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待馬車一停,他便由正禮扶著下了車,腳步急促又虛浮地沖進了灌木后頭。 車內(nèi)左玟和宋志也走下馬車,難得一致地嘆了口氣。 宋志看了眼偏西的日頭,皺眉道,“他再多耽擱兩次,今晚怕是進不了城了?!?/br> 左玟也愁,嘆息道,“磬哥這般也受不得趕路的顛簸,不若先找個地方借宿吧。休息一晚,明日再進城更好?!?/br> 宋志語聲帶著絲煩躁,“這種荒郊野外,能到哪里找借宿的地方。不如讓磬弟忍忍,抓緊趕路進城才是。” 左玟不怎么認(rèn)同,“弟以為磬哥身體為重……” 聽他二人對話,一直沉默的馬車夫插了句嘴, “秀才公如果想找地方過夜,這附近倒是有個荒廢的寺廟。那廟原也是香火鼎盛,只不過前些年和尚們被爆出用藥jianyin香客妻女??h老爺抓了那些和尚后,香客們也嫌棄,就荒廢了?!?/br> “竟是這種緣由……”宋志聽完馬車夫的介紹,一臉嫌惡,“藏污納垢之所,實不吉利,我輩讀書人——” 他話沒說完,就被左玟搶過話頭。 似笑非笑道,“仁者見仁,yin者見yin。我輩讀書人有浩然正氣,何懼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志哥,你說呢?” 她這樣說,如果宋志還嫌什么藏污納垢,就成了左玟口中的“yin者見yin”了。故宋志只能改了口風(fēng),憋屈迎合道,“玟弟說的是?!?/br> 馬車夫聞言也贊嘆,“不愧是秀才公。” 說話間,李磬已經(jīng)被正禮扶了回來。 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愧疚道,“抱歉,是我亂吃東西,拖累了行程……” 左玟幫忙扶他上了馬車,說著責(zé)備的話語氣卻是關(guān)切得很。 “磬哥這是說的什么話,我們又不是外人,自家兄弟哪有拖累一說?!?/br> 宋志目光微閃,一改之前催著趕路的態(tài)度,趕在左玟前面將今晚先去寺廟休息一晚的事告知了李磬。 左玟心知他是沒辦法改行程,故向李磬賣好罷了。也懶得揭穿,自讓馬車夫往寺廟去早些找到休息之處。 大約走了一刻鐘,便到了馬車夫所言的寺廟。 下了車,見佛寺荒涼,破爛的牌匾倒扣在地上。背面有踐踏燒灼的痕跡,看不到寺名。只是借宿一宿,也沒人想去翻過來看看。 推開門走入,見落葉遍地,長滿了比人該高的蓬蒿。唯寶塔大殿壯麗,依稀能看出舊日的繁華。 一行人步入內(nèi)院,來到南側(cè)一排的禪房。房門都虛掩著,沒有上鎖。李磬等幾人各自去找干凈的房間,走到最深處房間的左玟剛要進去,卻腳步一頓,朝著院子邊緣,一棵巨大的槐樹走了過去。 那槐樹極其粗壯,也不知長了幾百年。枝葉極其茂盛,橫進寺院里,遮天蔽日。 然而吸引她目光的并非槐樹,而是槐樹中間垂下的一條褐色的絲絳。 她走過去,目光驚訝。好奇地順著絲絳往上看,便瞧見繁茂的槐樹枝椏間,若隱若現(xiàn),躺著個身著灰色道袍的道士。 他背著身,面朝天上,看不清年歲和模樣。只能瞧見他腰間一個紫葫蘆,松松垮垮,挎著絲絳一起,快要掉下來的樣子。 清風(fēng)吹拂,懶散的氣息隔著樹枝都蓋不住。 明明沒有看清楚人,只見一個背影,左玟卻莫名地生出一種潛意識的親近之感。 喊了聲,“道長,道長,醒醒——” 樹上的道士沒有反應(yīng)。 她便又加大音量喊了一聲,“道長,你葫蘆快掉了——” 樹上的道士聽到聲音,似是唔了一聲。那嗓音微啞,慵懶的語氣好像沒睡醒一樣。 含糊道,“隨他去……莫吵……” 左玟:…… 考慮是不是要掉頭走,卻是眼一瞥看到垂到眼前的絲絳。褐色的絲編隨著微風(fēng)小幅度的晃蕩。一下前,一下后,看著著實讓她手癢。 克制了又克制,還是沒忍住,默默抬手拉了一把。 “道長你東西真的要掉了!” 話音未落,一只道長從天而降—— 第17章 道長 灰袍的道人自樹上翻身滾落,卻像一片沒有重量的枯葉,道袍翻飛中,翩躚落地。 左玟眼一花,灰影閃過,身前就多了個人影。 她自己身長近七尺,在這個時代的男人中也不算矮??