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左玟與同伴們一起走到了戲臺下,如其他觀眾一般仰頭看著上面。 此時戲已演到中場。他們到達(dá)時,剛好一群仆役打扮的武生正打鬧著退場。臺上一著素裳,閨閣女子打扮的旦角從臺后走出。 見那“女子”,身段修長,雖是男兒身,卻演出了女子的裊娜之態(tài)。行走間的動作好似一簇輕煙,輕盈而多姿。 聽旁邊的人討論,“這是芳娘回魂入夢的部分了?!?/br> “老夫看了那么多戲,還從沒見過能把鬼魂之姿走的這般像的?!?/br> “看著既有仙氣,又有鬼氣。光憑這步子,今晚金鳳班已經(jīng)勝過云喜班了?!?/br> 左玟沒怎么聽過戲,來得也晚,不似旁人那般知曉戲進(jìn)行到了何處。但不影響她聽著評判,欣賞臺上那伶人的風(fēng)姿。 正與那些評價一樣,她也覺得那伶人走的極為好看。既似仙人的飄逸,又有種飄飄悠悠,混無所依,腳不踏實地的感覺。著實好看得緊。 那“芳娘”行至戲臺中央,精心描繪過的美目順著偏頭的動作環(huán)視臺下。也不知是不是那伶人的技藝太優(yōu),左玟竟然有一種他在看著自己,與她四目相對,而后微微一笑的羞澀模樣。 對視的感覺一閃而逝,另一個年輕書生打扮的柳生上了臺,芳娘便要與其對戲了。 一番情人相見的作態(tài)后,那芳娘擺了個漂亮的姿態(tài),開始唱了起來。 他的唱腔優(yōu)美,嬌啼婉轉(zhuǎn),飽含對情郎的深情與陰陽相隔的凄楚。 自其開腔后,熱鬧的大街都像是安靜了下來,只為聽得更清晰一些。 左玟專注地聽著,心神似乎都要被其牽動,為芳娘不能與心上人長相廝守,變作鬼魂入夢的癡情感動。 且之前的錯覺恍惚又一次出現(xiàn)。總有一種,臺上芳娘的深情唱句,癡癡目光,不是對著臺上的柳生,而是對著自己的感覺。 她身旁也有??磻虻睦险咭苫螅捌婀制婀?。這莫不是新的演法,怎么芳娘不對著柳生敘情意,反對著我們這邊……” 左玟只當(dāng)自己是個普通觀眾,卻不知從她一出現(xiàn)在街道口,那臺上扮作芳娘的鬼王郁荼,便已有了感應(yīng)。 知道恩公到來,他心中不勝歡喜。字字句句,可不就都是對著她唱的么? 正是郁荼借戲表白,臺下觀眾聚精會神之時。那飾演柳生的小生,卻也發(fā)現(xiàn)了郁荼目光具往臺下飄,沒有分多少心注意他。 他眼光微閃,便借著戲中與芳娘親相纏綿的戲碼,藏在袍子下的腳尖一橫。 應(yīng)該是虛攬著芳娘的手臂,也驟然發(fā)力一扯。想要人為的制造出芳娘心不在焉,在臺上摔倒出丑的戲碼。 他對戲臺極為熟悉,可以確保臺下觀眾完全看不出。加上郁荼的分心,一番算計,應(yīng)當(dāng)是萬無一失。 可這小生算準(zhǔn)了一切,卻唯獨算漏了郁荼并不是一般人。甚至不是一般鬼。 感覺到柳生的力道不對,郁荼回眸冷冷看了小生一眼。他嘴里唱的是海誓山盟,目光卻冷若寒冰。自己步子分毫不亂,那小生則被他嚇得差點腿軟。 若不是郁荼考慮到恩公還在臺下,不想出紕漏,虛扶住他,今夜丟丑的必然是柳生了。 縱使如此,也有那眼神好的指著臺上柳生輕嘲道,“這柳生怎么好像真被鬼魂吸了陽氣似的,腿都有些顫了。” 沒過多久,芳娘的唱段結(jié)束,四下一片叫好聲。左玟也鼓掌的時候,就感覺腰間有人推他,一邊推一邊喊,“左郎君——左郎君——別看了?!?/br> 左玟低下頭,正是小七。 小蘿莉身高不夠,在這里被擠得難受。