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便上了馬車，一路直行到德陽縣衙。把醒來的王二麻子交給官差老爺，又說了大致情況。因他二人的秀才功名和李家在縣里的地位，官差縣老爺都沒有為難他們。把事情說清楚，就和和氣氣地放他們回去。

    倒是三十兩的賞銀，需得過兩日核實(shí)了身份上報(bào)后再發(fā)。左玟也和李磬說好了，屆時(shí)領(lǐng)了賞銀，便拿去城隍廟還給優(yōu)曇大師。

    從縣衙出來，已經(jīng)接近日暮了?；丶依镉昧送盹?，左玟以外出一天累了為由，回了自己的臥房。

    她心里也沒底，唯恐自己今晚出了什么岔子，想著也好留下些言語，不至于讓李氏太難過。

    坐在桌前，良久才寫下一封信箋。封好了信，便壓在枕下。自己也和衣躺在了床上。

    但是久久不能入眠。

    睜著眼睛，聽得外面更夫打過了落更，打過了二更。

    近子夜，又聽見了鑼和梆敲擊的聲音。

    一慢兩快。

    “篤篤——咣咣——”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三更天了……”左玟無聲呢喃一句，好像突然來了睡意。眼皮子撐都撐不住，大腦混混沌沌，一下子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好像是睡著了，又好像沒睡著。神思如在水里浸泡，浪里沉浮。一下高，一下低。

    恍惚中，似是聽見兩個(gè)人對(duì)話，凄凄嗚嗚又不怎么聽得清。

    “邪門了，這書生的魂怎么死活勾不動(dòng)——”

    “老爺說了，今晚要直接勾了他的魂去填生死簿的空缺，咱們可不能失手！”

    “官爺我還就不信這個(gè)邪！咱們一起上——”

    ……

    “嘶……不好，她身上有佛門法印——”

    “放屁！明明是純正的道家法力！”

    “是佛家！”

    “是道家！”

    “佛——”

    “道——”

    床榻上就是睜不開眼的左玟：……

    她不知道什么是佛是道的，就知道今天城隍廟的高香是白燒了！

    第4章 替死鬼

    要追究起左玟遭遇此等境遇的緣由，還得從兩天前，她剛剛穿過來時(shí)講起。

    兩日前——

    左玟是在一片窒息、瀕死的恐懼中醒來的。

    因?yàn)閯倓偺K醒，下意識(shí)想要呼吸，冰冷的湖水便灌入口鼻七竅，嗆得生疼。

    她連忙閉了口鼻，拼命揮動(dòng)手足，憑著一股死生之間的爆發(fā)力，泅上湖面。

    咳了兩下水，大口呼吸。

    才吸了一口空氣，連肩膀都未來得及冒出水面。身下湖水里仿若聽見有人聲伴著水波驚呼道，“哎呀，怎的又活了——”

    聲音響過，旋即右腿好似被什么捆住，一股巨力又生生將她拽了回去。

    左玟：！??！

    冰涼的水壓再次灌入七竅，她這次克制住自己，沒有嗆水。低頭想看看是誰在扯自己，卻見黑暗的湖水里，竟亮起一道幽冷白光。

    白光中有道模糊的人影，一身白的破布隨著水流飄，長發(fā)披散如海藻。

    有人想殺她？

    左玟忙用沒有被抱住的左腿去踢湖里那人，踹中他的頭部，好似什么也沒挨著，從水流中滑到邊去。

    她心里一驚，掙扎愈烈。湖里那人好似被她惹怒，竟然像一只水猴子，沿著她被抱住的右腿，瞬息間攀到她的腰間。

    這一時(shí)，拉拽的力道更大。她揮手欲去推那人，仍是穿過水滑開，碰不到，也完全掙脫不得。

    想是她的動(dòng)作驚動(dòng)了那人，又或許是認(rèn)為她在劫難逃。竟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浮腫的，慘白發(fā)青的臉。

    青紫的口唇開合，明明在水里，竟也讓左玟聽到了先前一般無二的聲音。

    “不要掙扎了替死鬼，誰都有這么一遭的，你也別怪我，等你的罪孽也滿自然能再找替死鬼……”

