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那晚，殷晉澤來酒吧找我，對他動手的人是我哥們，也是我爸曾經(jīng)教過、后來輟學(xué)的學(xué)生，他對我爸一直心懷感激，覺得是殷晉澤導(dǎo)致了我爸的跳樓，見他過來，動了手。這家伙下手沒個輕重。”

    他的語調(diào)里似乎帶了嘲諷：“所以，殷之遙，你才是最蠢的那一個，竟然還真把我當(dāng)你親哥哥了?！?/br>
    殷之遙的手顫抖著，如墜冰窖――

    “你胡說...”

    “沒關(guān)系，今晚之后，這件事會徹底終結(jié)，我也不再是你哥哥?！?/br>
    嘟嘟嘟嘟...謝淵掛斷了電話。

    殷之遙坐在床邊，腦子整整空白了十秒，然后果斷聯(lián)系了劉警官，告訴他許若彤有危險。

    “小遙，你先別激動，好好地回憶一下，你哥可能會把人帶到哪里？”

    “我...我不知道。會不會是他以前的家？”

    “那里我們已經(jīng)派人去找過了?！?/br>
    殷之遙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說道：“剛剛電話里，我好像聽到了水流的聲音，很急...以前賤哥經(jīng)常帶我去南江的橋洞下面寫生，那里荒無人煙，特別僻靜?！?/br>
    “南江的橋洞？南江沿河有很多橋洞，是哪一個？”

    “我...我不知道那座橋叫什么，但是他說他爸爸以前總喜歡去那里釣魚，河對面能看到白塔的倒影?！?/br>
    “我知道了，我現(xiàn)在馬上聯(lián)系警力前去救援，你繼續(xù)給他打電話，盡可能拖住他！”

    掛斷電話之后，殷之遙繼續(xù)給謝淵打電話，然而電話已經(jīng)不能夠再接通了。

    她全身無力地坐在桌前，回想著剛剛謝淵的話。

    她一直以為父親的死是一個意外。

    謝淵初來家里的那段時間，就跟一只暴躁的狼崽似的，渾身是刺，殷之遙都不敢靠近他。

    那時候，他經(jīng)常跑出去，殷晉澤也總是半夜出去找人。

    那一晚，月亮很圓。爸爸出去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叔叔阿姨們沒讓殷之遙看到父親的尸體，說是遇到混混斗毆，父親出手制止結(jié)果被人用刀子捅向腹部，造成了父親的致命傷。

    自那以后，謝淵再也不會半夜跑出去了。

    殷晉澤的離開，卻將這個沉默的男人留在了她身邊，他開始悉心地照顧小學(xué)剛畢業(yè)的殷之遙。

    殷之遙一直以為，謝淵留下來照顧她是出于對殷晉澤的感恩。她絕對想不到，父親的死竟與他有關(guān)。

    殷之遙的手緊緊地攥起了拳頭。

    ......

    第二天早上，警方那邊傳來消息，謝淵已經(jīng)被緝拿。

    謝淵因綁架和殺人未遂等諸多罪名，被捕入獄，等待法院的判決。而許若彤也因為受到驚嚇，暫時休學(xué)，在醫(yī)院里休養(yǎng)。

    殷之遙沒有再見過謝淵，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謝同襄的死與殷晉澤的冒失判斷又脫不開的聯(lián)系，而殷晉澤的死，又和謝淵有脫不開的聯(lián)系。

    對對錯錯，殷之遙無力評判，也無法諒解。

    她只能夠把自己埋進(jìn)書本里，在每天繁重的課業(yè)當(dāng)中，忘記這些可怕的事情。

    就像把頭蜷縮起來的鴕鳥，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

    大概，謝淵向她坦白父親的死，也是為了讓她置身事外。

    這起綁架案在網(wǎng)絡(luò)上沒有激起太大的水花，許家出于保護(hù)女兒的目的，故意地想要把這件事壓下去。

    而殷之遙從劉警官那里，得知許家咬死了謝淵，謝淵會面臨最重的量刑，很可能十年以上。

    而他在入獄之后，無數(shù)次地提及當(dāng)年那起案子，希望有人能替他父親申冤。

    “能翻案嗎？”殷之遙詢問劉警官：“他說的是真的，許若彤真的承認(rèn)了，他父親謝老師也是冤枉的?！?/br>
    劉警官道：“沒那么容易，我去醫(yī)院找過許若彤，無論是許家，還是她自己，都一律否決，就像當(dāng)年一樣，咬死了謝同襄的罪名。”

    “可是我親耳聽到她承認(rèn)了！”

    “有證據(jù)嗎？”

    “證據(jù)...”