加上她也不喜歡那柔柔弱弱的戲曲,幾乎沒看兩眼,遂也沒發(fā)現(xiàn)芳娘的身份不對。 她因為幾個大人看得入神才忍了半天?,F(xiàn)在一段戲結(jié)束,卻是不想忍了,拉著左玟想要換地方玩。 旁邊陸長庚見此,對小七道,“城隍廟后面有兩棵百年銀杏樹,又叫許愿樹,很是靈驗。小七如果不想聽?wèi)?,不如我陪你去許個愿可好?” 小七聽得眼睛發(fā)亮,旁邊不遠(yuǎn)的妙真等也對許愿樹比對看戲更感興趣。紛紛要求同往。 左玟雖然還想留下來再聽聽,但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還是跟同伴們一起退出了戲臺區(qū)域。 臨走前回眸望了眼臺上,只覺得那臺上的芳娘好似在看著她,依依不舍。 卻有李磬拉了她一把,神秘兮兮道,“真是見鬼了,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br> 左玟被他的話拉去了關(guān)注,邊往城隍廟走,邊問他,“什么見鬼,大過節(jié)的,說什么鬼啊?!?/br> 李磬自知失言,嘿嘿笑了聲,又拉著她道,“你是不知道,今晚那個演芳娘的模樣扮相,與我在九江黃府見的那個伶人真是像極了。” “九江府的伶人?就是你說被黃駒追過去的那個?可知他后來如何了?” “那我哪知道?!崩铐喾藗€白眼,“重點不是這個,是今晚的芳娘真的和那個伶人太像了??墒?,又好像不是一個人吶?!?/br> 左玟聞言,挑了挑眉尖,不贊同道,“大許他們都是唱南戲的,是磬哥看戲看得少,少見多怪了吧?!?/br> 李磬苦惱地?fù)狭藫项^,“也說不準(zhǔn)。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不想那些了?!?/br> 他們繞開人群進(jìn)了城隍廟,直朝廟后面的許愿樹而去。并不知曉,他們一走,直把那臺上“芳娘”的心也帶走了。 眼看著恩公被眾女簇?fù)碇x開,郁荼也沒有了再唱下去的心思。 戀戀不舍地看著左玟等人消失在城隍廟的盡頭,鬼王重新將目光投向之前想要絆他的柳生身上。 鬼王描繪得嬌媚的美目看著柳生,眼中閃過一絲猩紅。 接下來的戲碼本應(yīng)該是芳娘返魂復(fù)活,與柳生喜結(jié)良緣。但既然恩公不在,他和別人有什么好結(jié)良緣的? 一道無形的黑氣躥進(jìn)柳生體內(nèi)。下一刻,那小生腿一軟,還沒吭聲,便歪倒在了臺上。 臺下人紛紛喊, “哎呀!那柳生怎么暈過去了?!?/br> “快些救人啊?!?/br> “大夫,哪里有大夫——” 后臺的人都上臺救人,眼看著現(xiàn)場兵荒馬亂,戲是唱不下去了。人人都看柳生,沒有發(fā)現(xiàn),做芳娘打扮的郁荼早已消失在了原處。 他對那小生用了一縷鬼氣,使了點小手段。若有大夫診治,只會得出其人腎氣不足,恐縱欲過度的癥狀。明日就能醒來。 如此,也算是回報他先前在臺上想要使絆子的行為。 郁荼此舉既懲戒了小生,又能夠提前卸妝去找恩公。對他而言是兩全其美。 可世間之事難以預(yù)料,郁荼也沒有想到,在他離開后,被抬著去找大夫的小生竟會好運的在半路上遇到了千佛寺的優(yōu)曇大師。 寶相莊嚴(yán)的法師當(dāng)街喚醒了小生。贏來一片感謝夸贊其醫(yī)術(shù)高明之聲。 然而看著掌中凡人不可見的黑氣,優(yōu)曇沒有應(yīng)承,合掌念了聲佛號。又詢問金鳳班的人, “阿彌陀佛,敢問諸位施主是從何處而來?” “就在城隍廟那邊?!?