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有侍衛(wèi)拎一桶水來，從上至下澆遍他全身，遍體鱗傷的皮膚發(fā)出噼啪嗞啦一陣響，暈過去的人，又生生被疼得醒了過來。

    趙濱此時已無力抬頭，一顆腦袋脫了線般低垂著，他抬起千斤重的眼皮，目光陰沉地看著程淮啟，極為艱難地從口中蹦出幾個字來，氣若游絲。

    “你……盡管，用刑，我……不會，招供?！?/br>
    程淮啟卻恍若未聞，掀袍在案幾前坐下，抬手提壺倒了杯茶，三指捏起黑釉瓷杯，輕抿一口，又將茶杯放了回去。

    上好的陶瓷與名貴的陳木碰撞，發(fā)出“啪嗒”一聲輕響。

    “倒是個忠徒，只可惜，跟錯了人?！背袒磫吡诵灰谎?，“帶下去，留活口。”

    玄一應(yīng)了聲“是”。

    他前腳才拖著人邁出營帳，沒過多時，卻又邁了回來，神色略顯為難。

    “……殿下，嘉和郡主正在帳外?！?/br>
    程淮啟聞言，劍眉一挑，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此刻天已全黑，如一片巨大的墨浪，籠罩在大地上方。

    昶蘭與都城不同，即便入秋，天空也并不高遠(yuǎn)，反倒令人感覺距離極近，伸手便能摸到頂似的。

    今夜無月，卻有繁星滿天，成群結(jié)隊(duì)地閃爍著，與帳邊忽明忽滅的火把遙相輝映，在少女白皙細(xì)嫩的臉頰上奏出一幅跳動的畫來。

    他心念一動，邁著長腿走向前去，這一靠近，便看見了少女茫然無措的神情，與蒼白如紙的唇色。

    她本就瘦小，此時顯得愈發(fā)嬌弱，仿佛刮一陣輕風(fēng)，便能將人吹走一般。

    陸容予見他直沖自己而來，身上還帶著一股混雜著血腥和燒焦的臭味，耳邊頓時響起方才聽到的驚悚哀嚎聲，幾欲作嘔，面色更白了幾分，看著搖搖欲墜的模樣。

    她嚇得不輕，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亂響，竟將禮數(shù)規(guī)矩全部忘盡，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身體發(fā)虛、腿腳發(fā)軟，這一步又踏在綿柔的草坪上，一時愣神，便輕飄飄地向后倒了去。

    程淮啟見狀，一陣風(fēng)似的閃身上前，眼疾手快地將她后背牢牢托住，待她穩(wěn)住身形后，又立刻將手抽開，極為克制地站到距她一步以外，目色沉沉。

    剛被派去提燈的梳雪遠(yuǎn)遠(yuǎn)望見這一幕，頓時愣在原地，不敢上前。斟酌半晌，還是捏著燈柄，向后悄無聲息地退了兩步。

    陸容予驀地與他對視，望進(jìn)那漆黑如深潭的雙眸中，一時怔愣，櫻唇微張，眼神迷茫，直到他將她松開，她才回過神來，向他見了安。

    那嬌軟的觸感和沁人的甜香仿佛還縈繞指尖、不肯散去，程淮啟搓了搓背在身后的指尖，強(qiáng)迫自己定下心神，沉聲問道：“天色已晚，郡主為何在男帳內(nèi)？”

    她垂眸，出口的聲音細(xì)若蚊蠅，還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意。

    “臣女并非金尊玉體，受不得九殿下白日里送來的各名品補(bǔ)藥，方才前來歸還，未料及回程時沖撞了七殿下，還望殿下恕罪?！?/br>
    他將她對自己的恐懼盡收眼底，心中陡然升出一絲難以名狀的復(fù)雜情感來，一對劍眉緊緊蹙起，不發(fā)一言。

    兩人相對著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程淮啟先開了口：“郡主已在本殿帳邊多久？”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她答。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正巧能聽見趙濱的嘶吼。

    她冰雪聰明，自然能輕易猜到，是他在對趙濱用刑。

    他色一變，抿了抿唇，出口的聲音低沉而緩慢。

    “你很怕我？”

    陸容予一怔。

    他沒有說“郡主”，也沒有說“本殿”，而用“你”“我”二字，顯然是拋開了身份與她談?wù)摯耸隆?/br>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要問自己這個問題，但她卻知道自己的一切情緒都逃不過他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眸，于是如是答道：“……怕。”

    聞?wù)呱裆幻?，留下一句“你那婢女已在身后等待多時”，便轉(zhuǎn)身回到了營帳內(nèi)。

    玄一此時正巧也押完人回了來。

    他自小與七殿下一處長大，情同手足，別人只當(dāng)七皇子天生帝王命，無悲無喜，他卻多少能察覺出些不同來。

    譬如現(xiàn)下，七殿下雖然一如既往的面色淡淡，但他的心情，應(yīng)當(dāng)是煩躁的。

    玄一以為他是在為今日之事勞神，于是安慰似的道：“殿下既已知曉幕后主使，便不必再為此事掛心?！?/br>
    程淮啟聞言，若有所思地掃了他一眼。

    這一眼，頓時讓玄一寂靜的心燥熱了起來。

    雖然殿下神色不明，但好歹有了些神色?。?/br>
    這十多年來，殿下可是極少表露出情緒的！

    玄一正在這邊兀自激動著，便聽見自己最為熟悉的聲音，伴著晚風(fēng)一同吹進(jìn)耳里，一字一句極為清晰——

    “玄一，本殿為何令人害怕？”

    嗓音低沉而生冷。

    呲——

    為何令人害怕他是不知。

    但他卻分明聽見自己心中，一口老血噴涌而出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玄一：殿下，你變了！你以前最喜歡別人怕你了！

    程淮啟（睨他）：？你是變態(tài)

    玄一：哇嗚！到底是誰變態(tài)嘛！

    果茶（公正臉）：是你。

    玄一（扒拉嘉小和，可憐巴巴）：小郡主，你聽見沒有？我哭得好大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