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jié)
蕭朔沒有立刻將手挪開,叫掌心溫溫熱意熨著那一處,將酸疼順經(jīng)脈緩緩揉散:“是什么?” 云瑯憋了半晌,實在說不出口,惱羞成怒照蕭小王爺肩膀咬了一口,閉上眼睛。 少將軍這是饞rou了。 蕭朔記下了蜜炙兔子腿,停了手掌上的力道,移回臂間,將云瑯攬實:“不擾你了,睡罷?!?/br> “還睡什么?再過一刻刀疤他們也到了?!?/br> 云瑯對手下親兵有數(shù),他不是第一次在這山洞里養(yǎng)傷,看天色便大略掐得準時辰:“此處雖然逍遙,該走還是要走,你我還有事未做完?!?/br> 云少將軍帶兵日行三百里,曉行夜宿的時候都少,晝夜奔襲,其實早熬出一副鐵打的筋骨,再不眠不休幾日幾夜也撐得住。 無非叫小王爺慣得懶了,才總想著舒服。 云瑯最后打了個呵欠,撐著手臂要忍疼起身,才一動,卻被蕭朔施力攬回。 “做什么?” 云瑯身上本就發(fā)軟,叫蕭朔一撈,跌回他懷里,心頭一懸囫圇搖頭:“不來了不來了……” “……”蕭朔低聲道:“別動?!?/br> 云瑯微怔,隨即也察覺到了不對,視線朝洞頂縫隙電轉(zhuǎn)般掃過去。 方才叫蕭朔擋了大半,他幾乎不曾察覺,洞頂光線隱約有了變化。 蕭朔一臂護在云瑯身側(cè),牢牢覆著他,低聲問:“是走獸?” 云瑯搖了搖頭,蹙緊眉:“不是?!?/br> 這一處山洞隱在密林深處,常有山獸野兔經(jīng)過,那條裂縫上面是更深更密的山林,光線偶爾遮擋并不奇怪。 可方才那一瞬擋住的天光,卻不是走獸飛禽能遮出來的。 云瑯仰躺在石床上,心念電轉(zhuǎn),忽然想起件事:“你記不記得,商恪說過,襄王落敗后是往朔州城方向逃了……” 蕭朔迎上云瑯視線,察覺到頂上日光歸于通透,才松開一臂:“由開封至朔州,函谷關并不是最順的一條路。” 秦嶺以北河道復雜,地勢破碎,不便行軍,故而歷來出兵朔北都要先向西轉(zhuǎn)道,過函谷關再往北。 可襄王若要隱匿行蹤逃去朔州,卻不必走這一折。 京城直插北疆邊關,進了太行山脈,再要緝捕便難上加難。 “開封到朔州固然不是?!?/br> 云瑯這些年將國土跑了幾趟,心中早有數(shù),在蕭朔腕處一按,順勢向上循至肘彎: “襄陽到朔州呢?” 蕭朔眸底微動,低聲道:“他留在襄陽的私兵?” “朔州城與雁門關還未奪回來,朔方軍進不去,并不奇怪?!?/br> 云瑯道:“可景諫上次回京,卻說如今朔方軍駐扎在云州,不是與國土連接最近的應城。” 景諫昔日曾是朔方軍參軍,受云瑯牽連回京受審,被蕭朔暗中救下,便隱匿了身份留在琰王府別院。 此次他往北疆,是行沙里逐金之法分化草原部落,不便亮出身份,只遠遠打聽了些消息,也并不盡然清楚如今朔方情形。 云瑯始終在思慮這一處蹊蹺,只是不曾與蕭朔提過:“應城駐軍,守將是誰?” “驍騎尉,連斟。” 蕭朔稍一沉吟:“你懷疑他是襄王的人?” 云瑯反復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心底微微沉了沉,點點頭。 連斟,連斟……廉貞。 北斗第五星,化氣為囚,對中央五宮,應天禽位。 商恪給他的名單已盡力詳細,卻仍難以盡全。襄王狡兔三窟,手下黃道使彼此皆不見面,除了楊顯佑,剩下的人都不能知曉所有同僚的身份。 名單里,天禽、天芮、天蓬三處空著,沒能填進人名。 商恪追查這些年,唯一受襄王所限沒能涉足的地方,就只有北疆。 “與虎謀皮,襄王做慣了的事?!?/br> 云瑯道:“他如今大抵是想……以應城為根基,將朔方軍送出去當人情,換來助力,再與襄陽私兵合在一處,自北邊南下直奪腹心。” 云瑯琢磨半天,沒忍住笑了:“你我難得溜出來辦點私事,竟將這個撞破了,也不知是天公作美還是不作美……” “應城下是飛狐口?!?/br> 蕭朔伸手攬住云瑯腰背,扶他坐穩(wěn):“若叫他會兵一處,引外敵長驅(qū)直下,京城無險可守——” “這倒不怕?!痹片様[擺手,“撞得這么巧,還想會兵一處……做他的春秋大夢?!?/br> 蕭朔心念微動,扣住云瑯手腕,低聲道:“我去。” 云瑯已去包袱里摸索,翻出梁太醫(yī)特意塞的膏藥,聞言一怔,迎上蕭朔視線。 “我既是你的先鋒官,總該替你打一場仗?!?