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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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朔將右手隱在桌下,左手接過名冊:“回去同連將軍說,云帥要借你過來,另有指派?!?/br> 云瑯神色仍冷:“我有什么——” 蕭朔看他一眼,靜了一刻,將手在桌下覆住云瑯手背,賠禮似的慢慢握了握。 云瑯難得被小王爺在桌子底下偷偷拉手,臉色好了些:“……我有指派。” 蕭朔將他那只手翻過來,攏在掌心,將參湯端過去。 云瑯接過參湯,喝了一口,不再給先鋒官拆臺。 少年衛(wèi)兵立在案前,叫眼前情形引得心頭微沉,攥了攥掌心冷汗。 方才演武時,他吃了熊心豹子膽阻攔云瑯奪旗,自知只怕已冒犯了上官。此時處置他事小,只擔(dān)心上官遷怒,牽累了連勝。 少年衛(wèi)兵咬了咬牙,低聲道:“王爺,小人知錯……” “并非責(zé)罰于你?!?/br> 蕭朔道:“此番出征,景王隨軍監(jiān)軍,要你做他護(hù)衛(wèi)?!?/br> 少年衛(wèi)兵愣了愣:“景王?” 蕭朔點了下頭:“拿出你守旗的本事,景王在則人在,景王——” 云瑯一口姜湯嗆在嗓子里,轟轟烈烈咳起來。 蕭朔頓了下,將“景王亡則人亡”這半句不吉的略去,淡聲道:“總歸,不論他說什么、做什么,是何反應(yīng),都不準(zhǔn)他離開戰(zhàn)場?!?/br> 少年衛(wèi)兵似懂非懂,稍一猶豫,應(yīng)聲:“是。” 蕭朔:“他若暈了,便用水潑醒?!?/br> 少年衛(wèi)兵:“……” 蕭朔抬頭,視線落在他身上。 “……”少年衛(wèi)兵:“是?!?/br> 蕭朔:“去罷。” 少年衛(wèi)兵暈乎乎磕了個頭,想著莫名多出來的新差事,飛快小跑著出了營帳。 “你叫景王跟著去干什么?” 云瑯見人走遠(yuǎn),扯著蕭朔壓低聲音:“咱們兩個去還不行?難得清凈清凈,帶他還不夠添亂的……” “禁軍如今軍威?!?/br> 蕭朔道:“將來的主事之人,至少也要能鎮(zhèn)得住?!?/br> 云瑯:“……” 云瑯倒也的確有此一念,只是還沒有蕭小王爺這般敢作敢為:“景王是新參軍這件事……景王現(xiàn)在知道了嗎?” “他若知道,連夜便會逃出京城?!?/br> 蕭朔道:“此事眼下尚是機(jī)密,大軍啟程時,自會有人去接他。” 云瑯心情有些復(fù)雜,點了點頭。 蕭朔問:“還有不妥?” “倒不是?!痹片樤G訥,“只是——” 云瑯也不知自己要只是些什么,靜了片刻,扯扯嘴角:“如今連他也保不住,非拉去戰(zhàn)場不可了?!?/br> “你當(dāng)初拉我去戰(zhàn)場,不是這般語氣。” 蕭朔道:“不止興沖沖要拖我去,還整日里嚇唬我,說戎狄人兩丈高,青面獠牙,脅生雙翅?!?/br> 云瑯尚在走神,聞言啞然:“你哪能一樣……” 蕭朔道:“有什么不一樣?” 云瑯正要順口回答,忽然反應(yīng)過來,握著琰王殿下的手抬頭:“小王爺,你這是在要我夸你嗎?” 蕭朔的天賦心性,雖然開竅稍晚些,卻是璞玉其中,璀璨內(nèi)含,自然比景王要強(qiáng)出許多。 哪怕當(dāng)初端王叔日日犯愁,云瑯也早知道蕭小王爺不是池中物,早晚是要從云化龍的。 云瑯握了蕭朔的手,靜了片刻,扯扯嘴角:“不瞞你,時至今日,我仍在想是不是該我一個先去賣酒,等一等你……” 蕭朔平靜道: “我原本也不是當(dāng)皇帝的料。” 云瑯沒想到他這般直白,怔了下,失笑道:“你不是,難道景王是?” “如今看來,他最合適?!?/br> 蕭朔道:“你我受往事糾纏,身負(fù)血債。如今無論做什么,都仿佛帶了‘復(fù)仇’二字,天然不具公允立場?!?/br> 云瑯從未聽他說過這個,蹙了蹙眉,慢慢坐直。 “無論變法變成何等地步,如今朝中的官員,勢必不可能盡數(shù)裁撤。況且即便是如今,在當(dāng)今皇上手下,也是有得力能辦事的官員臣子的?!?/br> 蕭朔道:“這些人未必參與了當(dāng)年的事,可在那場黨爭里,卻也的確站在了父王的對立面。” 云瑯靜了片刻,點點頭:“不錯……還不少?!?