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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稷兩眼微乜,道:“寡人的孫兒之中,只有一個叫異人的曾離開咸陽、赴趙國為質(zhì),但寡人尚未允準他回國?!币痪湓捳f得不疾不慢、氣韻悠閑,仿佛是漫不經(jīng)心之言,但每一個字又分明透著鋒銳的嚴厲意味,教人聽而生寒、聽而生畏! 嬴子楚吞了口唾沫,深吸一氣,顫聲道:“孫兒就是異人,因聽聞祖母抱恙,內(nèi)心牽記不已,故而趕回咸陽,只求在祖母身畔侍疾,以盡孝心。至于孫兒的名字,是因為孫兒眷戀嫡母,嫡母是楚人,是以孫兒改名為子楚。孫兒擅自為此二事,實已違犯法度,既有罪過,不敢申辯,愿領祖父責罰!” 太子柱和華陽夫人也跪下來道:“兒臣教子無方,應同領父王責罰!” 唐夫人急忙抓住嬴稷衣袖,咳喘著央及道:“大王,子楚今次行事雖不合規(guī)矩,卻到底是孝心使然,情有可原啊……柱兒和婧兒平素也是極孝順的,這么多年從未在德行上有絲毫虧失……妾身求您網(wǎng)開一面,饒了孩子們這一回吧……” 嬴稷橫眉不言,心下暗笑:“什么孝心,不過是塞責的托辭耳,這小子實是為了避禍才偷逃回國!趨吉避兇,人之常情,縱是行事有違法度,原也算不得大過,寡人雖不滿后輩貪生怕死,卻也不見得要對此加以嚴懲。太子父子生怕寡人降罪,竟敢給寡人設局,又是找借口、又是尋幫手,真是乖覺過了頭!” 太子柱夫婦、唐夫人、嬴子楚見嬴稷沉默了甚久,一個個不禁慌神。 是時,婷婷盈盈下拜,道:“請大王開恩。” 嬴稷心弦一振,雙眼望向婷婷嬌小纖弱的身影,目光凝注,唇角不自覺的上揚,一抹淡笑緩緩泛漾開來。 “罷了,一樁小事而已,我若沖著兒子、孫兒發(fā)怒,倒令小仙女為難了。”嬴稷言念及此,便對嬴子楚說道:“子楚,你既已歸來,從今往后就安心留在咸陽歷練學習。你擅離邯鄲一事,寡人不予追究?!?/br> 嬴子楚大喜,磕頭道:“多謝祖父寬??!” 太子柱夫婦也謝恩:“多謝父王!” 嬴稷注視太子柱片刻,笑道:“柱兒,你從小到大都很聰明,你的妻子和兒子也聰明得緊。不過,像今天這樣的聰明手段,往后再勿出現(xiàn)于寡人面前?!?/br> 太子柱背心冷汗涔涔,立即伏身頓首道:“兒臣謹記父王教誨!” 嬴子楚拜見過秦王嬴稷后,每天都進宮來,守在蘅芳殿服侍唐夫人。 唐夫人雖笑口常開,病勢卻始終沒有痊可之象,御醫(yī)換了好幾副藥方,效驗均微。 這日,婷婷和希兒在蘅芳殿陪了唐夫人半天,將至退朝時分,婷婷獨自來到大殿外等候白起。 少焉,君臣散朝,文武官員陸續(xù)走出大殿。 婷婷尚未瞧見白起,卻看到寺人蔡牧低著頭走出來。蔡牧朝婷婷禮揖,道:“武安君夫人,請隨小的進殿?!?/br> 婷婷聽出蔡牧語聲中透著悲戚之意,不禁微蹙細眉,問道:“蔡大人,發(fā)生何事了?” 蔡牧道:“大王會與夫人說的?!?/br> 婷婷遂不刨根究底,玉步姍姍的走入大殿。 大殿中只有秦王嬴稷、武安君白起、相國張祿三人站在王座下,其余朝臣皆已離開。嬴稷長眉深鎖,眼睛里隱隱約約浮著一層淚霧。白起也皺著眉,面色凝重。張祿耷頭袖手,低聲長吁短嘆。 待婷婷走進來,白起和嬴稷不約而同的稍稍開顏。婷婷方要下跪行禮,嬴稷抬手止住,道:“小仙女,免禮了?!?/br> 婷婷道:“多謝大王?!彪m未跪,但仍嫻雅的行了作揖之禮。 白起上前兩步,探臂攬住婷婷纖腰。 婷婷猜到發(fā)生了不幸之事,因心中惶恐,不敢開口詢問,一雙靈動烏眸閃爍不定的望了望白起,再望向秦王嬴稷。 嬴稷的心驀然刺痛,仿佛被銳利的針尖狠狠扎了一下。他深呼吸著踟躕片刻,緩緩說道:“小仙女,今天陶郡的信使來了。信使說,冉舅父已于上月過世了?!?/br> 婷婷愕然,眼圈霎時脹紅,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一顆接一顆滑下雪白的腮頰。 白起脈脈注視著婷婷,手臂將她攬得更緊。 嬴稷走至御案前,拿起一只布囊,回來遞給婷婷,道:“小仙女,這是冉舅父給你的信。” 婷婷顫巍巍的伸出雙手,接過布囊,從中取出一卷帛書,慢慢的展開。 帛書上寫道:“致武安君夫婦。吾老朽之軀壽限即至,元神必升天為仙,乃喜事也。故切勿因吾逝而悲,偶念今世氣誼即可。吾將于凌霄之巔誠請昊天上帝惠降福祉,佑護若夫婦安康順意。魏冉親筆?!?/br> 字跡十分工整蒼勁,筆劃間又不乏瀟灑從容的悠閑意味,恰如魏冉的為人。 婷婷閱完帛書,淚水涌流得愈急,道:“穰侯怕我們傷心,特意寫信來寬慰我們,勸我們別為他的逝世而悲傷……可大家是親人、是摯友,我們怎可能不悲傷呢……我們……我們連他的最后一面都沒能見著啊……” 嬴稷也幾欲落淚,紅著眼嘆息道:“我們沒能送冉舅父最后一程,的確是一樁憾事……” 一旁的張祿冷不丁心底一懔,尋思道:“當年是我助大王整治四貴,致使魏冉被逐出關中、遠居陶郡,如今情形看來,無論是大王還是武安君夫婦,俱是非常懷念魏冉,倘使他們因當年魏冉被逐之事而恨我,我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