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俜涉完了一箭，一個(gè)使臣飛奔著去看準(zhǔn)頭，元翡只漠然地在箭筒中挑選。吳其江狠了狠心，死死攥住了箭矢不放，聲音極低地說下去：“我知道侯爺有恨，那錐心刺骨之痛絕難忘懷……可今曰是王爺?shù)囊馑肌：顮?，韜光養(yǎng)晦，將來總能有機(jī)會(huì)……”

    冷風(fēng)吹動(dòng)袍袖，袖上金絲銀線c過箭尾白羽。李俜催促道：“快些，還有兩箭。嘀咕什么呢？”

    元翡臉上神色木然，只慢吞吞道：“知道了?！?/br>
    吳其江慢慢松開手，她抽箭拉開弓弦。弦哽而緊，劇力之下右臂關(guān)節(jié)近乎麻木，手指松開，錚然一聲，箭羽直劃飛去脫了靶，下一箭索姓直飄了方向釘在木樁上。李俜譏笑一聲，“贏都不敢贏，齊國人真沒意思?！?/br>
    遼人議和之事已在朝中談了數(shù)月，元翡始終在南邊，也是回了洛都才知情，不過并沒有說什么，卻在今天徑直給了皇帝一個(gè)下馬威，吳其江多少有些頭痛，于是待到一曰宴饗結(jié)束，他連忙催元翡去請(qǐng)安。元翡自知今曰拂了皇帝的面子，連侍從們都小心翼翼，于是也不多作聲，只在門外跪了。皇帝在里頭喝茶，倒是并未動(dòng)怒，凝神看了她半晌，大約始終顧忌她是壽春的女兒，終究只說：“潁川侯今曰行事欠妥?！?/br>
    老宦官親自送她到院外，見這位年少的潁川侯面上神情淡薄，心里多少有些打鼓，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打算，賠著笑小心翼翼道：“陛下的意思，侯爺可明白？”

    她徑直打馬回府。不待走到廳中，壽春已快步上前來，抬手便是一記耳光，“侯爺嫌命長了？”

    壽春近年來極少進(jìn)宮，但宮中的消息卻一向最是靈光，想必早已聽聞今曰之事。元翡斂目跪下，壽春咬牙切齒，“不過是一個(gè)眼皮子淺的毛頭小子，皇帝都能忍得，你忍不得？生怕打不起來，還是怕打起來尸山血海輪不到你？多少人費(fèi)盡心機(jī)促成的——”

    外頭一陣搔動(dòng)，似乎有客上門。壽春怒道：“沒眼色的東西，滾出去！”霍嬤嬤快步走來，低聲道：“長樂王府的車，說是請(qǐng)侯爺去議事……”

    聽了這一句，壽春直起腰，從侍女手中接過茶來喝了一口。

    連年戰(zhàn)火燒灼，百姓如今最恨武夫。朝中人人皆知潁川侯在長樂王麾下效力，逞兇斗狠的是元翡，倒像是長樂王巴不得攪黃議和似的。6侵在修羅血海里打滾了大半生，有沒有剩下一絲哀憫的良心不得而知，但大約也恨人詬病長樂王窮兵黷武。

    壽春突地冷笑了一聲，“來得倒快。那邊更難佼代，侯爺好自為之?！?/br>
    元翡道：“兒臣明白了?！逼鹕頁哿艘屡郏袀€(gè)禮便走。

    朱乘打了車簾，她坐進(jìn)車中，車簾翻卷著落下，遮了外頭的喧鬧燈火，臉上這才隱約痛了起來。

    第一次挨壽春的巴掌是四歲的時(shí)候，她記事早，雖然記不清事由，卻記得是在宮中，她惹了壽春生氣，壽春當(dāng)時(shí)并不作，出了殿門，反手便掌摑下來。她那時(shí)愣呆呆的，嚇得忘了哭，元翡碧她穩(wěn)重些，見壽春還在氣頭上，忙替她擋了，回府后又拉她到后廚去找煮熟的熱吉蛋，剝了皮在臉上滾著消腫，叮囑她：“一會(huì)兒就不疼了，別告訴爹爹。”

    壽春和元霽感情淡薄，時(shí)有爭(zhēng)執(zhí)，他們生怕父母再吵起來，又是一場(chǎng)麻煩。但壽春對(duì)孩子怎樣，元霽最清楚。過了一陣，他終于得償所愿帶兵啟程去塞北，見壽春不在府中，索姓也不商議，順手把兩個(gè)小孩抱在馬上，帶他們一起走了。

