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解的是，“你這段時日的行事過于焦躁，不像你的作風?？墒怯惺裁蠢щy之處？”

    左玟點點頭，神情比之前放松了許多。

    “陸兄不問，我也要告訴你的?！?/br>
    她說罷朝著書房角落之處喊了聲，“出來吧?！?/br>
    話音剛落，陰影處便浮現(xiàn)出一個人影。見其面容發(fā)青，咧開嘴，長舌直垂到胸前。好不駭人。

    他走到左玟跟前，態(tài)度恭敬，“見過左恩公，見過陸大人?！?/br>
    稱呼左玟為恩公的正是當年跟隨郁荼的吊死鬼。當初郁荼還在時一心只跟著左玟，手下陰兵冤魂便由吊死鬼代管。等到度朔歸位，吊死鬼就帶領(lǐng)陰兵投奔了左玟。

    之前左玟拿出來的那些陰私之事，正是出自吊死鬼手下陰魂。

    左玟頷首，給雙方簡單介紹了兩句，便對陸長庚道，“待我死后，這些就交給陸兄了?！?/br>
    陸長庚霎時變了臉色，“你這是何意？”

    “陸兄莫急，這事還要從十年前說起……”

    半個時辰后，陸長庚紅著眼離去，吊死鬼也退出了書房。左玟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秋風吹卷落葉，目光似秋意寒涼。

    她本無意破壞官場的規(guī)矩，也不想鬧得朝中人心惶惶，所以過往哪怕有這個資源，也不會去用。但如今，她已經(jīng)沒有時間徐徐圖之了。

    次日，左玟還是如過往一樣穿著官袍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但殿內(nèi)朝臣卻無法再以過去的目光看待她，誰都知道，左相那身官袍下是個婀娜女郎。

    正如預料之中，方一上朝，那些做好準備的人就迫不及待跳了出來。

    左玟全程未語，神色從容。

    不多時，便以陸長庚為首的官員走出來，彈劾了之前那一批人。

    不同于他們彈劾左玟時多是扯著形象和水患那等摸不著邊際的事。左玟拿出來的東西樁樁件件證據(jù)確鑿。惹得新帝大發(fā)雷霆。下令嚴查，狠狠發(fā)作了一批人。

    連著幾日，朝中人人自危。

    知曉這些內(nèi)容的來源都跟左玟有關(guān)，無人再敢反對女子科舉一議。

    但左玟可以感覺到，不僅僅是朝臣恐懼，新帝看她的目光也多了些忌憚，不似過往信賴。發(fā)作禮部尚書等人時，也手下留情了。

    女子參加科舉一制通過那日，左玟緩緩走出太和殿。望著秋日晴空，心里清楚——已到了她辭官的時候。

    ——

    而今已是八月末，深夜里，相府的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

    左玟獨自坐在桌前，看著面前寫好的致仕的折子，靜默良久，還是忍不住重重嘆息。

    就算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真正走到這一步，還是忍不住有些惆悵和迷茫。

    仿佛一昔間喪失了目標，不知何去何從。又有大限將至的感應壓在心頭，更添了幾分沉重。

    正是靜默之時，左玟忽然察覺到什么波動，抬起了頭，目視正前方。

    “誰？”

    下一刻，清越的男聲如山泉潺潺，響在屋內(nèi)。

    “是我。”

    聽見這聲音，左玟指尖一緊，然后皺起秀眉，嘴唇輕抿。望著前方，神態(tài)辨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待看到前方清靈之氣盈滿，一個穿著灰袍的道人出現(xiàn)在室內(nèi)。似清風霽月，清凈自然。

    左玟方才微勾了嘴角，似笑非笑道，

    “原來是妙樂天尊。道君十年來都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怎么今日有心前來相見？”

    被左玟擠兌，那道人神態(tài)溫和如故，清透的眼里映照入左玟的模樣。溫聲道，“你若不喜，貧道只說一句話就走?！?/br>
    聞得此語，左玟面上沒了笑容。垂下眼瞼，淡淡道，“既只有一句，道君快些說了走吧?！?/br>
    道人笑嘆道，“你確是不同了?！?/br>
    左玟抬頭瞥他一眼，提醒道，“一句了?！?/br>
    道人：……

    微微一怔，他搖頭失笑道，“卻也沒變什么……”

    “兩句了?！弊箸涿娌勘砬榈靥嵝?。

    道人輕笑，似是征求，“最后兩句。”

    左玟沒再說話，抬眼看著他。桃花眼周邊略帶淺淺的紅暈，黑白分明，似醉非醉。

    他目光微閃。兩息后，一揮袍袖，在半空劃出一道金光誥敕。

    道，“爾修道十年，造福萬民，功德圓滿，當成正果。于九月初九正午，在京郊紫極山飛升成仙?！?/br>
    飛升？成道？

    左玟唰地站起身來，面上露出難得一見的驚異之態(tài)。她上上下下瀏覽了幾遍金光字，尤不敢置信。

    忽有一只手伸到臉側(cè)，揉了揉她的發(fā)。

    左玟從愣怔的狀態(tài)回神，著惱地瞪了眼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的道人。

    對方輕笑一聲，收回了手，身形也隨之消失不見。

    “誒你——”左玟才要喚，便瞧見一片枯黃的秋葉輕輕飄落在掌心。

    枯葉上還帶著些暖意。

    她將那巴掌大的枯葉舉到面前。暖黃燈火下，叫其上書以八個飄逸的墨色字體——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br>
    ——

