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吊死鬼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傳來。

    “王，到下衙的時辰了?！?/br>
    郁荼眼底的猩紅一隱，憎惡如冰雪消散，恢復(fù)了清明。帶著一絲繾綣，嘶啞的嗓音喃喃，

    “恩公……”

    ——

    近來泉州城極為熱鬧，城里百姓都對外城新開的那一家“紡織廠”津津樂道。

    “都說那個珍妮機(jī)，紡紗的速度是原來的十倍，是真的嗎？”

    “我舅舅家的媳婦的娘家侄女進(jìn)去了，每月能拿一兩銀子！”

    “哎呀呀，要是我家混小子也能進(jìn)就好了?？伤趺淳椭徽信つ兀俊?/br>
    “聽說紡織廠是上回那些被掠賣過的女子建的，嘖嘖，她們的家人大概要悔死了。”

    “誰說不是呢？不過我聽說，那珍妮機(jī)——嗐，怎么起這么個怪名字。那珍妮機(jī)還有廠子其實都是左同知的，只是給那些女人管著有份活兒罷了?！?/br>
    “左同知的話，還真說不準(zhǔn)，畢竟是京城來的，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啊?！?/br>
    聽到這些言論，兩個帶著面紗、身段裊娜的女子互相對視一眼。悄悄退出了聚在一起交談的人群。

    穿紅衣的女子個子稍矮些，抓著白衣女子的手，有一點(diǎn)緊張地問，“三姐，自來官官相護(hù)，不拘陰間陽間。那左同知當(dāng)真會幫我得罪郡君嗎？”

    白衣女子反握住紅衣女子，語聲安撫，“十四妹沒聽到他們說嗎？左大人是好人他救了我，聽說還救了很多可憐的女子…………”

    頓了頓，她自己也有些忐忑，咬牙道，“總歸是條路子，總比你直接認(rèn)命被逼嫁人要好?！?/br>
    “是啊……我們也沒有別的法子了?！?/br>
    ——

    當(dāng)這兩個女子緩緩靠近左玟的家宅時，左玟也剛剛下衙，跟郁荼、郝護(hù)衛(wèi)一起往家里走。

    妙真幾個分別忙活著酒樓、書齋和紡織廠，都有了自己的正經(jīng)事。獨(dú)郁荼，還是那么執(zhí)著只想跟在她身邊。

    左玟開始是拒絕的，但郁荼上次幫她抓住了那伙人販子，加上也沒有在用灼熱的眼神看她，只是下衙后接她來走一路。左玟也就默許了。

    聽到路旁談?wù)撜淠輽C(jī)和紡織廠的言論，郝護(hù)衛(wèi)一臉的與有榮焉，左玟則是欣慰中帶些無奈。

    從記憶里翻出珍妮紡紗機(jī)，還是因為與幾個不愿意讀書，想要出去做工的女孩子交談時，突然的靈光一現(xiàn)。

    她的初衷是讓那些被家人遺棄的女子能有個靠譜的營生，不至于去為奴為婢，或者隨便嫁人。也是想掙點(diǎn)錢，開起答應(yīng)草兒的育嬰堂。

    因為左玟并不是這方面的專業(yè)人才，只是另一段記憶里恰好有過參觀的經(jīng)歷，看過圖紙。雖然左玟不專業(yè)，但好在她記性不錯。才能把圖紙畫出來交給此界的專業(yè)人才研究。

    有原理，有圖紙。沒過幾天，能夠提高十倍速的珍妮機(jī)就在左玟家的后院出世了。倒是沒想到能那么順利。

    想必不久后，聽到消息的外地商人也回來買機(jī)器了。

    正思量著育嬰堂的建設(shè)，左玟三人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自家門口。忽聽得郁荼輕聲道，“兩只狐貍……”

    左玟抬頭一看，就看見門前站了兩個蒙著面紗的女子，像是在等候著誰。其中一個穿白衣的女子看到歸來的左玟，欣喜地摘下面紗。正是幾個月前遇到過的那被表兄黃九郎坑害的辛三娘。

    辛三娘拉著身旁的紅衣女子一起迎上左玟，不等左玟開口打招呼，她姐妹二個已然跪了下去。

    三娘語帶泣聲，央求道，“左大人，求您救救我meimei吧?！?/br>
    左玟：？？？

    她看看街邊關(guān)注過來的行人，輕輕皺眉。扶了一下辛三娘，溫聲道，“你先別急，街上說話不方便，進(jìn)門再說。若我有能力相幫，定不會推辭。”

    這姐妹之前是心里焦急，這時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連忙起身，跟在左玟后面進(jìn)了門。