/br> “城隍廟么……多謝了?!?/br> 第47章 許愿牌 城隍廟的香火不如赤松觀和千佛寺,占地范圍也沒有那么廣。走進(jìn)去,左玟就發(fā)現(xiàn)來往的有許多年輕男女,大多是像他們一樣直奔后園的許愿樹去的。 兩棵百年銀杏樹一南一北,分列后園兩旁。中間還有一條小渠,架了座小石橋在上。據(jù)悉是先人以織女牽牛類比兩樹,將小渠作為銀河,方建了座雕著喜鵲的遇緣橋在上面。 因為這一重解釋,吸引來了許多年輕男女。也使得城隍廟在這金華城不至于被赤松觀千佛寺完全搶光香火。 那銀杏樹枝干又粗又高,筆直挺拔。因為秋季已過,滿樹黃色的銀杏葉已經(jīng)不復(fù)當(dāng)時的繁茂。但樹上纏繞的紅繩和掛滿的祈愿牌,則代替了樹葉。再配上元宵的花燈,極具人間的煙火氣。 一行人先去買了幾只許愿牌,到特意擺的桌子上填寫愿望。 那許愿牌都是用原木切成等大的方形,巴掌大,上面綴了紅色長繩和小石塊,方便人們寫完了愿望后拋掛到樹枝上。 不過也有不少年輕男女將木牌系在遇緣橋上的,那就純粹是求姻緣的了。 因為有種說法是許愿牌的內(nèi)容被別人看到就不靈了,陸長庚、妙真他們會自己寫字的都自己拿了木牌去寫。 而小七不會寫字,就跟著左玟,讓他幫忙自己書寫。 找了個沒人的桌子,左玟站在桌前,提起一支毛筆,低頭問,“小七有什么愿望?” 小蘿莉仰著頭,眼里盛滿燈光的光亮,勾了勾手指頭,示意左玟蹲下來。 然后貼著她的耳朵道,“小七要許愿以后嫁給左郎君!” 左玟:果然如此。 她露出微笑,言辭堅定,“不可以。換一個?!?/br> 小七鼓起臉頰,滿面寫著不高興。但發(fā)現(xiàn)左玟比她要堅定,也只能軟下來,委委屈屈地道,“那換一個,小七要快點長大!” “行。” 遂掐了把小蘿莉的臉頰,給她填好了許愿牌。 小七拿過了許愿牌,道是要去扔到最高的枝頭上。便歡歡喜喜地跑去挑選她覺得“風(fēng)水最好”的樹枝。 左玟看著小蘿莉遠(yuǎn)去,知道她是龍女,也不甚擔(dān)憂?;氐阶狼?,又給自己寫下了一份祈求親朋喜樂安康的愿望。 才落下筆,就看見桌子邊緣露出半個美人腦袋。抱著一藍(lán)色行燈,眨著眼,好奇地看著他手邊的許愿牌。眼中流露出一絲羨慕的光。 大概是發(fā)現(xiàn)左玟瞧見了她,青行燈像是嚇了一跳,便要往下縮回黑暗里。 左玟伸手,做了個阻攔的姿勢,小聲道,“你等等。” 見青行燈的臉又重新冒出來,左玟笑著從袖中摸出一個空白的許愿牌遞了過去。 “拿去寫。” 異族女妖瞪大雙眼,滿是詫異和驚喜。指了指那許愿牌, “給,我的?” 左玟點頭含笑,眉眼間一片溫暖,輕聲道,“是啊,早就給你買好了。需要我?guī)湍銓憜???/br> 少年語聲低柔,桃花眼笑得彎起,沉淀著溫柔和寵溺一般。深情款款。 青行燈被她看著,拿過了許愿牌,輕輕低了下頭。低眉垂眼的模樣,竟是頭一回看著有些害羞。 小聲道了句,“不用,謝謝?!?/br> 然后拿出自己換常用的毛筆晃了晃,“我有?!?/br> 左玟“嗯”了一聲,對她笑了笑,便拿起自己的許愿牌準(zhǔn)備到也去找個人少一些的地方扔牌子。 青行燈看著那桃花眼的少年走開,又低頭看了看小小的木牌。坐在行燈上,卻沒有第一時間去填許愿牌。而是捂著嘴笑了一下。 掏出小本本,在那本《記東土左郎君事》上涂涂改改。 遂將四美人改為五美人,添上了青行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