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動手術(shù)，要說嚴(yán)重……應(yīng)該也還好吧，”程浩渺皺著眉，“讓他少喝點，也不聽。過著年呢，說倒就倒了。今天我哥給我打電話，我還以為他們在誆我。”

    “既然是大過年的，你就多陪陪他吧，”貝唯西說，“想要把身體養(yǎng)好，心情特別重要。”

    程浩渺點了點頭：“還能怎么辦呢。”

    他說著，干脆地趴在了桌上：“我堅持了這么久，沒想到是這種收場?！?/br>
    “……跟他們聊聊吧，”貝唯西勸他，“你們之前有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溝通過嗎？“

    程浩渺沒出聲。

    貝唯西猶豫了一會兒，又說道：“我有一些建議，不一定對，你隨便聽聽?！?/br>
    “什么？”

    “他們覺得好好念書對你而言是最好的選擇，你覺得不是，”貝唯西說，“那你覺得什么是好的呢？肯定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吧？”

    程浩渺皺眉：“……說教？”

    “是關(guān)心你?！必愇ㄎ髡f。

    程浩渺又不吭聲。

    “如果你有明確的想法，也許他們就不會覺得你在胡鬧，然后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了?！?/br>
    “你的意思是我現(xiàn)在確實在胡鬧?！?/br>
    貝唯西對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還能有胡鬧的資本。”

    程浩渺扭過頭去，片刻后，說道：“不過這樣一來，你就蹭不到課了?！?/br>
    “啊呀，”貝唯西后知后覺，“這可真是個巨大的損失?！?/br>
    程浩渺又回過頭來看他。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回去，跟他們好好溝通?！?/br>
    “因為嫌我瓦數(shù)太高？”

    “因為你還惦記著我能不能蹭課，”貝唯西說，“所以我也希望你一切順利?！?/br>
    程浩渺笑了一聲，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謝啦。吃飽了，困了，晚安。”

    “等等，”貝唯西叫住他，“碗自己洗！”

    “靠，”程浩渺頭也不回快速沖進(jìn)房間，“明天再說！”

    第72章 心結(jié)

    當(dāng)天晚上，凌謙沒有睡好。

    貝唯西同他聊著聊著，聲音越來越小，語速也逐漸變慢，最后不不吭聲了。

    當(dāng)電話那一頭只剩下平穩(wěn)的呼吸聲，凌謙又聽了好一會兒，才舍得掛斷。

    喝多了的貝唯西變得像個小朋友，比平時更直接，毫無掩飾，還有點無理取鬧。

    他招架不了，卻又十分喜歡。

    幾個小時以后，當(dāng)他也躺在了床上，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覺得貝唯西方才像個孩子，可貝唯西在童年時，恐怕并沒有這樣直白表達(dá)的機(jī)會。

    面對身邊最親近的大人無窮無盡的怨懟，他必然每時每刻都活得小心翼翼，不敢肆意放縱。

    那些往事，貝唯西說得輕描淡寫，還有心思同他調(diào)笑，可凌謙知道，背后藏著貝唯西十多年來始終未能打開的心結(jié)。

    凌謙過去對貝唯西的養(yǎng)父母留下的印象十分糟糕。

    他覺得他們勢利、貪婪、鼠目寸光、愚蠢、俗不可耐，他們不配擁有貝唯西這樣的孩子。

    可現(xiàn)在，他愈發(fā)心疼貝唯西，與此同時卻無法再對那兩個人產(chǎn)生最純粹的憤怒了。

    他知道，貝唯西本人一定會比他更糾結(jié)百倍。

    貝唯西說，你不要覺得他們很壞，不是的，他們就是沒辦法真正狠下心成為壞人，才會遭受這樣的折磨，并且把折磨傳遞給我。

    他們愛他，也恨他，對他有感情，又巴不得從來沒有收養(yǎng)過他。

    直到凌風(fēng)姿的出現(xiàn)，才讓這些成為了過去式。

    他們嘴上說讓他結(jié)婚是為了他好，或許內(nèi)心也相信這樣的說法，可潛意識里，多少都存了想要被補(bǔ)償?shù)男膽B(tài)吧。

    已經(jīng)為這個孩子付出了那么多，他們理所當(dāng)然的期望獲得回報。

    最后，被貝唯西奪走的，又被貝唯西帶了回來。

    長久以來心理上的失衡，終于找到了一個新的平衡點。

    他們現(xiàn)在對貝唯西的那份讓他受寵若驚的好，或許是多年前他們原本就想要給他的。

    “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樣的半吊子，好的不夠徹底，又當(dāng)不成壞人，”貝唯西對他說，“也包括我?！?/br>
    凌謙當(dāng)時對他說，你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