裳矍暗那嗄瓯人€要高一個頭。修長的身形似一堵墻,擋住了她的去路。 見其人,布衣麻履,穿著甚是樸素。一根木簪松松在頭頂挽了個道髻。 他站姿端正,氣質(zhì)卻顯得懶散。五官細(xì)看應(yīng)是不錯,膚色白皙,眉眼的形狀也好看,可卻給人一種平平無奇記不住的感覺。整個人仿佛籠著一重看不見的霧,讓人下意識想要忽略。 左玟看了他幾眼,心里嘀咕這人還不如他頭發(fā)上的木簪有存在感。 道人垂著眼看左玟,帶著些大夢初醒的困頓,慢悠悠問,“是你拽我下來的?” 話語內(nèi)容應(yīng)是責(zé)問,可口吻隨意平淡的很,仿佛是閑話家常。 左玟眼光微閃,對著眼前這個被自己扯下來的道人,莫名地有種發(fā)自靈魂的親近。 克制不住那股親近感,連態(tài)度都與面對旁人不同。 無辜地抿了抿唇,道,“我不是故意的。” 道人垂著頭,一捋腰間綴的絲絳,語聲含笑,溫和道,“嗯,貧道相信?!?/br> 風(fēng)吹的槐葉紛紛揚揚,日暮的陽光透過枝椏的間隙溢出幾縷,漫灑在那人身上,恬然靜好。 左玟看了兩眼,忽然笑起來。抬手點了點自己的額角,示意道人也去摸摸,提醒道,“這兒,有片葉子?!?/br> 想是剛剛落下的。 道人跟著她的動作,抬手摘下發(fā)間葉片,瞥了一眼。 隨即看向左玟,目光清凌,語聲淡淡含著絲笑意道,“你瞧瞧,是不是有點綠?!?/br> 他一邊說,一邊拈著那葉片隨手拋出。 明明風(fēng)也不是這個方向吹的,可那片“有點綠”的葉子偏偏就轉(zhuǎn)到左玟眼前劃了個半圓,讓她看個清楚。 左玟困惑地皺著臉,不明所以答,“是有些綠。” 也就一點點而已。 這話說出口,她忍不住又看了眼道人摘下葉片的發(fā)頂,覺得這言語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小葉子飄飄蕩蕩地落了地,沒人再去管它。 左玟對那懶散淡漠的道人拱了拱手,道,“在下左玟,是往金華府麗澤書院求學(xué)的秀才。敢問道長如何稱呼?” “稱呼……” 那道長聽了她的話,輕輕搖頭,沒有回答。而是側(cè)過身,抬手指了指西邊的天空,悠然問道,“你看那是什么?” 左玟仰頭望去,見天日暮,太陽落下的地方渲染著大片紅霞。霞光云氤,色彩妍麗,萬般變幻,令人心醉。 看了半晌,除了美也沒看出什么名堂。遂回頭困惑地詢問,“是赤霞?” 道人搖了搖頭,輕嘆一聲,“是天色?!?/br> “什么天色?” 左玟沒意會過來,滿面困惑。 道人微笑作答,“是天色不早,該回去睡覺的天色。” 左玟:…… 被,被耍了? 見她桃花眼睜大,一臉懵逼。原是俊秀的少年面孔,難得有一絲女兒情態(tài)。 他不免輕笑了聲。往前一步,再次抬手,卻是貼到左玟耳邊。 清淡的藥香隨著他的動作攏近,是一種草木凝煉后的味道,又比草木多一些厚重,煞是好聞。 左玟怔怔看著那道人拿開手,指尖夾著一片泛黃的槐葉。 “人的眼,總是看得清別人,看不清自己。” 他說著,將葉片攥入掌心,收回了手。 “你的同伴在找你,快些回去吧?!?/br> 話音落,左玟只覺眼前一晃。灰影消失。她喊了聲“道長”,四下去尋看。 慵懶的嗓音便從上方,飄飄忽忽傳到左玟耳中。卻是一句叮囑, “夜間聽到什么動靜都不要出來,不要開門?!?/br> 左玟仰起頭,見那道人又回了樹上。本來就是不顯眼的人,而今幾乎要跟樹融為一體。這一回,絲絳也沒再垂下來。 她對著樹上人道,“相逢一場,道長莫非連個名號都不愿告知嗎?” 含糊的聲音傳下,似乎樹上的人又睡過去了,半夢半醒之間悠悠答曰, “時機……未到……” 問個名字,還需要時機? 左玟不相信,還待再問,卻聽見后方禪房那邊有人喊,“表少爺——” 回過頭,就見李磬的書童正禮在南禪房門口沖她招手。一邊招手往這邊小跑過來。 遲疑一瞬,左玟自己輕輕道了聲,“罷了”。 人家不想與她接觸,她何必上趕著叨擾。 便轉(zhuǎn)身走來,迎上跑來的正禮。 “什么事?” “房間收拾好了,少爺請表少爺回去吃干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