    左玟：……

    替死鬼？鬼！

    震驚之下，她又嗆了口水，頓覺我命休矣。

    人力尚且不能抗之，何況是鬼神？

    卻在此時(shí)，那貼到她腰間胸前的水鬼話鋒陡然一轉(zhuǎn)，成了詫異，“這胸也忒平了——嚯！怎么是個(gè)男子！”

    快被淹死中的左玟，翻著白眼，無力地?fù)]了下巴掌。再次穿過了水鬼。

    左玟：士可殺不可辱！說她胸平可以，說她是個(gè)男子過分了！

    不想那水鬼，驚嚇說她是個(gè)男子以后，竟然不再拽著她往下，反而慌慌張張把她推上了水面上。

    差點(diǎn)以為自己要死了的左玟：？？？

    來不及思索水鬼此舉緣何，她抓緊時(shí)間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唯恐水鬼待會(huì)兒又要拉她去當(dāng)替死鬼，能多茍一刻是一刻。

    腰間又有力量拽她。左玟深呼一口氣，做好了再下水的準(zhǔn)備。

    誰料這回水鬼不將她往湖里帶，反在水下拉著她往岸邊而去。

    不過幾息功夫，左玟的手已能觸摸到岸邊的湖石。

    她身上乏力，半個(gè)身子還在水里，真是不想動(dòng)彈?？苫蠲臋C(jī)會(huì)就在眼前，未免再被拉回去，還是用盡全力從湖水里徹底脫身，才趴在凹凸不平的湖石上喘氣。

    激烈的情緒才平息一些，便聽得腦后有聲音困惑道，“酉時(shí)三刻，有女郎被人推落水——是這個(gè)時(shí)辰?jīng)]錯(cuò)。怎么來的會(huì)是男子呢？”

    順著熟悉的聲音看去，直嚇得左玟一個(gè)翻身坐起，連連后退。

    那白破布的衣裳，披散的黑發(fā)，慘白浮腫的臉還有青紫的五官。周身不住地往下淌水。怎么看都不是人樣。不是之前的水鬼是誰？

    “你你你別過來……”

    “書生莫怕?！彼碜杂X地退回湖水里，手掌抬起在臉上一抹。那浮腫青紫的臉竟變成了普通常人無二的臉龐。五官端正，談不上俊俏，想是死在湖里久了，氣質(zhì)還有幾分陰冷。

    水鬼扯開嘴角，努力做出和善的表情道，“我名六郎，雖為水鬼，但從不害人。往日有人落水還會(huì)救上一救。正因行善所至，消了些罪孽。前日陰司那邊說我的罪孽滿了，等今日酉時(shí)三刻會(huì)有一女子來給我做替死鬼。您正好在酉時(shí)三刻落水，我第一次害人溺水緊張了些，也沒看清——”

    他說到此處，看著左玟的臉，呆了一呆。仿佛想到什么，懊惱道，“不對(duì)！以你這容貌，胸平也不一定就是男子??！”

    說罷，大步跨出水面?？茨亲鲬B(tài)，仿佛又要把她拖回去了。

    左玟頓時(shí)眼前一黑，長得好是她的錯(cuò)嗎？她自己是男是女自己哪能不知道。雖不知她的大胸怎么平了，但真身一驗(yàn)便知，哪能瞞得住鬼？

    卻在此時(shí)，一段不屬于她的記憶片段突兀閃過。

    她登時(shí)一個(gè)激靈，先摸了摸頭頂綁得異常牢固的發(fā)帶，心里有了底。便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之前嗆水，嗓子疼得厲害。當(dāng)機(jī)立斷，高聲喊道，

    “別瞎說！我堂堂七尺男兒！怎么會(huì)是女子？你找錯(cuò)人了！”

