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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今日正好在線閱讀 - 46

46

    菜上桌時,春晚還沒開始。

    老爺子心情不錯,樂呵呵地背著手進(jìn)儲物間抱了壇酒出來。

    許九寧起先沒注意,以為老爺子跟往年一樣,拿的是家釀的青梅酒。

    直到酒上桌,她這才瞧清楚壇上的雕花和彩繪。

    這會兒,泥封已揭,用抹布擦過的壇身潤得發(fā)亮。壇口半掩,有酒香溢出,是記憶里的香醇。

    “小九呀?!崩蠣斪訂玖讼滤?。

    許九寧從短暫地怔愣中回過神來,“哎,外公,怎么了?”

    老爺子摸了摸壇身,笑得溫和,“這天氣,酒得喝溫的?!?/br>
    “好,我去拿東西?!?/br>
    起身時,她記起這酒在冬日里有個喝法叫“串筒水燙”。

    憑著記憶,許九寧去了趟小閣樓,在柜子里翻出幾個串筒來。

    那時,正值夏日。

    填完志愿,她從學(xué)校回來,隔著院門就聞到了股酒香。

    一進(jìn)門,她看到外公在檐下支了個砂鍋在煮酒。

    這酒不似他往日喝的那種,于是她問了問。

    外公告訴她,這酒叫花雕,是她出生時外婆給她釀的,一共兩壇。

    他今日拿出一壇來,一是慶她金榜題名,二是望她如愿以償。

    酒煮到微滾,香氣馥郁,他滅了火,手扇輕搖,扇走漂浮的熱氣。

    夏日炎炎,空氣滯悶。

    額前有汗大滴滑落,外公用手背一抹,側(cè)著頭同她逗趣。

    他說,以后帶心上人回家要選在冬日,這樣另一壇開封時,他就可以用“串筒水燙”去溫酒了。

    拎著串筒往回走,經(jīng)過餐廳時,她余光一瞥,看到外公在和趙簡說話。

    聊天的內(nèi)容不用猜,想也知道跟她有關(guān)。

    可是,她不喜歡這樣的托付。

    她低了低頭,像沒看見般,快步往前。

    進(jìn)了廚房,清水過,沸水煮。

    許九寧往燃?xì)庠钋耙涣ⅲ窨樟诵牡闹褡右话?,雙眼無神地看著串筒在石鍋里浮沉。

    “噗呲?!?/br>
    水開了,guntang的水沿著鍋邊漫出,澆在了火上。

    她驚醒過來,匆忙關(guān)了火,拎出串筒往竹篩上一擱。

    水開了,要端走。

    她這樣想著,正要伸手。

    可就在指尖碰到石鍋的瞬間,手被拉住。

    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jiejie,石鍋燙,不能空手去端。”

    她有些恍惚,“啊,我忘了。”

    “沒事沒事?!?nbsp; 趙簡心有余悸地捏了捏她的手,“沒碰到,沒碰到。”

    “嗯?!?/br>
    她低下頭來,無精打采地應(yīng)了聲。

    趙簡敏銳地意識到她情緒不高,靠過去將人抱住,問她,“jiejie,是不是累了?”

    “沒,”許九寧搖了下頭,轉(zhuǎn)過身子,頭埋在他胸前,悶聲說了句,“沒什么?!?/br>
    趙簡見她不想說,沒再多問,只是輕拍著她后背,安撫她突如其來的失落。

    許九寧卸了力,額頭抵在他心口,合眼時,周遭的聲響都被放大。

    “咚咚咚…”

    她聽到了他的心跳聲。

    清晰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敲來,震得她鼻頭發(fā)酸。

    她咬著下唇,極力克制著自己。

    可埋在心底的回憶牢牢把她纏住,在神思恍惚的一瞬,將她拉回到那個明明是早春叁月卻凍得讓人心顫的午后。

    那天外頭晴空萬里,可中心醫(yī)院一樓搶救室門外卻很冷,是透進(jìn)骨子里的寒。

    她抱臂靠墻站著,盯著搶救室的門發(fā)愣。

    “哐當(dāng)?!?/br>
    門開了,醫(yī)生搖了搖頭,所有人都在哭。

    而她愣在原地沒動,直到有人把她拽進(jìn)去,拽到了病床前。

    醫(yī)生說,家屬可以喊一喊,也許會有奇跡。

    其他人都在喊,只有她像個旁觀者,站在床尾用模糊的視線去看外婆。

    多久了,她有多久沒這樣認(rèn)真看過外婆了?