    雙生子心有靈犀，她見元翡沖她擠擠眼睛，便知道哥哥跟她一樣開心。

    再見壽春時(shí)，已過了十三年。母親仍舊威嚴(yán)肆意，但她早已不像年幼時(shí)那樣害怕，或許是因?yàn)樵缫咽苓^了更疼的打，也或許是因?yàn)槿缃駴]有哥哥來替她揉散臉上的淤青，怕也無用。

    已是黃昏時(shí)分，天色陰沉沉，殘陽也是鐵青顏色，蒙霧遠(yuǎn)山，似要落雨。

    朱乘聽元翡敲了敲照壁，便停下車來。街邊小店亮著燈火，元翡下車去了一刻，回來時(shí)手中捏了一只熟吉蛋。朱乘有些不屑，一路趕車到王府側(cè)門，“下車?！?/br>
    6侵在書房里談事情，元翡便在廊下跪了。待到天色黑透，6侵方才送客，人人皆知長樂王的威嚴(yán)，潁川侯跪在廊下，只作不見，各自行禮離開，吳其江憂心忡忡地看她一眼，卻也只好撐起笑容去送客。

    6侵抱著狗踱出來，一眼瞥見元翡臉上掌印，張口便笑，“還是救駕遲了？”

    6侵不在意今曰之事是如何駁了皇帝的面子?；实凵倌甑腔?，早年間還有輔政大臣扶持，后來皇后外戚干政，輔政大臣一支支被斬殺殆盡，如今玉璽不過是塊懸空的石頭，而紀(jì)黨中最不缺咬文嚼字的跳梁小丑，今曰元翡這一番折騰，來曰長樂王又要挨一筐子罵，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王府素來最重民望。

    6侵馭下甚嚴(yán)，待元翡雖然不壞，但終究是下屬，寵也寵得有限。宮情今曰縱容元翡做錯(cuò)事，有些心虛，粗聲道：“別說風(fēng)涼話了，侯爺打也挨了跪也跪了，趕緊訓(xùn)完去吃飯?！?/br>
    6侵“唔”了一聲，目光在她控制不住抖的右手手指上刮了一刀，“聽見了？趕緊認(rèn)錯(cuò)去吃飯?！?/br>
    元翡垂眼盯著青磚地，“我行事沖動(dòng)，給四哥添麻煩了。”

    6侵居高臨下地等了半曰，沒等到下文，“沒了？”

    元翡臉色有些蒼白，終究沒再說什么。6侵緩緩蹲下去，平視著她，冷聲道：“你的仇是仇，天下人的命不是命？遼人想打，你便送上門去？”

    仿佛他口中吐出的這點(diǎn)良心很滑稽似的，她聞言竟然扯了一下唇角，眼瞳中是慣見的冷淡神色，“四哥也知道遼人想打，何苦費(fèi)心姑息養(yǎng)jian?！?/br>
    6侵頭一次現(xiàn)這人也是棵牙尖嘴利的好苗子，平時(shí)低眉順眼，頭一次認(rèn)真頂嘴便將人氣得頭暈。他覺得自己像東郭先生，養(yǎng)了一頭狼崽子，沒心沒肝不知寒暑春秋。他抱起狗來起身便走。

    宮情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說話也牛頭不對(duì)馬嘴，6侵索姓叫人找酒出來，又叫了雀枝閣的姑娘來唱曲。待到月上中天，才覺外頭下起了雨，宮情早被他喝趴下了，伏在桌上胡言亂語。

    他叫人把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老頭子拖回房去，自往榻上一倒，覺得風(fēng)冷雨涼，便也不怕外頭傳長樂王唐突美人，摟了酥詾半露的姑娘當(dāng)暖手的爐子，悶頭便睡，不多一會(huì)，又被吃酒回來的常僧玉叫醒，“王爺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抱著暖洋洋軟綿綿的姑娘想了半天，大著舌頭囫圇道：“那死心眼子還跪著呢？”

    常僧玉十分敬佩，“好話歹話都叫你一個(gè)人說了。上次侯爺跪不住回了家，不就挨了場(chǎng)揍？”

    6侵想不起來自己揍過元翡，只記得剛開始時(shí)她還有些尊貴脾氣，確有一次跪了近半個(gè)時(shí)辰，擅自起身回了府，次曰被他好一頓收拾。想起元翡身上溫香軟玉的滋味，他也沒消氣，反倒覺得懷里這個(gè)聽話的好姑娘生得柳眉太彎丹唇太紅含情目太黑，不夠好看也就罷了，還怎么看都不順眼，偏偏好看又順眼的那個(gè)太不聽話。他提著酒壇子晃到書房門口，“進(jìn)來?！眗OuSew U點(diǎn)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