    只是到底有人看見了這一幕，想來最遲明日又會有新的關(guān)于左同知的談資了。

    因為桑桑在左玟的要求下去了隔壁顏如玉那邊讀書識字，小七也去給一群孩子當(dāng)老大了。王娘子又被左玟安排去了酬勞更高且穩(wěn)定的紡織廠，小方圓同樣在隔壁念書。飯菜全由盛芳酒樓提供。所以妖精們來了以后，左玟這邊反而比以往更空曠。

    讓郝護(hù)衛(wèi)去盛芳酒樓拿今天的晚飯，左玟和郁荼一起領(lǐng)著辛三娘姐妹進(jìn)了正堂。

    阻止二女還要跪她的舉動，左玟讓她們直接說明來意。

    此時辛十四娘也摘下了面紗，觀其容貌，比三娘還要秀麗幾分。氣質(zhì)清澈脫俗，而五官又有狐貍的媚態(tài)嬌艷，姿態(tài)翩翩惹人憐愛。

    她低垂著眉眼，給左玟見了禮，又畏懼地看了眼郁荼。方才講出自己的經(jīng)歷。

    這紅衣女子原是辛三娘的meimei，喚十四娘。她們這一族姐妹眾多，但三娘和十四娘都是一心向道，所以在姐妹中關(guān)系最好。

    上次辛三娘帶著黃九郎的尸身回去，講明自己的遭遇，辛十四娘還很同情自己的jiejie。卻不想，沒過多久就輪到了她自己被紅塵所磨礪。

    故事說來簡單，就是辛十四娘外出時不慎被一個姓馮的書生看到，驚為天人，一見鐘情。跟著找到了十四娘的家里向她求婚。

    不說那馮生為人輕佻放蕩，酗酒無度，不是良人。且十四娘一心向道。自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求婚被拒后，本來也就過去了。畢竟馮生一個凡人，也奈何不了狐貍。誰知他祖上竟與管理這一方鬼狐的陰間五都巡環(huán)使有親。

    巡環(huán)使的妻子受丈夫榮蔭得以不去投胎，還得了郡君的誥封。死后亦能享受榮光。生前死后都是貴婦，便真覺得自己了不得了。

    遇到了被趕走的馮生，執(zhí)意為外甥出頭。找來辛十四娘，貶低十四娘不過山間野狐，靠媚術(shù)勾引了自己外甥。借夫家權(quán)勢逼迫她嫁給馮生。

    那郡君并不把轄內(nèi)野狐放在眼里，本來當(dāng)場就要讓十四娘與馮生洞房。被十四娘以“婚姻大事必須稟報父母，如此草率，死也不能從命”為由，暫且延后。

    但也由馮生回去擬定吉日，讓她不日過門。

    辛十四娘回去后悲傷不已，將此事說與關(guān)系最好的三娘聽。

    辛三娘知道后，不忍meimei被欺辱，便提出趕在馮生定下的吉日之前，帶十四娘到左玟這里來求助。

    五都巡環(huán)使權(quán)利不小，又恰好役使她們那一方的鬼狐。作為其妻子，郡君也是狐貍們開罪不起的。她們姐妹走投無路，唯一認(rèn)識的有些權(quán)勢的就是左玟。這才求上門來。

    聽完辛十四娘的講述后，左玟對那郡君的行為也是厭惡的很。當(dāng)即對辛氏姐妹保證道，“你們暫且在隔壁住下。這件事我已知曉因果，定不會讓你不明不白害了終身?！?/br>
    說到此處，她看向站在一旁面色蒼白道郁荼，抿了抿唇，“還請郁兄幫我個忙?！?/br>
    郁荼愈漸陰郁的氣息因為左玟對他開口而緩和許多，他垂著眸，克制著過于熾熱的情感，道，“左兄請說?！?/br>
    左玟便道，“請郁兄派個小鬼，幫我給那郡君送一封口信。就說辛氏姐妹在我這里，讓她有事盡管找我，不得為難她們的家人?！?/br>
    “好?！?/br>
    辛十四娘與辛三娘對視一眼，躬身拜謝。

    “多謝左大人?！?/br>
    兩只狐貍精就這么被左玟一視同仁地放到了隔壁。等到妙真她們回來，聽聞了辛十四娘的遭遇，也都?xì)鈶嵅灰选?/br>
    尤其是最近沉迷當(dāng)大姐頭的小七，更是響應(yīng)要去給那濫用私權(quán)的郡君好看。

    鬼王的下屬去送信沒有幾日就回來了，還帶了一個據(jù)說是那個俊君的丫鬟小鬼回來。

    清秀的丫鬟女鬼站在左玟面前，目光不屑地看了看辛十四娘，面對左玟時態(tài)度才恭敬了些。

    送上請?zhí)朗?，“我家郡君有請?！?/br>
    第106章 墳頭蹦迪

    郡君所在的那一片地方距離左玟任職的泉州，如果是鬼狐的速度可以當(dāng)日往返，而按正常人的速度需要有三日的路程。若左玟真是個普通官員，要去赴約，自然衙門里的公務(wù)就不能兼顧了。

