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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朵花開百花殺在線閱讀 - 第116節(jié)

第116節(jié)

    她跪在廳堂正中,曾經柔和的目光卻滿是堅定,柔弱的身軀俯低了下去,一字一句道:“此事概是女兒一個人的錯,是我意志不堅,情難自持。不求父親諒解,只求將親事退回,我會向白崖峰去信說明道歉。若有損停劍名譽,我也會一力承擔?!?/br>
    “一力承擔?你如何一力承擔!”

    陸鎮(zhèn)行當時大發(fā)雷霆,幾乎就要動手去打這個從出生以來就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的女兒。

    辛墨至今還能回憶起那時的場面,兩個人都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想勸懷仙小姐再多三思,想告訴她何必去冒天下之大不韙,可他從不知那么柔弱的少女也可以有這么堅定的意志,簡直萬劫不復其尤未悔。

    她梗著雪白長頸,緊咬著唇,似乎就等陸鎮(zhèn)行打她。

    這世上怎么會有如此相似的母子倆。

    辛墨簡直想在心里嘆息,雖然氣質千差萬別,殺少爺也從來不笑,但透過那隱約相似的五官,仿佛真的能看到昔年的舊人。

    正想著,他突然聽見一旁的陸鎮(zhèn)行道:“為什么?一個二個都這樣,是我哪里教的出了差錯?我分明只是……”他聲音戛然,似乎只是喃喃自語。

    這時的陸鎮(zhèn)行失去了停劍山莊莊主的威嚴,仿佛只是個滄桑失望的老人。

    辛墨想寬慰他兩句,卻見陸鎮(zhèn)行已經站起身,朝外走去。

    “莊主……”

    他叫了一聲,便就不再多言。

    懷仙小姐走時,老莊主便將她留下的所有東西一并燒毀,包括畫像和衣物書冊,一樣未留,他足夠絕情,經年從不曾提她一句,也不許下人提她,就好像陸懷仙壓根不曾存在過。

    可東西能燒,人留下的痕跡如何能抹去。

    陸鎮(zhèn)行走得腳步沉穩(wěn),卻也很慢,肺腑間隱約感覺到灼燒,一股咳意涌上,他強自壓下,山莊內張燈結彩,他快要過壽辰了,陸鎮(zhèn)行壓根不在意,他只知道,他又要應付那些人了。

    他不該如此生氣,他養(yǎng)他,不過因為他是柄劍。

    他還記得當初陸承昭哭著在他面前說被野種打了,陸承昭三歲練劍,那時已習過三四套劍法,每日被他父親鞭策,可還是輕而易舉敗在了只練過一套劍法,且全無人指導的小少年手下。

    見到之后叫他演示才覺得駭然,他手里拿的不過是根長竹竿,用的也不過是陸家最基礎的入門劍法,毫無花俏技藝,卻精準犀利到了幾乎成年人的地步,最重要的是殺氣豐盈,異常駭人。

    利刃不該蒙塵,該有他的作用。

    陸承殺的劍尖應指向魔教,也應殺向魔教,他花費近二十年,悉心培養(yǎng),幾乎傾注了所有精力,將他從頭打磨,手把手把他的鋒刃磨利,刻意要他擯棄所有私心雜念,不通情愛不識感情,只知殺戮魔教之人。

    就連給他取名承殺,也意喻著承擔殺業(yè)。

    重劍無刃,因為陸承殺便是那柄刃。

    他也確實成功了,十幾歲初出江湖的陸承殺很快便名震天下,殺得魔教聞風喪膽,他心智堅定,從無一分動搖,也絲毫不受外界影響。

    罵他也好,夸他也罷,他也始終是一個表情。

    他無欲無求,即便有拉攏討好他的人,也都無從下手。

    他本該是柄完美的劍。

    可沒想到最后竟又變成了這樣。

    難不成連血脈都能傳承?

    陸鎮(zhèn)行閉上眼睛,眼前仿佛再次浮現出了那張美麗柔弱卻又分外堅定的臉龐,之后又換成了另一張五官越發(fā)相似卻同樣蒼白堅定漆黑雙眸意志不改的臉上,他隨手一拍,便將行路過的假山拍得粉碎,胸口一陣巨震起伏,他撫著心口,難以自持地吐出一口血來。

    血落在一旁的土地上,很快湮沉下去,變成烏色。

    身后的辛墨追了過來:“莊主,您……”

    陸鎮(zhèn)行怒喝道:“別管我!”

    辛墨只得不安退后。

    陸鎮(zhèn)行道:“那孽畜死了沒?”

    辛墨略怔了一會,才道:“應還關在地牢里,不曾聽說……莊主可是要見他?”