    她怎么老了這么多?

    怎么會瘦成這個樣子?

    眼一眨,淚溢出,她視線清晰了些許。

    病床上,外婆雙目緊閉,眉間有一道很深的褶皺,是常年忍痛留下的痕跡。白了大半的發(fā)被汗打濕撇在一邊,有些凌亂。干瘦的手搭在床邊,了無生氣。

    淚簌簌落下,她咬著下唇,心口疼得厲害。

    可她這點(diǎn)疼比起外婆所受過的又算得了什么?

    手猛地被拉住,有人沖過來,把她推到病床前,讓她喊一喊,把意識游離的外婆喊回來。

    她伏在病床前,握著外婆帶有余溫的手邊哭邊喊。

    忽地,微乎其微的一觸讓她身形一震。

    是幻覺嗎?

    她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要繼續(xù)喊嗎?

    她聲音卡在喉嚨里,腦子亂糟糟的,忽而閃過的一個念頭讓她不知所措。

    可是,她真的不忍心,不忍心看著外婆遭這份罪了。

    這一個月里,外婆不是在搶救室就是在去搶救的路上,人消瘦得極快,清醒的時候也不多,可家里人拼盡全力想留住外婆,想盡孝。

    可這是孝嗎?

    她不說,但心里早有了答案。

    一個大逆不道、不能為人所道的答案。

    她咬住下唇,不再吭聲,只是緊握著外婆的手哭,哭到大腦缺氧,哭到護(hù)士從后頭把她拉開。

    醫(yī)生護(hù)士從后頭涌來,綠色的簾布被拉上,他們所有人都被隔在簾外,表情焦急無措,只有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發(fā)怔。

    之后,從殯儀館回來,外公從書房出來,輕拍了拍她的肩。

    那時,樹發(fā)了新芽,風(fēng)輕輕柔柔的。

    他站在窗前看著滿目新綠對她說,人終有一別,他也有這一天。

    濕意從眼角滑落,她伸手環(huán)住了趙簡,一種無力感從心底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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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前,熱氣氤氳。

    酒入串筒,串筒入沸水,在水中一蕩,加溫至酒香四溢,又倒入錫壺。

    溫過的花雕從壺中倒出,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蕩漾,酒香怡人。

    酒杯一碰,聲音清脆,許九寧說了幾句吉祥話哄得老人家開懷大笑。

    趙簡彎了彎唇,抿了口橙黃清亮的酒液,溫?zé)崛牒?,暖心舒胃?/br>
    一頓飯下來,菜沒吃多少,酒反倒是喝了個精光。

    下了桌,趙簡收拾碗筷,許九寧扶著老爺子回房間休息。

    人到了床上沒急著躺下,他拉了下許九寧的手,她順勢坐下。

    “小九呀,你今天情緒不對?!?/br>
    喝了酒,有些暈乎的許久寧身形一頓,僅一句話,她就濕了眼眶。

    頭一低,她飛快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傻孩子,”老爺子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寬厚柔軟的掌心貼在她額上,輕輕一笑,“大過年的怎么哭上了?。俊?/br>
    “我也不知道,”許九寧啞了嗓子,帶著哭腔說,“就是想哭?!?/br>
    “不可能沒緣由,”老爺子聲音溫和,問她,“到底怎么了?”

    許九寧頭暈得很,伸手拍了拍,衣袖往鼻子邊上一晃,她聞到股酒味,這下想起來了。

    她嘴一癟,委屈起來,“您故意支開我,跟趙小六說話?!?/br>
    就這事?

    他笑了笑,“不就說幾句話嘛,你還怕我欺負(fù)他?”

    許九寧眉一皺,什么欺負(fù)不欺負(fù)的?

    她根本沒往這處想。

    “您欺負(fù)他干嘛啊?!?/br>
    “是啊,我不會欺負(fù)他,”老爺子打趣道,“那你擔(dān)心什么?”

    擔(dān)心什么?

    頭昏的許九寧唇線拉直,變得大膽起來,“擔(dān)心您跟他說些我不樂意聽的?!?/br>
    “怎么會?”老爺子搖頭笑笑,“我肯定揀好的說?!?/br>
    “您就會!”

    許九寧醉意上頭,嗓門都大了不少。

    “您肯定會說…會說……”

    她聲音漸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一抿,淚珠子成串地往下掉。

    哎喲喂,這是怎么了?

