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婆婆低著頭，聲音極低：“便是昨日的事?！?/br>
    孟懷曦被氣得腦仁疼，道：“婆婆的孫子既是一日前才被帶走，應當還有轉圜的余地?！?/br>
    戚昀神色格外漠然：“將那神龕一事細細說來，算作將功折過。”

    錢婆婆淚如雨下：“是、是。”若不是真的走投無路，她如何會愿意玷污親生兒子一生清譽。

    已過三更天，天邊高懸的明月隱入層層云靄中。

    戚昀從將熄未熄的爐灶邊淘來快炭石，按在卷邊的麻布上，道：“先說，神龕的位置在何處？”

    錢婆婆神心激蕩，說得顛三倒四。

    孟懷曦聽得云里霧里，戚昀那邊卻下筆如神，絲毫不覺得這種描述法太過抽象。

    不愧是領過兵，上過戰(zhàn)場的人。

    孟懷曦撐著下巴，感慨，我們這種學院派根本沒法比嘛。

    戚昀手指劃過那一條彎曲回環(huán)的黑線，面色冷凝。這地方再熟悉不過，是從前七殺所轄之地，一方早年間荒廢的演武場。

    ——他親手毀掉的地方。

    孟懷曦湊過去看，那巾帛上線條彎彎繞繞，瞧上去僻遠極了。

    戚昀把碳筆丟開，垂下眼將那張巾帛攢成一團，又慢慢展開。他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最后只是沉聲道：“即刻出發(fā)?！?/br>
    孟懷曦猶豫：“可……”

    他的傷勢如何她再清楚不過，如何禁得起漏夜奔波。

    戚昀站起來，負手道：“無礙。”

    孟懷曦沉默。

    再者，他分明瞧上去再正常不過，她卻莫名覺得這個人沒有看上去那么平靜。

    甚至于，隱隱有些焦躁？

    孟懷曦說不上來這種感受，但就是能夠清晰感受到變化。她試探著說：“不如……先試著聯(lián)系京中，從長計議？”

    戚昀卻說：“時機不等人。”他們手邊沒有任何聯(lián)絡工具，這一帶又因為那處演武場犯忌諱，少有人手逗留。

    安知先行找到他們的是自己人，還是裝備精良的敵人？

    “那咱們事先約法三章?！泵蠎殃孛虼剑鲃尤ダ男渥?。“便是真叫我們走運遇上了，還有我在，哪能叫一個病人打前陣的道理？”

    “你輕易不得出手。”

    她兇巴巴地說完，又不由弱氣下來。低聲道：“我放心不下?！?/br>
    若放在平日，他一定樂得接她這話。

    但現(xiàn)下戚昀卻尤為沉默，不說可以也不說不行，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掌。

    像一個安撫的動作。

    孟懷曦目光落在他的微微緊繃的指節(jié)，沒由來的心慌。

    第42章 安撫

    錢婆婆口中的神龕坐落在群山腳下， 再往西走上十多里路就能到西山腳下。孟懷曦記得西山半山腰上有一處溫泉池子，很適合療養(yǎng)歇息。

    古舊的廟宇前種著一顆銀杏樹，金黃小扇葉鋪滿殿前朝圣的階梯。

    這里的氣候很古怪。

    風拂過臉頰， 竟然有一種砭骨的冷意。

    順著臺階上去， 便是一方用青石砌成的小廣場， 其間還有零星幾個不平的坑洞。

    按理說， 尋常佛寺都會用紅金兩色為基礎，而這一處偏偏用著濃墨重彩的黑。磚墻上偶爾有幾處斑駁紅色， 卻都是那種深至褐色的暗紅。

    像是……積沉已久的血漬。

    這種撲面而來的邪異感，讓人下意識想退出去。

    孟懷曦皺眉：“這個地方瞧上去不大對勁?！?/br>
    戚昀望向大殿的目光極冷，果然是這里。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在這里等我?！?/br>
    他開始后悔了，后悔帶她來這里。

    “說好的約法三章， 怎么——陛下要違諾??？”孟懷曦小心覷著他，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隨意些， 像是玩笑一樣，“君無戲言，三歲孩提都知道這個道理?！?/br>
    戚昀不說話。

    孟懷曦反而湊上前去，嘖了聲：“閻王爺都請不走的陛下， 如何還能怕了一兩個宵小之徒？”

    “若是”戚昀頓了一下， “我控制不住自己……”

    孟懷曦打斷他：“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戚昀疑惑，靜靜望著她。

    孟懷曦又說：“有我這樣的醫(yī)者在身邊，陛下怕什么？區(qū)區(qū)一個頭痛病，我見得多了去了?！编?， 善意的謊言不算謊言。

    像是怕他再說什么一個人深入敵營的話， 孟懷曦先一步跨入大殿。她手扶在門邊，轉身笑了一下：“就算你不相信自己， 也該相信我?！?/br>
    戚昀：“……小心些?！?/br>
    殿中空無一人。

    那一座成人高的佛陀雙目之間縛著紅綢，同錢婆婆廳堂中供著的銅佛如出一轍。但佛像在這廟宇之中卻顯得格格不入，放置香燭的香案也比其他陳設成色更新，更粗糙簡陋。

    正應了錢婆婆的說法。

    孟懷曦：“看著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彼闷鹣銧T又放下，繞著佛像敲敲打打。

    “這邊?！逼蓐勒f道。他靠近那片漆黑的墻面，手掌在某一處敲了敲，墻面瞬間翻轉過來，露出黑黝黝的通道口。

    啊，出現(xiàn)了，話本中必備橋段，藏在大殿中的暗道。

    孟懷曦晃晃腦袋，把亂七八糟的想法拋開。

    這暗道沒有想象中的漆黑，每隔三五步墻上就會出現(xiàn)兩座燭臺。

    只是那燭臺中卻不是放著蠟燭，而是萬中無一的夜明珠，顆顆都有拳頭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