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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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身形高壯,幽暗地牢內只點一盞油燈。那油只剩沾邊一點, 極暗, 如此一遮,更顯出古怪而幽深的晃動暗影來。 踩著潮濕的地面,陸棠樺的步子越跨越大,越走越急, 直至一個健步竄到陸從嘉面前,猛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陸棠樺手勁極大,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股力氣浸著這幾年的憤怒, 怨恨,解脫,像一張原本編織的密密扎扎, 突然被戳破后重見天日的網。 陸棠樺覺得自己得到了重生, 而他面前的陸從嘉就是那一點最后的泥濘污穢。 現在, 他只要將這點污穢抹殺干凈, 他就能獲得真正的重生。 陸從嘉被掐得面色青紫, 臉上卻帶著笑, 瘋狂而執(zhí)拗。他赤紅的雙眸盯著面前的陸棠樺, 艱難而努力的用嘶啞的嗓子吐出兩個字, “蠱蟲……” 蠱蟲! 陸棠樺的手一下就松了勁,“你說什么?” “咳咳咳……”陸從嘉使勁咳嗽了一陣,他趴在地上,笑得撕心裂肺, “哈哈哈……” “快說,你說的蠱蟲是什么意思?”陸棠樺又把陸從嘉從地上拎起來。 陸從嘉仰頭看他, 臉上笑意未褪,更顯猙獰可怖,他說,“只有我知道楚瑜驍在哪里。” 怪不得暗騎衛(wèi)找了那么久都沒找到楚瑜驍的蹤跡,原來楚瑜驍被陸從嘉藏起來了。 陸從嘉身為皇室人,自然明白暗騎衛(wèi)的運作方式,這也是他能將楚瑜驍藏得滴水不漏的原因。 陸從嘉攥住了蘇念珠的命,就相當于攥住了陸棠樺的命。 陸棠樺急促喘息著,他盯著陸從嘉,像是在審視他話語的真實性。 陸從嘉“呵呵”笑兩聲,看向陸棠樺的視線滿是挑釁,“你真的要殺我?” 光從陸從嘉知道蠱蟲這件事來說,陸棠樺就不敢殺他。 陸從嘉顯然也知道這件事,不然他也不會拋出這最后的底牌。 陸棠樺不是一個會被威脅的人。 楚瑜驍,楚國太子。 打蛇打三寸,掐人掐咽喉。他找不到楚瑜驍,就讓楚瑜驍來找他吧。 陸棠樺一腳踹上陸從嘉,甩袖而走。 身后鐵鏈錚錚,是陸從嘉充斥著血腥之氣的狂肆笑聲。 . 御書房內,郝鷺身穿戰(zhàn)袍跪于陸棠樺面前。 半日前,陸棠樺向她下達指令:“整兵,討伐楚國。” 郝鷺得到這個消息后,立刻疾奔而來。 “陛下,如今的楚國不比從前,兵強馬壯,很難攻破。” 如今的大周也不是從前的大周,在陸棠樺癱瘓的那些日子里,朝中烏煙瘴氣,百姓民不聊生,若在此時發(fā)動戰(zhàn)爭,受苦的只會是百姓。戰(zhàn)爭一旦發(fā)動,到時候,國將不國,人將不人。 后面的話,郝鷺沒有說。因為她知道,就算她沒說,陸棠樺也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陸棠樺坐在龍椅上,單手扶額。他閉著眼,面色冷峻,陷入了沉思。 傾覆一個國,救一條人命。 還是保全一個國,犧牲一條人命。 這就是陸棠樺不愿成為君主的原因,身不由已,無法抉擇。 人生的路上總是有很多抉擇,身份越高,責任越大,也就會越發(fā)迷失自我。 在陸棠樺長久的沉默下,郝鷺的心愈發(fā)慌張。 終于,男人開口了,他的聲音從龍椅上傳來,在空曠的御書房內傳播,貼在四周墻壁之上,帶著一股示弱的無奈,“別去找她?!?/br> 郝鷺羞愧地低下頭。 陸棠樺早已猜到,依照郝鷺的性格,定然會去找蘇念珠,將這件事告訴她。他的皇后是個心善的,她會選擇,一條人命。 “這件事情,朕自己處理。” . 陸棠樺再次找到了陸從嘉。 陸從嘉披頭散發(fā)地靠在冰冷的地牢墻壁上,冬日里的天冷得刺骨,他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臉上的表情猙獰又可怖。 他側頭看向陸棠樺,像是知道他終歸會來。 陸從嘉的眸中滲出猩紅之色,他整個人的癲狂狀態(tài)似有所收斂,卻又好似根本就沒有收斂,甚至愈發(fā)嚴重。 陸棠樺推開地牢的門,他不愿意進去,只是站在那里,面露厭惡道:“要怎樣你才能告訴我楚瑜驍在哪里?” 陸從嘉的要求很簡單,他說,“寫禪位詔書給我?!?/br> “你是一個瘋子,你會毀了大周?!?/br> “我不會的,因為我才是注定的王。”陸從嘉的手搭在膝蓋上,他屈膝坐起來,仿佛現在的自己正坐在皇位上,而并非在這骯臟的地牢里。 他甚至還伸手捋了捋頭發(fā),碰到自己歪斜的玉冠,癡癡地笑,“你看,我連皇冠都戴上了?!?/br> 陸棠樺站在那里盯著陸從嘉看。 他知道,陸從嘉瘋了。 不,陸從嘉從來就沒有正常過。 陸棠樺走進去,面無表情地抬手,照著陸從嘉的臉狠狠來了一拳。 