    老爺子趕緊從枕頭下摸出塊帕子遞過去,“我的傻姑娘啊,哭什么哭,來擦擦?!?/br>
    許九寧哭得傷心,分神看了眼,視線一定,人將將愣住。

    白色底,藍(lán)色花,右下角繡了個秋。

    這帕子她也有一條,是外婆給的。

    想起外婆,藏心底的隱秘冒出,蟄得她心口一疼,哭聲漸歇。

    她手顫巍著去接帕子,拿到了,擱手里捏著,癡癡地看著,就是沒上臉擦。

    而老爺子前后一琢磨,這下明白了。

    小九不樂意聽的,他一說就哭的,還能有什么?

    不就是一個死字嗎?

    說到底,這事賴他。

    自老伴走后,他有事沒事就跟她提一嘴,總以為只要鋪墊的時間夠長,等那天來了,她會好受點(diǎn)。

    可沒想到,事與愿違。

    提多了,反倒讓她草木皆兵,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容易多想。

    老爺子暗嘆一聲,喊了喊她,“小九啊?!?/br>
    “哎。”

    許九寧應(yīng)了下。

    哭了會兒,她頭不怎么暈了,就是眼睛疼得緊。

    她閉眼緩了下,攥著帕子,抬了抬頭。

    老爺子看了看她,目光沉靜,帶著歷經(jīng)歲月洗禮的溫和。

    他沒直說,只是提起了一本書。

    “小九,你還記得《最后的日記》嗎?”

    許九寧眸光微閃,吸著鼻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記得?!?/br>
    怎么會不記得呢?

    買這書時,外婆剛走不久,她情緒不好,外公茶余飯后又總愛跟她談生論死。

    他一說,她就哭。

    鬧到最后,她沒法子,只好買了本書,祈求從書里找答案。

    “那看完了嗎?”外公問。

    許九寧手一緊,搖搖頭,“沒,沒看完?!?/br>
    或許是排斥,或許是其他原因。

    總之,這書她沒看進(jìn)去。

    粗粗翻了大半后,就被她收進(jìn)書柜再也沒翻開過。

    她嘗試過,努力過,但始終做不到。

    她沒那個哲性,沒辦法體悟,更不愿以平常心去看待生死。

    倔強(qiáng)如她,選擇固執(zhí)己見。

    短暫的沉默后,老爺子看開了。

    他摸了摸許九寧的頭,語氣平和,“沒看完就沒看完吧,能跟生死和解的不是書,是人。能給人答案的不是書,是時間。”

    說完,他靠在床頭,輕聲一嘆,“之前,是我著相了,以后不提了,一切順其自然吧?!?/br>
    順其自然…嗎?

    指甲陷進(jìn)rou里,掌心的鈍痛與心上的痛重合。

    這四個字比她預(yù)想的還要?dú)埲獭?/br>
    固執(zhí)如她,能等到外公的妥協(xié),可她永遠(yuǎn)不可能讓時間妥協(xié)。

    許九寧垂下眼簾,壓著喉間的哽咽回了個,“好?!?/br>
    話音剛落,外頭突然變得熱鬧。

    吃過飯,孩子們被放了出來。

    嬉笑聲伴著“啪”地一響的甩炮聲從院門外經(jīng)過。

    熱鬧來得快,去得快。

    愁思沖淡,老爺子盤好腿,眼里含著笑,說道,“小九,爆竹等我來放,餃子你記得提前煮,我吃素餡的?!?/br>
    “好,”許九寧鼻音很重,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我到時候來叫您。”

    “嗯,去吧,小六一個人在外頭呢?!?/br>
    說完,他眼一閉,開始打坐冥想。

    許九寧沒多留,她把帕子折好放在床邊,匆匆出了房門。

    門一關(guān),閉上的眼又緩緩睜開。

    老爺子拿起帕子,抻了抻上頭的褶皺,抻完,又折了折,四四方方一小塊上獨(dú)留了個秋字。

    他撫著這繡字,眉眼溫柔,“婉秋,對不住啊,再等等我吧,再等個幾年,我就來見你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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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合上,許九寧失了氣力,靠著門滑坐下來。

    她這會兒腦袋空空,什么都不想想,只想放空自己。

    過了半晌,人緩過勁來,她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看到了趙簡。

    他曲腿坐在一旁陪她發(fā)呆。

    許九寧心頭一暖,彎起嘴角,想伸手去拉他。

    趙簡聽到動靜,看過來,眼一彎,極具感染力的笑揚(yáng)起,連帶著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人挪過來,摸了摸她的眼,沒問別的,只是說,jiejie,我剛煮了幾個雞蛋,正好用得上。

