長。

    他徹底松了束縛住人的手，未發(fā)一言，大步朝著屋外走去。

    謝依依憋住的那口氣，才有膽子緩緩?fù)鲁觥?/br>
    她自然也能察覺到慕明韶那騰然升起的莫名怒火。

    分明，這人提起她曾經(jīng)的不堪之事，她都未有半分怒意。

    她從來看不透這人，亦不會(huì)在此鉆牛角尖，撫平被攥出褶皺的斗篷，她才緩步繞過屏風(fēng)。

    樂安一見她，立刻從被褥中坐起，朝她用力揮了揮手。

    “依依姐！我就說剛才聽見你聲音了，今日這一覺我睡得可香！”

    謝依依輕聲應(yīng)了句，坐到床邊，握住他小手，替他了把脈。

    的確不像前幾日那樣混亂不堪，揪著的心一緩。

    不論如何，慕明韶的確幫了她。

    那……她剛才不虧。

    “依依姐，你剛才在外面做什么呢？”

    小人兒的聽力不錯(cuò)，哪怕他們剛才的對(duì)話聲壓的再低，也依舊聽見了些窸窸窣窣的聲。

    謝依依看他眸中探究，頰上微紅，嗓音輕柔，語調(diào)卻有幾分怪異地編了句：

    “在命人給你送些吃的來。”

    樂安聽罷，揉了揉自己被褥下的小肚子，輕輕“喔”了一聲，又甚為憋屈地抱怨道：

    “jiejie，我想回家……”

    看他那雙可憐兮兮的小眼睛，謝依依沒忍住捏了捏他消瘦幾分卻依舊鼓起的臉頰，低聲喃喃回他：“我也想……”

    樂安以為謝依依與他說的皆是東宮，頓時(shí)心里一暖，緊緊攥住她斗篷沿，在她懷里頭一蹭，嘟著嘴認(rèn)真問道：

    “我們何時(shí)能回去？總不會(huì)要待到我命都沒了……”

    謝依依手下動(dòng)作一滯，略有些尷尬的收回。

    他們何時(shí)能離開，只看慕明韶身上的“病”何時(shí)能醫(yī)好。

    可他身上的“病”如何，全靠他一人之言。

    亦或…真有世間公認(rèn)的神醫(yī)前來，點(diǎn)出他身子安康，慕明帆才能想法子將她與樂安接回去。

    “不必?！?/br>
    靜默片刻，她收了顰蹙的黛眉，微翹起嘴角，揉了揉樂安睡得凌亂的發(fā)絲，放緩了嗓音答道：

    “等春日雪化，我們便離開?！?/br>
    她如此說，樂安卻呆愣愣瞧著她，似有些不解。

    在他發(fā)問之前，謝依依先一步開了口，眸中依舊含著淺淺笑意，“太子殿下送樂安來此處，是因你九叔叔府上的風(fēng)水好，等樂安捱過寒冬，病情稍緩，便能回去?！?/br>
    樂安明亮的眼眸忽地瞪大，臉上的喜意絲毫不藏，咧開嘴笑道：“那我年年冬日都要過來待著，往后帶上meimei一道來，我才不要悶在屋子里頭呢！”

    見他對(duì)自己所說的不帶絲毫懷疑，謝依依緊繃的心神微松。

    嗓音溫婉地哄著撲在自己懷中的小人兒再躺下歇息一日，往后再帶他出屋賞景。

    等人真把小身子塞進(jìn)被褥里，她才理了理被樂安小手扯亂的斗篷和織錦長裙，起身出了屋。

    去吩咐候在門口侍候樂安的宮女，到王府廚房討些溫養(yǎng)身子的吃食來。

    卻不料慕明韶就倚在門外的墻邊上，將她驚得定在了門檻前。

    慕明韶聽聞腳步聲，轉(zhuǎn)過眸子。

    剛過日中的暖陽打在他身上，本就帶著蠱惑性的平和面容此刻更顯得溫潤。

    晃得謝依依險(xiǎn)些以為時(shí)光倒轉(zhuǎn)回去歲新年。

    還是那眸中一閃而過的寒光喚醒了她。

    “春日化雪之后便離開？”