陸從嘉的腦袋被打偏,他的身體傾斜著撞到墻,玉冠掉到地上,磕碎一角。 陸棠樺還不解恨,他走過去,一腳踩住那玉冠,狠狠一碾。 玉冠徹底內踩碎,那極濃的玉色像渣子似得貼在地上。陸從嘉慌張地伸手去撈,卻只撈到滿手的血痕。 碎片割進rou里,那細小的碎末子像是能跟著血脈往里淌。 陸棠樺半跪到地上,一把扯過正在努力拼湊“皇冠”的陸從嘉,上去又是一拳。他的拳頭又重又狠,幾拳下去,陸從嘉立時鼻青臉腫,哪里還有從前的玉面公子之相。 一直候在外面的周玳見此情況,趕緊過來勸阻,“陛下,再打就死了?!?/br> 陸棠樺這才恍然回神。 他的手上沾著血,陸從嘉的身體軟綿綿倒在地上,就像真的死了一樣。 陸棠樺站起來,眼前昏黑一片,他覺得自己眼前又罩下一層深沉渾厚的蜘蛛網。 那蜘蛛吐著絲,層層疊疊地纏裹上來,用那張詭異的臉,一張一合的嘴告訴他,“你永遠也逃不出去?!?/br> . 他是不配獲得幸福的。 陸棠樺蜷縮著躺在御書房的地上,鋪著玉磚的地面冷又涼,平日里只站一會兒就凍得哆嗦,別說是這樣整個人躺下去了。 明明是個高大挺拔的人,蜷縮起來后卻也只那么一點,尤其是在這空曠的御書房內。像落在面團上的一粒芝麻,那么弱小,孱弱到只需要面團那么一裹,就會被湮沒蹤跡。 不知躺了多久,天色從亮到暗,再從暗到亮。 明瓦的色澤永遠都是昏黃黃的,陸棠樺睜著酸澀的眼,身體僵硬到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或許,也只是他不想動而已。 壹號從飛檐躍下,跪在陸棠樺面前,“陛下,在大周與楚國邊境處發(fā)現楚瑜驍活動蹤跡?!?/br> 陸棠樺霍然起身,因為起得太快,所以腦袋一陣陣發(fā)暈,眼前也是黃白之色。 他看不清面前的壹號,只聽到自己的聲音,縹緲的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冒出來,帶著明顯的興奮,“他回楚國了?” “是?!?/br> 興奮過后,陸棠樺突然又冷靜下來。 他知道,楚瑜驍是故意的,他隱匿多時,為什么突然在這個時候露出蹤跡?當然就是因為他已經在楚國布好天羅地網,只等著他過來自投羅網。 可陸棠樺明知那里有天羅地網,也只能悶頭往里鉆進去。 他要去楚國! . 蘇念珠睡了一夜,覺得自己面色好了很多。只是陸棠樺還沒回來,她有些擔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娘娘,沈太醫(yī)奉陛下之命過來給您請脈?!蓖忸^傳來周玳的聲音。 蘇念珠懶懶道:“請進來吧?!?/br> 孫天琊背著藥箱進來,還沒走近,突聽得蘇念珠道:“等一下?!?/br> 蘇念珠素手打開簾子,朝孫天琊看過去,“沈太醫(yī),蘇易鳴死了,您大仇得報?” “是。”孫天琊拱手朝蘇念珠行禮,臉上表情意外的很平靜。 蘇念珠坐在那里,聲音很輕,眼神飄乎乎地落到孫天琊臉上,像是在確認著什么。 她說,“沈太醫(yī),我很好奇,你說那蘇嫣初怎么突然就瘋了呢?” 孫天琊站在那里,低垂眉眼,神色略有些倦怠,“可能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失了心智?!?/br> 蘇念珠卻笑,“我倒覺得不見得。” 蘇嫣初身子不好,自蘇易鳴執(zhí)掌首輔之位后,便利用職權從太醫(yī)院內私調太醫(yī)去替她診治。 孫天琊寄居太醫(yī)院已久,深諳太醫(yī)院里頭的門道。他不用對藥方子做手腳,只需要在每日里從太醫(yī)院送到蘇府的藥材里稍微加一點東西,就能讓蘇嫣初神不知鬼不覺的發(fā)生某種轉變。這種轉變可能是突然的,也可能的一點一滴的。 中藥這種東西是很神奇的。 它吃一點沒事,可若是每日一點一點的吃,那毒堆積在肚子里頭,遲早有一日會洶涌而出,沖垮你的整個身體。 “沈太醫(yī),不知您在那藥材里加的是什么東西?” 頭頂傳來蘇念珠的聲音,孫天琊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他身上背著的藥箱一慣的沉,壓著他的肩膀,似乎要嵌入肩骨之中。 “娘娘是覺得,臣太惡毒了?”孫天琊終于抬頭,他朝蘇念珠望過去,臉上輕輕帶出一抹笑,“不是什么壞東西,只是一點讓人迷失心智的藥。不傷身,只傷腦?!?/br> 蘇念珠抬手扶額,果然如此,她就說那蘇嫣初瘋的太奇怪,原來癥結在這里。 “其實,臣也有過猶豫,那蘇嫣初算起來,年紀與我meimei一般大小??墒前。瑧{什么臣的meimei死了,她卻還活著?臣覺得,臣沒要她的命,已是臣的慈悲。” 孫天琊確實是個慈悲的人,他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卻依舊堅持著作為一個醫(yī)者的貞c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