    陸鎮(zhèn)行道:“見他作甚?命人嚴加看管,決不許人接近他,也不許他逃了。”

    辛墨苦笑道:“是,莊主?!?/br>
    殺少爺那個樣子,哪里能逃得動。

    他那個脾性,又如何會逃?

    只是他不敢說,震怒之下,每一句都能是陸鎮(zhèn)行的逆鱗,如今殺少爺犯下大錯,能暫且保得性命,就已經算陸鎮(zhèn)行開恩了。換做他年輕時的脾氣,這般與魔教勾結,還與自己動手護著不讓殺,縱然是親兄弟,只怕陸鎮(zhèn)行也會當場大義滅親。

    又或許……辛墨猶豫著想,看著那張臉他是否下不了手。

    陸鎮(zhèn)行的壽辰已緊鑼密鼓籌備起來,他不論年歲資歷還是聲望在江湖中都是數一數二的,一生縱橫江湖,威名赫赫,光是廣為人知的大戰(zhàn)就不知多少,如決戰(zhàn)青城山之巔,一人一劍屠上魔教大本營等,令無數年輕少俠仰慕崇敬。

    近年來他鮮少露面,壽辰幾乎是唯一能見到他的機會,因而山腳下平日里少有外人的劍城突然熱鬧非凡起來,各大門派和許多江湖小門派也都前來祝壽。

    陸懷天并他夫人秦素雨負責接應大門派來客,而小門派則由陸承昭和陸承陽負責。

    先頭陸懷天才接待過青城門的掌門徐不驚,后面就見白崖峰的人氣勢洶洶而來,徐不驚一身青衣白褲,和其他弟子穿的沒什么區(qū)別,他年紀不大,三四十歲,比他們門派大師兄沐雪浪也就年長個十歲,此時好脾氣地笑笑道:“別管我了,應付后面那幾個吧,懷天兄辛苦了,你這是真的麻煩?!?/br>
    陸懷天向他抱拳道謝。

    白崖峰峰主白衡環(huán)倒是一臉苦相,但他身后跟著的幾個仙風道骨年紀頗大的長老各個橫眉冷對,目光冰冷,似有深仇大恨,連帶著看陸懷天都仿佛要活剮了。

    寒暄過后,陸懷天不卑不亢引人入內。

    其中一個長老已經冷道:“那jian徒陸承殺呢?”

    陸懷天道:“他還被關在地牢?!?/br>
    那長老道:“你們何時處置他?”

    陸懷天道:“這件事由家父決定,在下也不敢置喙?!?/br>
    那長老冷笑道:“莫不是等你們莊主生辰一高興,便將他放了吧。眾目睽睽與魔教勾結又以下犯上,號稱與魔教仇深似海的停劍山莊要是如此處置,怕是要讓全江湖恥笑?!?/br>
    陸懷天平靜道:“此事停劍山莊自不會姑息,幾位請先進去?!?/br>
    那長老還想說點什么,身旁白衡環(huán)已經拉了拉他,滿臉無奈小心賠笑道:“夠了夠了,我們先進去,此事回頭再說吧?!?/br>
    等進去,那長老才怒其不爭道:“聿江是不是你親侄子?他如今落到這般地步,還要被那坊間惡意編排,幾欲尋死,你不為他義憤,反倒阻攔,你就是這么當人叔叔的?”

    白衡環(huán)無奈道:“你把氣撒到陸懷天身上也于事無補啊,他擺明了做不了主,回頭人家陸莊主肯定會秉公處理的,消消氣,消消氣。我們什么千山雪蓮萬年人參多給小江補補,他遲早能好起來的。”

    “你……”那長老指著他,氣了半晌,“要不是衡玨死得早……”

    “哪輪得到我,我知道啊,我這不是也在努力做一個好峰主嘛。壽辰之時,我定會將停劍山莊之事說個清楚,保證不讓小江白受氣,行嗎?”

    “哼,這還差不多?!?/br>
    陸承昭也忙得夠嗆,他累得幾乎想把事情甩手全交給陸承陽。

    今年陸承殺被關在地牢里也就算了,往年也是他倆負責迎賓,他爺爺從不讓陸承殺來做這些,他甚至連見客都不用,露個臉就算很令眾人受寵若驚。他幾乎想跑到他爺爺面前說他偏心,當然她娘得知后對他說,你也想像那樣被你爺爺cao練?

    陸承昭想起陸承殺被他爺爺毆打著練劍時的模樣,遂搖頭放棄。

    賓客們探頭探腦,顯然也想看好戲,還有小門派弟子怯生生問道:“陸少俠,他真的……”

    陸承昭不耐煩道:“陸什么陸,這里全都是陸少俠!”

