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笑道：“姨母真是好看?！边@話倒是真心。

    武姨母紅了紅臉，笑嗔道：“這孩子，我都這么大年紀(jì)了，又有甚好看的？快別盡盯著人看?！?/br>
    阿寶央道：“姨母也給我拔下眉毛吧。我要嬌jiejie一樣的眉毛?！卑氁浑p眉毛又粗又直，英氣有余，秀氣不足。雖是一個父親養(yǎng)出來的女兒，但阿嬌卻是嬌嬌弱弱，她的一對秀眉也使得阿寶艷羨不已。

    武姨母聽了倒唬了一跳，笑道：“你小小年紀(jì)，哪里要拔眉毛了？被你爹爹知道了，免不了一頓罵。”

    阿嬌拉著武姨母的袖子嘟嘟囔囔撒嬌弄癡，武姨母被纏不過，叫人拿來熱巾子給阿寶眉毛上敷了敷，稍稍拔了些許。才拔完幾根，正待要接著拔時，卻聽阿寶問：“姨母家在哪里??？上回聽阿嬌說起，我又給忘了?！?/br>
    武姨母的男人死后她為婆家不容，被趕回娘家，老父母也相繼過世，卻又受不得侄子侄媳的臉色，恰巧阿嬌娘親難產(chǎn)早逝，便前來投奔來莫家，與小阿嬌為伴。眾人也都隨阿嬌稱她一聲姨母，說是客，實為仆，平常管著阿嬌的兩個婢女，照應(yīng)阿嬌一應(yīng)起居。

    若武姨母如實說自己無家可歸，無處可去，阿寶也無話可說。偏她是個要面子的，聽得阿寶如此問，便道：“我娘家在城南武家鎮(zhèn)桃源村，因村里有片桃樹林，每年春天桃花開得好，因此叫做桃源村。我老父親原先是個教書先生——”

    “桃源村這般好，為何總不見姨母回家？難道姨母竟從不想家么？”阿寶眨眨眼，裝作懵懂無知地樣子問。

    武姨母手一抖，想起阿寶素日最是鬼怪精靈，原來繞了半天，最終想說的還是這一句。阿寶既看得出，莫夫人想必也曉得自己的心思了。思及此，不覺羞愧難當(dāng)，面色灰白，心下已涼了半截。

    莫主事雖已年過四十，但相貌堂堂，年輕時也是個風(fēng)流種子。因早年無子，娶了兩個姨娘，竟都是福薄的。一個是阿嬌的娘親，生阿嬌時難產(chǎn)，紅顏早逝；一個是阿寶的娘，也因病早早去了?，F(xiàn)僅剩下莫夫人一個，莫夫人卻比莫主事還要大三歲，這兩年又發(fā)福得厲害，單看相貌，如何配得上莫主事？起初因自己寄人籬下，并不敢有什么心思，日子久了，見莫主事溫和有禮，人又瀟灑倜儻，不由得生了綺思。想是這陣子往他跟前湊的次數(shù)多了些，竟叫人知曉了心思。眼下叫阿寶捉住了語病，暗諷自己賴在莫家不肯走。

    阿寶看武姨母白著臉，眼中含淚，只哆嗦著嘴唇卻說不出話，便笑嘻嘻地下榻穿鞋——卻是連眉毛也不管了。阿嬌帶著人端了烤好的紅薯進來，見武姨母這個形容，又見阿寶起身要走，便有些了然，忙問：“可是阿寶又淘氣了？”

    武姨母忙擺手，強笑道：“是我把她的眉毛拔壞了……”

    阿嬌定睛一看，可不是，阿寶的眉毛一根粗，一根細(xì)，“噗”地一笑，道：“小小人兒竟然也要打扮了，這下倒弄得不倫不類。待會兒我再給你仔細(xì)拔便是，這些也值當(dāng)生氣。”

    阿寶便不慌不忙將一個紅薯吃了，又飲下一杯熱茶。待兩根眉毛都拔好，便笑嘻嘻地告辭而去，臨走時又強奪了一塊阿嬌剛繡好的羅帕。

    阿嬌氣得直跺著腳，嗔道：“就知道你是個賊，自己不愿學(xué)，成日里瘋玩，又都來搶我的。待哪日我稟了爹爹，將你狠狠打一頓，治治你的強盜性子才好！”

    待出了阿嬌的東廂房，梅子也埋怨道：“我們即便針線沒有二小姐的好，也不曾短過你這些零碎玩意兒。再說二姑娘心細(xì)，但凡衣裳帕子上都繡了自己的名字，你怎好意思拿出去用？”

    阿寶只嘻嘻笑道：“我曉得。我就愛看阿嬌生氣的樣兒?！彼c阿嬌相差兩歲，人前稱阿嬌一聲“jiejie”，背地里卻胡叫一氣，有時是“阿嬌”，有時又是“嬌jiejie”。

    且不說這邊廂武姨母背地里氣一陣，哭一陣。那邊廂早有多舌之人將阿寶說的話傳到莫夫人耳朵中去了。

    莫夫人聽了笑道：“她親娘是個少言寡語也沒什么心眼的，老爺也是個話不多的悶葫蘆，誰知這兩個人怎么竟生出這么個小魔頭來！真不知道她像誰。”半響又嘆道，“平日里只道她是個不懂事只會瘋玩的主兒，可見是個有良心的孩子。不枉我養(yǎng)了她這幾年，疼了她這一場。”

    晚間用膳時，阿寶與爹爹莫主事提了一句要去觀燈。莫主事先前盯著她的眉毛已暗自皺了一會眉，此時聞言，便將筷子一摔，喝道：“不許去！”

    莫主事這幾日不知為何，只焦躁不安，對外只稱身子不適，一應(yīng)走親訪友都免了，每日悶在書房里長吁短嘆，動不動就對身邊伺候的人大發(fā)脾氣，因此眾人行動都小心翼翼，怕平白無故被罵。因今天正月十五，闔家一起吃團圓飯，他面色才稍稍好了些。阿寶憋在家里多日未曾出去過，想今日上元節(jié)，出去觀燈總無妨的。卻未曾想當(dāng)著眾人的面挨罵。

    阿寶也不怕，伸手捉了莫主事的袖子假裝擦眼淚，嘴里只“嚶嚶”假哭，一桌人只轉(zhuǎn)過臉去暗笑。若是平日，莫主事早已百依百順，還要問她銀子夠不夠。今日卻覺得心頭火起，把手里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起身就走，這下眾人面面相覷，阿寶一時也忘記假哭，只覺得好沒面子，兩眼慢慢地真的汪了淚珠兒。阿嬌卻只低著頭，裝作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