    一般的通話記錄，是不會有錄音的，但是殷之遙的手機(jī)卻設(shè)置過自動錄音全部通話的功能。

    因為以前和程妄打過電話之后，她會把通話錄音點(diǎn)出來反復(fù)聽，所以就下了一個記錄通話的app。

    “如果有錄音，這件事能翻案嗎？”

    “你有錄音？”

    “我…”

    殷之遙猶豫了。

    想起他剛剛說許家會追究這件事，以最重的量刑來懲罰謝淵。

    殷之遙心里隱隱有了計較，并沒有對劉警官說實話：“我是說假如，假如有錄音，能翻案嗎？”

    劉警官卻搖了搖頭：“這種證據(jù)，法官是不會采納的，因為不排除受害者為了保命而信口胡言，就像刑訊逼供一樣?！?/br>
    殷之遙的心涼了涼：“所以，許若彤當(dāng)年誣陷一位清白的好老師，害得他以死明志，這件事不僅不會被翻案。謝淵還要面臨最嚴(yán)重的懲罰?！?/br>
    劉警官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按了按殷之遙的肩膀：“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你今年就高三了，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你爸爸如果九泉有知，也不會希望你再追究過去的事情?！?/br>
    殷之遙知道，劉警官說得對，這件事再追究下去，也是個無解的死結(jié)。

    她上網(wǎng)搜索了關(guān)于謝淵父親謝同襄的信息，找到了很久以前的一條優(yōu)秀人民教師評選的網(wǎng)站里，看到了他的照片。

    他戴著黑框眼鏡，五官很文秀英俊，透著一股子儒雅的氣質(zhì)，一看就是讀書人的長相，和謝淵的粗礪截然不同。

    然而倆人眉眼間的那種坦蕩之氣，卻一脈相承。

    他是清清白白的好老師，讀書人不忍受辱，才會以那樣決絕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想要把清白留在人間。

    然而，他最終什么卻也沒有留下。

    夜里，殷之遙反復(fù)傾聽著那段語音通話，并且下載了截取錄音的軟件，掐頭去尾，只保留了許若彤坦白的那一段。

    她知道那一段屬于非法取證，不能夠作為呈堂證供。但是，即便不能判許若彤污蔑，證明謝同襄的清白，卻綽綽有余了。

    但殷之遙并沒有離開公開這段錄音。

    而是將這段錄音發(fā)給了許若彤的父親許立輝，打算以它作為量刑的籌碼。

    只要許家不那么咄咄逼人咬死了他，能少判幾年是幾年。

    許立輝是個要面子的男人，聽到錄音之后，立刻聯(lián)系了殷之遙，答應(yīng)只要她銷毀錄音，謝淵的事情他可以不再追究。

    為父母者，總是為著自己的子女考慮打算的。

    這段錄音，絕對是許若彤光明前途的污點(diǎn)，哪怕不能作為證供，但網(wǎng)絡(luò)輿論又豈是好惹的，如果東窗事發(fā)，肯定會影響她的未來。

    跟許立輝談好條件之后，殷之遙去探視了謝淵。

    自那次不歡而散之后，倆人便沒有見過面。

    謝淵瘦了很多，甚至有種形銷骨立的感覺，下頜尖了很多，唇上有些起皮，眼神很深，卻也很蒼白，再也找不到當(dāng)年那種少年戾氣之感。

    看到殷之遙，謝淵平靜無瀾的眼中才算稍稍有了點(diǎn)光澤，卻冷笑著說：“不是斷絕關(guān)系了？來干什么，看我笑話？”

    殷之遙是恨他對父親做的事情，但是這幾年相依為命的患難之情，無法讓她對他徹底狠下心來，不聞不問。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已經(jīng)把謝淵當(dāng)成了如父如兄一樣的人。

    殷之遙錄音的事情告訴了謝淵，聽到她有錄音，謝淵眼神里忽然有了光亮，手緊緊趴著玻璃窗，因為用力，指腹按出了白色。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當(dāng)殷之遙說出，準(zhǔn)備用錄音跟許家換取他減刑的時候，謝淵終于坐不住，猛地站起身，銬住的雙手用力地拍打著隔離窗，眼神狠烈地望著她――

    “你不能這樣做！你沒有權(quán)利這樣做！”

    殷之遙被他嚇得后退兩步，然后看著預(yù)警按住了他，用力將他制服。

    “我可以這樣做，也必須這樣做。”

    殷之遙眼睛有些紅，卻仍舊保持著平靜：“錄音不能作為翻案的證據(jù)，但是可以讓許家不再追究你做的事?！?/br>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開。

    “你他媽算什么東西！你有什么權(quán)利這樣做！”

    “想讓我減刑是吧！老子出來第一個找你！你等著！老子弄死你！”

    “殷之遙，你回來！你給老子回來！”

    ......

    殷之遙忍著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沒有轉(zhuǎn)身。

    晚上，殷之遙給程妄發(fā)了一條短信，問他在應(yīng)該做的事和想做的事中，他會選擇哪一個。

    因為許家下了血本，在網(wǎng)絡(luò)上全面封鎖信息，程妄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很快，他回了信息――

    “我會選應(yīng)該做的事。”

    殷之遙并不意外他會這樣選，一直以來，他都在做應(yīng)該做的事。

    不過很快，屏幕再度亮了起來，程妄發(fā)來了一段語音消息，殷之遙點(diǎn)開傾聽。

    他的聲音帶了慵懶的調(diào)子，她甚至能想象出此刻他上揚(yáng)的嘴角：“如果問我這句話的人，是我的女朋友。我大概會建議她聽聽自己的聲音，選她想做的事?！?/br>
    殷之遙想了想，也按下說話鍵：“為什么是女朋友？”

    “因為我不能保證其他人的人生，所以不會隨便給出意見。但如果是女朋友，我會幫她承擔(dān)任何選擇的代價?！?/br>
    她的心驀然空了一下，笑著打下幾個字：“哥哥，你的女朋友，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