    嚇得她后退一步，雙唇微抖，微癢的喉間硬擠不出一個(gè)字。

    她以為慕明韶會(huì)離開，沒想到他就在門外聽著。

    慕明韶厭惡極了她畏懼自己亦或雙眸平靜無波望著的模樣。

    偏偏如今對(duì)著他，她只這兩幅面孔。

    若他行事突兀，她反應(yīng)不及，便惶恐。

    待她反應(yīng)過來，臉色便平靜得不添一絲起伏。

    他深吸了一口鼻尖寒涼的空氣，放柔幾分嗓音，再度問了一聲：

    “待到春日化雪之后便離開？”

    第四十一章

    “是……”

    謝依依緩了緩心神, 擠出一個(gè)字，其后順暢起來，軟糯輕柔的嗓音還殘留先前哭狠的沙啞, 卻不掩其中堅(jiān)定。

    “你去歲春日與我說過，那紅蛛養(yǎng)上一年便可直接用在人身上了, 到時(shí)…我…便不再欠你什么了。”

    說罷，她心頭有塊大石塊落下的錯(cuò)覺，一陣輕松之意。

    前提得無視眼前慕明韶愈發(fā)陰沉的臉色。

    他自己都已記不大清的話，謝依依卻還在掐著指頭盤算時(shí)間。

    “依依?！?/br>
    慕明韶低沉地喚了她一聲。

    語中壓抑意味激得她心頭輕顫。

    “你恨我嗎？”

    她立刻搖了搖頭, 忽地想起什么，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最后還是搖了搖頭。

    “我……”

    她輕聲開了口，眼眸垂下，細(xì)密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dòng)著，嬌嫩的雙唇一張一合，語調(diào)甚為平靜地告訴他。

    “離開的時(shí)候是有些, 如今卻不恨了?！?/br>
    離開之時(shí)，她還陷在自個(gè)兒虧欠了慕明韶的牢籠之中走不出，真正踏出之時(shí), 她卻徹底想明白了。

    她該報(bào)答的皆報(bào)答了, 是慕明韶原先便不懷好意，其后又不住索求。

    那會(huì)兒, 她便不需再按著最初的諾言所行。

    不必事事想著，以令慕明韶滿意為先。

    都能這般淡然地說出口，的確是不恨。

    慕明韶在聽得她回答之后，反倒希望她是能恨他的。

    如此，他還能順著謝依依心頭怨懟一一抹了那些恨意。

    就比如, 除卻打探她的消息，他從不曾再因別的事而與謝凌川聯(lián)系過，往后也同樣。

    這會(huì)兒，卻是不必再說了。

    謝依依垂眸盯著腳下門檻，卻忽地被一只繡有金絲祥云紋的墨色袖口遮住。

    以及那白皙掌心之中的黑金令牌。

    她未反應(yīng)過來，只愣神接到了右手中。

    柔軟的指腹撓過慕明韶掌心，他將手收回時(shí)，竟還有幾分不舍。

    “我出去幾日，這幾日你安心在王府里待著。”

    他低聲說著，便轉(zhuǎn)身直視九天之上的暖陽，緩緩閉上了眸子。

    身后清冷平靜望向他的雙眸，竟比這灼人眼球的光芒，更令他不敢直視。

    他先前只當(dāng)謝依依還如以前一般，自己將她弄來王府里頭，哄上幾日，先前之事便能一筆勾銷。

    此刻瞧來，卻是他過于想當(dāng)然。

    他不可能一直在府中陪她耗著。

    正好，謝依依這番態(tài)度逼得他心緒不穩(wěn)，他必須得出門緩上幾日，再細(xì)細(xì)思索，他究竟該如何對(duì)待謝依依。

    謝依依右手緊攥著之前她還來的令牌，幾乎毫不猶豫對(duì)著慕明韶日光下頎長的背影回道：“你不怕我再離開？”

    “那我便殺了屋子里那小人兒。”

    慕明韶一瞬便接上她的話語，嗓音冷得瘆人。

    聽得謝依依細(xì)白的脖頸微縮，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得是什么。

    一時(shí)又覺得莫名，她幫樂安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她自己。

    “我與他不甚相熟，你又何必以他威脅我……”

    慕明韶照舊冷著聲打斷了她的話語。

    “無事，我會(huì)將尸體送去東宮，若慕明帆還有膽子收留你，他那余下的一個(gè)女兒，也保不住性命?！?/br>
    話音落下，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子。

    眸子依舊幽潭一般望不見底。

    謝依依抬眸看了眼，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急著收回。

    她似乎瞧見了平靜墨潭下的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