    旁邊立刻有人道:“還叫陸少俠?那叛徒都六親不認了,心里怕是只有那魔教的美嬌娘,也不知這一時偷歡,值不值得。”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那陸承殺也不虧啊?!?/br>
    其他人哄笑起來。

    陸承昭自是知道這些日子外面都在傳些什么,沒想到他們居然當面也敢如此,他對陸承殺無絲毫好感,然而此刻,他一腳踹過去,將人直踹出去滾了好幾圈道:“放你媽的狗臭屁,我停劍山莊的人輪得到你們來說!”

    旋即,他拔出腰間碧落劍道:“誰他媽再敢在我們停劍山莊說一句?”

    一時間,周圍噤若寒蟬,才想起這位出了名的紈绔脾氣也不是好惹的。

    剛才還調笑著的人鼻青臉腫爬起來,語氣尤有不甘:“我說得哪句不……”

    陸承昭道:“你什么門派的?”

    那人一愣道:“你問這個……”

    “算了?!标懗姓延忠荒_直踹向他的面門,把人再次踹飛出去,轉頭對陸承陽道,“查查他叫什么,再把他攆出去。真當我停劍山莊無人了。他們掌門若是還敢要這個弟子,我就親自上門去找。這他媽還有門派要他,我陸承昭三個字倒著寫。”

    陸承陽點頭稱是,但無半分憐憫。

    此后,再無人敢妄議。

    筵席在傍晚開宴,暮色沉沉,燈火輝映。

    青城門掌門徐不驚,白崖峰峰主白衡環(huán),梵音寺住持慈忍大師,除了和陸鎮(zhèn)行資歷相當的當山派掌門凌天嘯因故只派了大弟子褚浚前來,五大門派幾乎到齊,其他門派更是多不勝數,可謂賓客云集,光是引著賓客入席的停劍山莊外門弟子就有百余人,一些小門派甚至只能將就著坐在他們搬來的巨石上。

    其中部分是來祝壽的,還有部分是來看熱鬧的。

    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想知道,停劍山莊會如何處置這位曾經大名鼎鼎,甚至就在不久前還因為大破迷谷鎮(zhèn)而為眾人稱頌的叛徒陸承殺。

    他實在名聲太大,這次犯得錯也太大。

    這幾年江湖中誰人沒聽過陸承殺的大名,但次次都是連在誅滅魔教上的,他對魔教之人從不手軟,被視為正道年輕弟子的楷模,是無數年輕弟子心中的榜樣。

    可如今,他卻自甘墮落,與魔教勾結。

    平日里正道人士,哪怕稍稍和魔教沾上關系,都會趕緊撇清,恨不得指天發(fā)誓自己絕無與魔教勾結之心。

    陸承殺不止勾結了,還為了那魔教妖女和自己的外公,停劍山莊的莊主陸鎮(zhèn)行動手,那一晚暴雨夜,各門各派都有不少人瞧見他是如何情深義重放那位魔教妖女跑遠的。

    他甚至試圖以一己之力攔下所有的追兵,只為了救那妖女。

    既荒唐可笑,又令人震驚深感不能理解。

    開宴之后,陸鎮(zhèn)行總算姍姍來遲出現,他著玄色長衫,長劍片刻不離手,依舊威嚴冷漠,臉上一派肅殺之色,有小門派年輕弟子看了他一眼便覺得瑟瑟發(fā)抖,不敢再看。

    各門派都一一送上了賀禮,場面相當其樂融融。

    不過半個時辰都不到,白崖峰卻已經有人率先發(fā)難了,一位白衣裹狐裘長須白髯仙風道骨的老者緩緩站起來,聲音洪亮道:“陸莊主,昔年我也曾與你切磋武藝,有過數面之緣,此番前來,除了祝壽,還有一樁事情想要向你請教。我知道陸承殺是你外孫,但他勾結魔教,以下犯上,放走妖人,甚至殘害同輩弟子之事,實在罪無可赦,請問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剛才的喧嘩的壽宴之上,頓時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陸鎮(zhèn)行看著那老者,仿佛早已預料到,冷冷道:“把他帶上來?!?/br>
    不多時,眾人便看見有弟子領著一個黑衣青年走了進來,他雙手被縛,面色略有一絲蒼白,清俊的臉上無甚表情,步履卻很平緩,身上隱約有殺氣縈繞,令人不敢小覷,目光掃過之處仍能讓年輕弟子感覺到淡淡如芒刺在背的驚懼,不見半分狼狽,根本看不出不久之前還身受重傷如今更是身陷囹圄。

    見到陸承殺,眾人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他模樣仿佛還是當初那個嫉魔教如仇的人間殺神,但越是如此越是叫人不敢置信。

    白崖峰老者目光蔑然地看了他一眼,正要開口,突然見天邊染起一抹霞光,那絕不是自然的光亮,緊接著還有濃煙自停劍山莊某處升起!

    “發(fā)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