    可現(xiàn)在細(xì)細(xì)去想，又覺得并不好。

    貝唯西最好更沒心沒肺一點，那他就不用念著養(yǎng)父母對他的付出，能無情又瀟灑地轉(zhuǎn)身離開。

    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為自己無法放下多年的心結(jié)而自責(zé)。

    他的養(yǎng)父母釋然了，他沒有。

    在最需要關(guān)愛的年紀(jì)伴著怨恨長大，接著又被理所當(dāng)然地出賣，要怎么才能說服自己，假裝這一切不曾發(fā)生過呢？

    凌謙有點后悔勸貝唯西回去了。

    哪怕他已經(jīng)默認(rèn)了那兩個人也很可憐，甚至對他們涌起了強(qiáng)烈的同情，可他不希望貝唯西勉強(qiáng)自己去做不愿意的事情。

    不是所有事都能分得清是非對錯，但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偏心。

    貝唯西現(xiàn)在依舊是一個會撒嬌的、有任性一面的大男孩。

    但在過去那么多年里，他可能從來都沒有獲得過撒嬌或任性的資格。

    凌謙突然慶幸起來。

    貝唯西剛才說，他恃寵而驕，他有恃無恐。

    真是太好了。

    很久以前貝唯西還說過，說他是這個世界上最關(guān)心他，對他最好的人。

    凌謙心想，看來這個第一名，自己一直保持得很好。

    貝唯西的孩子氣，一定是只屬于第一名的專屬獎勵。

    凌謙對此感到欣慰，以及滿足。

    貝唯西第二天回家時，到的比預(yù)計時間晚了一些。

    他是準(zhǔn)時出門的，路上無意識的放慢了腳步，等下了車走到小區(qū)門口，步子便更顯得僵硬。

    磨磨蹭蹭的，硬生生把步行需要的時間拉長了一倍。

    所幸一路上沒遇見鄰居，不用進(jìn)行無聊且使人不快的社交。

    走到門外，貝唯西在按下門鈴前猶豫了一會兒。

    或許是因為昨天對凌謙說了那些話吧，總覺得一切都變得不太一樣了。他當(dāng)時只想著傾訴，但也可能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整理了一遍自己的心情。

    他不恨他們，甚至能理解他們。這或許才是無法釋懷的根源。長久以來的情緒無法得到徹底的宣泄，不上不下的，懸在半空，變得尷尬。

    正當(dāng)他抬起手，大門毫無征兆地打開了。

    門里他的養(yǎng)父正提著一袋垃圾，見著他，先是一愣，接著立刻露出了笑容。

    “來啦，真是巧，”他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先進(jìn)去吧，我去把這丟了。”

    “我去吧，省的你換鞋了?！必愇ㄎ髡f著主動接過了袋子，轉(zhuǎn)身往樓下走。

    “那順便去一下門口的便利店，家里糖沒了，”他的養(yǎng)父對他喊，“要綿白糖！”

    貝唯西邊走邊應(yīng)：“行，知道了?！?/br>
    之前在心里糾結(jié)了那么久，一見面，相處出乎意料的自然。

    貝唯西熟門熟路丟了垃圾又買來了糖，再次進(jìn)門時，他的養(yǎng)母正坐在客廳里織毛線。

    看見他，她停下動作抬起頭來，接著又若無其事地低下頭，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

    貝唯西正猶豫如何開口，他的養(yǎng)父從廚房里走了出來：“買回來啦？來，給我吧。開飯還早，你先跟你媽聊會兒?！?/br>
    貝唯西又看了他的養(yǎng)母一眼。

    對方并不抬頭，只是默默地挪了挪屁股。她原本坐在雙人沙發(fā)中間，現(xiàn)在挪到了邊上。

    貝唯西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憋了好一會兒，開口問道：“寶寶呢？”

    “睡午覺。”他的養(yǎng)母說。

    她還是不高興，貝唯西上次說的話，徹底傷了她的心。

    貝唯西如今回想，或許在說出那些話的時候，自己確實存了想要激怒她的心思。

    他就是想要說一些過分的話，想要發(fā)泄，還盼著能被諒解。

    現(xiàn)在，他也可以道歉，從表面上抹去這段經(jīng)歷，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正當(dāng)他打算開口，他的養(yǎng)母突然站了起來。

    她抱著毛線，走進(jìn)了房間。

    貝唯西失落之際，聽見了她在屋里說話的聲音。

    “寶寶，醒了沒？看看是誰來了？”

    過了片刻，她獨自走了出來，又坐回了貝唯西身旁。

    “不行，他翻個身又睡了?！彼椭^邊打毛線邊說。

    “讓他睡吧，”貝唯西說，“還沒到平時起床的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