    遠在九霄之上，有寶殿幢幢，現(xiàn)金光萬道，琉璃生輝。

    重重云殿間傳出莊嚴之聲，悠揚遠播。

    “今，上元紫微元君塵劫已滿，不日歸位，爾等準備相迎?！?/br>
    第127章 大結(jié)局

    出京城往東七八里，有翠壁直插云霄，名為紫極。紫極山上有一白云觀，傳承百年，信奉者眾。

    九月初九這日，新帝率百官前往紫極山。

    未到五更，天色還是暗蒙蒙一片。京城的大街上已經(jīng)如過年一般熱鬧，甚至比年節(jié)還要熱鬧。畢竟年節(jié)常有，皇帝百官出行卻是不常見的。

    皇帝的龍輦還未出宮門，已有禁軍龍衛(wèi)肅清道路。

    大道堂堂，士卒林立?？礋狒[的百姓都被擋在街兩旁。摩肩接踵，還興致高漲，對此盛況議論紛紛。

    “誒誒，你們可知皇帝老爺這次出宮是為了什么？”

    一個高瘦的男人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問出這么一句，滿面賣弄之色。

    他旁邊的矮胖富商嗤笑一聲，“打量著誰不知道呢？不就是左丞相辭官了在白云觀修道，圣上愛惜丞相才華，親自前去請丞相回朝嗎！”

    這么解答了一句，胖富商面上露出幾分艷羨之色，砸了咂嘴，“做人能做到這個地步，不管男女，這輩子都值了?！?/br>
    “是請丞相還朝？你從哪里聽來的假消息？”

    前面那個高瘦的男人一臉狐疑，然后信誓旦旦道，“明明是說左相大限將至，眼瞅著快不行了，陛下仁慈去送她最后一程。誒，可惜啊”

    “放屁！”

    高瘦的男人剛剛說完，后面一個巴掌拍上了他的后腦勺，他往前沖出兩步，差點沒撞到禁軍身上。

    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身形，那高瘦男人回頭罵道，“哪個龜孫打老……”

    罵人的話還沒說完，就消音在了喉嚨里。

    見他之前站的位置，以一個彪形大漢為首，旁邊的矮胖富商、小販、老婦人，都對他怒目而視。

    那大漢指著他，臉色黑沉道，“再讓老子聽到你詛咒左相，老子拔了你的舌頭！”

    旁邊的人也紛紛指責，

    “什么狗東西，你死了丞相都不會死！”

    “左相可是天上的文曲星，那是要回去當神仙的?！?/br>
    “對！別聽他胡說八道，我三表姑的小兒子的媳婦可是在相府當差的。丞相是要回天上當神仙了，所以才去的白云觀。圣上也是受邀去觀禮的?！?/br>
    那高瘦男人被眾人指責，不動聲色地與那言說“左相要飛升”的人對視一眼?？瓷先ズ芎ε碌剞抢录绨颍桓以僬f話。捂著頭鉆進人群，然后到百步外的另一處，換上一副笑模樣。

    “聽說了嗎，左丞相今日要在紫極山飛升成仙?。∵B圣上都驚動了……”

    就在百姓們有意或無意地談論聲中，不多時，忽聽得鼓樂喧天，氣勢恢宏。見儀仗隊出了中門，旌旗招展，華蓋翩翩，好不威風。兩旁禁軍龍衛(wèi)皆嚴陣以待，凜然生威。

    圣駕臨前，龍輦前面由六匹駿馬駕馭，車身的裝飾和雕刻，極盡奢華，盡顯皇家的尊貴豪華氣派。

    又有百官穿官服隨行，車駕連綿十里。聲勢浩大。

    某一駕車里，因為妻弟搶占民田被罰俸一年的禮部尚書端坐車內(nèi)，同車的是一樣被左玟一系彈劾貶官的韓侍郎。

    新帝許是出于忌憚，不想破壞官場的平衡，對他們幾個罪責不算重的都輕輕放過了。張尚書深知這一點，卻也沒有收手的打算。

    行至長安街上，老尚書淡淡問，“人都安排好了嗎？”

    “大人放心，都安排好了?！?/br>
    韓侍郎答了一句，面上難掩譏諷和幸災樂禍的神色。帶著些嫉妒的說，

    “那左相也不知是腦子出了什么毛病，好好的丞相不當，非要辭官上山修道。還說什么今日要成仙飛升。我呸！世上的好事還能都讓她占盡了不成？

    陛下也……也慣著她。竟率百官前去送行觀禮，還刻意隱瞞，只說是為了請丞相回朝。要不是左相袒露身份時陛下也很震驚，我都要懷疑他們是不是——”

    “住口！”張尚書狠狠打斷了那韓侍郎，目光冷厲，“陛下也是你我能編排的？”

    韓侍郎抿緊了唇，低頭認錯。

    張尚書才微微緩和了臉色，但還是嚴厲道，“你以為那個女人此舉是敗筆爛招？”

    “難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