/br> 蕭朔按住云瑯的手,起身道:“你召集親兵的焰火,可帶出來了?” “承雷令……雖說帶出來了?!?/br> 云瑯怔了一刻,察覺到手背上覆著蕭朔掌心溫溫熱意,慢慢道:“用法卻不同。我若不教你,你也不知怎么是召集,怎么是遣散,怎么是包抄剿滅不留活口……” 蕭朔問:“如何用?” 云瑯看了蕭朔良久,將手輕輕攥了,握住包袱里那一把白磷火承雷令。 他自然知道,蕭朔這些年定然極有進益,不會再如少時將端王叔氣得火冒三丈那般,連只兔子也逮不到。 也知道……蕭朔的性情,不會有半分恣意任性。若事無把握,絕不會輕舉妄動。 他帶蕭小王爺出來,搶來這先鋒官的令牌,就該知道,蕭朔不會只站在他身后,看著他只身一人拼殺。 “我若仍不放心呢?” 云瑯扯了下嘴角,低聲道:“偏不告訴你,就非要自己去召集親兵,將這群襄王的爪牙在這片深山老林里包餃子……” 蕭朔平靜道:“我便再行一次?!?/br> 云瑯:“……” 云瑯萬萬想不到他有變成這樣的一天,一時很是想念當初恪守禮數(shù)、君子端方的小王爺,按著胸口:“你怎么——” 蕭朔伸手,將云瑯輕輕一攬,在眉心吻了吻。 云瑯像是被覆落下來的體溫燙了燙,胸口輕輕起伏了下,閉了閉眼睛。 “逞口舌之利罷了,此時不是胡鬧的時候,你若一定要去,我也不敢攔你?!?/br> 蕭朔道:“只是……我想你信我一次?!?/br> “只一次?!?/br> 蕭朔靜看著他:“叫我做你的劍,護在你身前?!?/br> 云瑯壓了壓胸口滾熱,扯扯嘴角,低聲道:“我不愛用劍,你下回講好聽話哄我,也換個別的……” 蕭朔笑了笑,伸手摸摸云瑯發(fā)頂,溫聲道:“我喜歡劍,你學一學,來日教我?!?/br> 他罕有這樣笑的時候,云瑯抬頭看著,一晃神,幾乎又見了少年時的蕭朔。 因為一人擔了兩人闖的禍,叫端王叔劈頭蓋臉訓過,一瘸一拐回來。 見了垂頭喪氣打蔫的小云瑯,便努力慢慢走得穩(wěn)當,走到他面前同他笑,將袖子里藏著的點心放在掌心,遞在他眼前。 云瑯扯扯嘴角,輕呼口氣,攥了滿滿一把承雷令遞過去:“附耳過來?!?/br> 蕭朔接了白磷火的焰令,迎上云瑯視線,坐回石床上,安靜附耳。 云瑯自己靠過來,半邊肩膀暖乎乎挨著蕭朔,逐一教了承雷令的用法,右手攬過蕭朔左肋,輕輕一按:“別忘了,你這鎧甲不太合身,胸甲該束得緊些?!?/br> 蕭朔垂眸,看著云瑯覆在自己肋間的手掌,壓住心念,點了點頭。 云瑯下了床,將鎧甲撿起來,有條不紊替他披掛妥當,將護心鏡比量了下,把自己的那一面換過去。 蕭朔由他折騰,輕聲問:“你這一面更堅固些?” “沒有?!痹片樎耦^替換,“我的更好看?!?/br> 蕭朔:“……” 云瑯抬頭看他一眼,沒繃住樂出來,在護心鏡上敲了敲:“往后便換過來,你要帶兵,就用這個。” 這一面護心鏡,隨著他已有七八年,貼身護著心胸肺腑,再寒涼也叫心頭血焐得暖熱。 小王爺要護著他,他甘之如飴,這面護心鏡換上來,也能護著蕭朔。 云瑯系緊束甲絲絳,抬頭看過去。 光線擾動,這次的人影比上次更緊密,兵戈割碎日影,無知無覺地自山洞頂上快速經(jīng)過。 襄陽的私兵,繞過數(shù)個戒嚴關口,隱匿蹤跡,悄悄鉆入人跡罕至的密林,只等沿小路摸索至應城匯攏。 蕭朔由著云瑯束好盔甲,接過云瑯遞過來的承雷令與佩劍,解開黑馬,出了山洞。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小王爺,站著能打仗,坐著能鎮(zhèn)國,躺下能日少將軍。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出一刻, 山林中已隱隱傳來金鐵交鳴聲。 白馬拴在洞口,敏銳察覺到隨風飄進來的淡淡血腥氣,有些焦灼, 踏著四蹄不住回頭。 云瑯撫著白馬的頸子, 伸出手,接了幾滴石崖上蓄的雨水:“等一等便回來了。” 馬不解人意,側(cè)頭看著他, 叼住云瑯兜鍪上的紅纓扯了扯。 “急什么?你家老黑也不會有事?!?/br> 云瑯叫它扯得無奈,摸了把嫩黍粒喂過去:“我比你還急,不也沒沖出去添亂?” 洞外喊殺聲愈烈,云瑯深吸口氣,緩緩呼出來,從馬嘴里扯出自己的衣袖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