    左玟：所謂性別誠可貴，性命價(jià)更高。

    為了保命，口頭上變個(gè)性算得了什么？

    循著記憶片段，左玟連珠炮一樣甩出自己的身份，粗著嗓音，信誓旦旦道，

    “我是德陽縣人士。方從武陽府考完院試，排十五名，已是秀才。正要回德陽縣的家里報(bào)喜。那林子后面有我的同窗和商隊(duì)，都能證明我的身份。你若不信，可隨我去驗(yàn)過?！?/br>
    說完這段，見水鬼六郎面露遲疑之色，停住了腳步。

    左玟心下稍定，又拱了拱手，義正言辭地勸告道，

    “你剛才也說了，你并非害人之鬼，往日多行善事。才換來脫身之機(jī)。我若是命數(shù)如此，死了倒也怨不得人。只是擔(dān)心你如今若是害了無辜之人，豈非又染上冤孽，導(dǎo)致許多年功德前功盡棄嗎？”

    她的口吻半點(diǎn)心虛沒有，一本的正經(jīng)嚴(yán)肅，痛心疾首。仿佛還要把水鬼的轉(zhuǎn)世前途看在自己的性命之上。

    左玟身長近七尺，身量高挑修長。少年人五官精致皮膚白皙，一雙多情的桃花眼，雌雄莫辨?？缮駪B(tài)卻透著落落大方的灑脫英氣。全不似閨閣女子。加上落水濕了身子后，衣裳貼身，曲線平坦。微凸的喉結(jié)，也十分具有說服力。

    那六郎也單純良善，聽完了左玟的話，滿面狐疑盡化作了動(dòng)容之色。

    感動(dòng)道，“我要害公子性命，公子反為我著想。您如此高義，我不該懷疑您的身份?！?/br>
    便在水中跪下，流著淚央求道，“只是我等了幾十年，才等來轉(zhuǎn)世之機(jī)。今酉時(shí)三刻已過，我也沒完成鬼差大人之令。屆時(shí)陰司追究起來，只怕難逃一劫。

    還請(qǐng)公子好人做到底，救我一救?！?/br>
    聞得水鬼所言，左玟平靜的表情下已是膽戰(zhàn)心驚。

    這個(gè)世界有水鬼，有陰司。屬于真正的閻王要你三更死，不可留人到五更。若是她的命數(shù)真的盡了，現(xiàn)在是可以哄過水鬼，屆時(shí)能哄得過閻王判官嗎？

    她一時(shí)渾身發(fā)冷，頭昏眼花腿發(fā)顫。狠狠掐了把手心，才讓自己不至于陷入情緒的崩塌。

    垂眼看著那低頭叩拜的水鬼。她還想再茍一茍。假如記憶里道士送的發(fā)帶真有那般神異，水鬼看不出，興許陰司的也看不出呢？能活，必然是不想死的。

    便拿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彎腰作態(tài)去扶起水鬼。本來只是作態(tài)，這一回竟然真的碰到了。

    冰涼地，好似觸摸一具冰冷的尸體。

    左玟忍著頭皮發(fā)麻想抽回手的沖動(dòng)，溫聲寬慰道，“兄臺(tái)無需如此，我得你及時(shí)放過，若能救你定是義不容辭的。然我亦不了解陰司如何行事，你不妨與我說說，該如何才能救你？”

    六郎大喜，當(dāng)即將自己知道的關(guān)于陰司的情況一一說來。

    左玟從六郎這里知曉這片地方陰間事多歸城隍老爺管，待他向城隍老爺說明情況，約摸兩日后的子夜，城隍老爺會(huì)找她去問話。才有了左玟去城隍廟燒高香一行。

    她其實(shí)也沒抱有太大希望，只是想盡己所能，把存活的幾率拉高一點(diǎn)。

    待聽見鬼差說城隍老爺讓他們直接來勾她的魂，當(dāng)真有些心灰意涼。不想緊接著又峰回路轉(zhuǎn)，鬼差死活勾不了她的魂，反開始爭(zhēng)論起了什么佛印道法的。

    道法是什么她不知曉，但佛印——莫非是因?yàn)閮?yōu)曇大師？?jī)?yōu)曇大師，有那么厲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