    許九寧笑了下,單手抻了下右眼皮,扯著干渴的嗓子同他逗了個趣,“行,快帶我去敷一敷,你瞧我這眼皮都快黏到一起了?!?/br>
    趙簡見她還有心思說笑,緊繃的心一松,笑著將人抱起,好,這就去。

    人騰空而起,許九寧環(huán)住他的脖頸,自然而然地靠上去。

    她心安定下來,闔上眼,親昵地蹭了蹭趙簡的鬢角。

    被人依賴的感覺由身及心,他受用地?fù)P了揚(yáng)唇,將人摟緊,去了前廳。

    回到前廳,正對書案的窗戶已關(guān),屋內(nèi)點(diǎn)了線香,香氣偏冷,絲絲縷縷融進(jìn)暖房里。

    人在茶桌旁落座,趙簡轉(zhuǎn)身回廚房拿水煮蛋,許九寧去夠茶杯。

    唇沾水,仰頭一灌,大半杯涼水入肚,干渴的嗓如遇甘霖,舒坦了不少。

    干坐了會兒,她揉著眼往里側(cè)的羅漢床走。

    人剛躺下,趙簡就端了碗水煮蛋進(jìn)來。

    當(dāng)溫?zé)豳N上眼皮時,他電話響了。

    “誰呀?”許九寧閉著眼隨口一問。

    趙簡掏出手機(jī)看了眼,眉頭一皺,“我媽。”

    “接呀,”許九寧戳了下他,接過雞蛋自己揉眼睛,語氣輕松,“下午你旁聽了我跟我爸媽聊天,這回?fù)Q我聽你倆聊?!?/br>
    “沒什么好聽的,”趙簡唇往下一拉,“說來說去無非就是想讓我回去。”

    大過年的,他不想聊這些,索性把手機(jī)調(diào)成靜音,直接往桌上一扣,不接也不掛,等它自己停。

    許九寧聽見動靜,睜眼看了看趙簡,見他板著臉,側(cè)過身子,連余光都不想留給桌上的手機(jī)。

    這小性子使的,真是不多見啊。

    許九寧眼底起了笑,她騰出手來拉了拉趙簡,說道,趙小六,光靠猜可不行。

    “也不算猜,”他勉強(qiáng)牽了牽唇,“反正每次都會不歡而散。

    “那這次或許會不一樣呢?”許九寧握了握他的手,跟他說,“人是會變的?!?/br>
    對此,她深有體會。

    我讀大學(xué)那會兒跟我媽也沒法交流,大家各抒己見,不肯讓步,可現(xiàn)在不也能心平氣和聊上一會兒嗎?

    雖說,這是她的讓步換來的,但誰讓不是讓呢?

    先心軟的人哪怕吃虧也是心甘情愿的。

    真的會嗎?趙簡的態(tài)度有所松動。

    當(dāng)然,許九寧答得堅定,她拿過手機(jī)放在他掌心,眼神真摯,你試試。

    趙簡視線落下,看著漆黑的屏幕,內(nèi)心十分復(fù)雜。

    有期待才有失望,他都失望了這么多次,這次真的會不一樣嗎?

    靜默片刻后,屏幕再一次亮起。

    他眼睛一閉一睜,最終還是摁下了接聽鍵。

    許九寧事了拂衣去,笑著躺下,繼續(xù)用水煮蛋滾眼睛。

    雖說,這通電話比她預(yù)想中來得要遲,可它還是來了。

    從加到阿姨的微信起,她就有意無意地引著阿姨去了解趙簡的熱愛。

    在日常交流中,她察覺到了阿姨的心軟,所以她很清楚被認(rèn)可被理解的這一天終會到來。

    而今天,在一年的最后一天里,它來了。

    她的趙簡,不用低頭,不用讓步,只要大膽地往前走,前路自會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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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竹掐點(diǎn)響起,午夜十二點(diǎn)的小城又進(jìn)入熱鬧時刻。

    外頭鞭炮聲震耳欲聾,此起彼伏,屋里頭提前煮好的餃子上了桌,他們仨圍坐在桌前邊吃邊聊。

    時間飛逝,一下子就到了一點(diǎn)。

    連打了好幾個呵欠后,熬夜季軍許九寧提前退場,回了臥室。

    洗漱完,她關(guān)了燈往床上一躺,手臂壓到了手機(jī)。

    正要去拿,屏幕一亮,她勉強(qiáng)睜眼看了下。

    ——“darling,新年快樂,查到點(diǎn)東西,郵箱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