    所以當(dāng)那丫鬟來說出“郡君有請”的話語時，左玟就知道，那位有誥封的郡君顯然是將自己看作了上級，并沒有把自己這個小小同知放在眼里。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那位郡君的丈夫生前官職就高于自己。而死后成了鬼神，就更是比凡人時要高高在上了。

    左玟對郡君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有了了解，想來此去很難說理，也省了客套寒暄。語聲淡淡，對那丫鬟道，“你回去告知郡君，五日后是本官的休沐日，屆時本官再登門造訪?！?/br>
    那丫鬟姿態(tài)頗高，道是，“我家郡君有吩咐，左大人如若公務(wù)繁忙可以省去奔波。只是辛家十四娘有婚約在身，此次需得隨我回去與馮公子拜堂成親。還請左大人不要為難小奴?！?/br>
    辛氏姐妹也在屋內(nèi)，聞得此語，十四娘唇瓣微抿。辛三娘卻直接出來怒道，“都是那姓馮的書生一廂情愿，我meimei并不愿意，算得什么婚約？”

    丫鬟譏諷道，“十四娘收了郡君的金花為聘，若不是郡君顧念馮公子的顏面，當(dāng)日你就該是馮家婦。山野小狐，也敢對郡君耍陽奉陰違的套路？以為攀了個高枝，郡君就動不得你們辛家了嗎？”

    辛十四娘和辛三娘頓時急了，“你們做了什么？”

    那丫鬟道，“現(xiàn)在還沒有，若是十四娘今日不跟我回去，惹得郡君發(fā)怒，就不一定了。”

    “你……”

    這丫鬟沒有什么修行，仗著所謂郡君的勢已不把左玟這個陽間小官放在眼里。有其主，必有其仆?？ぞ牡滦钥上胍话?。不難理解她能夠做出強(qiáng)迫人家閨女嫁給外甥的事了。

    眼看辛家姐妹急得上火，左玟也冷了臉，呵斥一聲，

    “放肆?！?/br>
    左玟雖然換下了官服，只著一身常服，但近年為官以來辦理了幾樁案子，身上官威尤甚。平素總是笑得溫和的模樣，姝麗容色壓住了威嚴(yán)。此時一冷臉，那威嚴(yán)便凜然令人生畏了。

    她站起來，冷聲道，“好一位郡君，逼嫁不成，竟要威脅禍及家人。本官倒要去問問，陰間冥府難道就沒有法度了嗎？仙神若連公道二字都保證不了，有何顏面再享人間香火。”

    一番話語擲地有聲，莫說那丫鬟被嚇得一掃之前的高傲，垂頭不敢言。就連屋里其他的人也被這樣的左玟所震懾。

    郁荼目光熾熱，辛家姐妹眼里異彩連連。也就是妙真等都在外面，不然定是要星星眼對著左郎君犯癡了。

    左玟說完了這話，沒有管眾人的反應(yīng)，又對辛三娘道，“三娘，你去隔壁一趟，找小七借碧水舟。我們今夜就去赴郡君之約?！?/br>
    說到此處，她又看了眼郡君派來的丫鬟，若有所指地補(bǔ)充，“早點(diǎn)解決，也免得時間拖久了牽累無辜?！?/br>
    辛三娘清脆應(yīng)了聲離去，十四娘也跟她一塊。丫鬟試圖要說什么，但在左玟的冷眼下，還是沒有再開口。

    郁荼在左玟身邊，斂下目光，輕聲道，“恩公，與以往不同了?！?/br>
    愈發(fā)的迷人，也難以抓住了。

    左玟聽見了郁荼的話，沒有看他，而是看向了門外廣闊的天空。

    語聲淡淡，“大概是因為我如今的目標(biāo)不同了吧。”

    目標(biāo)？什么目標(biāo)？

    郁荼眼里困惑了一瞬，想要問，又咽了回去。

    何必要問呢？他想。

    只要是恩公想要的，他都會盡全力幫她實現(xiàn)。哪怕永遠(yuǎn)不能像故事里被埋葬的女子一樣嫁給前世葬她的人，能夠一直跟在恩公身邊也足夠了。

    沒過片刻，小七和桑桑跟在辛氏姐妹后面一起來了這邊。

    小蘿莉當(dāng)了大姐頭以后，為了保持形象，見著左玟都不像以前那樣賴在懷里撒嬌。只甜甜地道了句，“左郎君，小七也要一起去。”

    對于小七會過來，左玟并不意外，頷首應(yīng)下。但還是沒讓桑桑跟隨，萬一打起來，嚇著小鹿就不好了。

    一行人上了碧水靈舟。龍宮的法寶自是不凡。還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郡君的鬼宅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