/br> 云瑯從商恪那里拿到過官員名錄,在心中過了一遍:“當(dāng)今朝中,從三品之下,少說要有一半。” “試想。”蕭朔道,“若你我來日弒君共掌天下,這些人會如何?” 云瑯扯扯嘴角:“如芒在背,坐立不安?!?/br> “整日里提心吊膽,怕被清算舊賬,怕被報復(fù)尋仇,如何踏實下心來做事?!?/br> 蕭朔淡聲:“歷來君權(quán)更迭,都伴隨著血洗宮廷,朝野動蕩少說要三五年來休養(yǎng),才能穩(wěn)定。” “你我如今,若求的是位及至尊、共登極圣,這樣做自然沒什么不妥。” 蕭朔看著云瑯:“無非百姓多苦幾年,朝堂元氣大傷,根基多損幾年罷了?!?/br> 云瑯點了點頭,緩緩道:“若要物阜民安、天下大治……” “若要天下大治?!?/br> 蕭朔道:“來日執(zhí)掌君權(quán)的,必須是個在當(dāng)初那場血案里,至少在明面上兩不相靠的人?!?/br> 這個人不是當(dāng)今皇上一派,故而有資格坐到這個位置上,承襲大統(tǒng)??梢餐瑯記]在那場血案里被端王牽連,同朝中派系對立的臣子并沒有不死不休的刻骨血仇。 甚至這個人也不能直接參與變法,因為變法改弦更張牽扯太廣,若要立法護(hù)法就要雷霆鐵腕,勢必樹敵無數(shù),注定不能再得眾心。 “況且……你我如今為后世一試?!?/br> 蕭朔見云瑯不動,端了參湯抵在他唇邊,低聲道:“若你我這一次能將朝堂理清盤順,連景王這等平庸資質(zhì)監(jiān)國,也能如常運轉(zhuǎn),不必非要依靠明君強(qiáng)臣才能治世……” 云瑯胸口牽扯,回握住蕭朔的手,低頭喝了兩口參湯。 蕭朔輕聲:“從今以后,或可不必再有摯友知己,重蹈你我覆轍。” 云瑯壓下眼底澀意,呼了口氣,吹毛求疵找茬:“摯友知己?” 蕭朔抬了下嘴角,將尚且溫?zé)岬膮耍瑔问謹(jǐn)n住云瑯脊背,慢慢哺給他。 云瑯喝凈最后一口參湯,呼了口氣,抵在蕭朔胸肩:“這條路要走很久……比我收復(fù)燕云久得多,比打場勝仗難得多,到了最后也未必能成。” “姑且一試?!笔捤返?,“你我同去同歸,人生一世,路并不長?!?/br> “還以為是跟你賣酒享福?!?/br> 云瑯忍住笑,搖搖頭,像模像樣嘆氣:“原來掙的是賣酒的錢,cao的是安天下鎮(zhèn)家國的心?!?/br> 蕭朔抬手,在少將軍背后攬住:“是我牽累你?!?/br> “天地牽累你我。” 云瑯笑了笑,闔眼緩聲:“賣賣酒,順手為天地立個心?!?/br> ……為天地立心。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 前朝先賢張載的橫渠四句,學(xué)宮里人人被先生教著背過,真記進(jìn)心里,化作胸中千巖萬壑、山高水長的,就只有琰王殿下一個。 “故而,” 蕭朔道:“景王那座醉仙樓,該賠給你我?!?/br> 云瑯:“……” 云瑯:“?” 云瑯上一刻還在心里告慰端王叔端王妃與先帝先后,轉(zhuǎn)達(dá)蕭小王爺如今已志存高遠(yuǎn)、胸有丘壑,下一刻就又聽見他惦記人家的醉仙樓:“你能不能別老盯著景王一只羊薅?” “能?!笔捤返?,“你方才與我說的那個韓從文,是兵部尚書的嫡子。昔日朝堂議和,對邊境納貢,他悲憤立寒潭三日以抗,與兵部尚書大吵一架,隱瞞身份來了禁軍。” 蕭朔:“兵部尚書給高繼勛塞了不少銀子,只求叫他兒子不要受苦,抄家時一并抄沒了?!?/br> 云瑯:“?” “此事畢竟事出有因,暫且隱匿下來,以待朝局穩(wěn)定后再罰,贓銀必須有個去處?!?/br> 蕭朔揣摩云少將軍大抵是嫌酒樓一處不夠,摸了摸云瑯發(fā)頂,將銀票遞給他:“來日買了爆竹,你我同放?!?/br> “… …” 云瑯一時有些虛弱,按按胸口:“我不是——” “琰王府這些年,還攢了兩個屋子的銀子,都給你,任意花銷?!?/br> 蕭朔:“老主簿還有三十兩紋銀,存在賬房……” 云瑯實在聽不下去,摸過點心匣子,翻出片酥瓊?cè)~塞進(jìn)蕭小王爺嘴里。 蕭朔嘴占著,嚼作雪花聲,從袖子里摸出一小錠銀子,放在云少將軍手心。 云瑯深呼深吸,閉了閉眼睛。 云少將軍如今執(zhí)掌一軍,忍住了沒把銀子放在琰王殿下腦袋頂上,在帳內(nèi)轉(zhuǎn)了兩個圈,將點心匣子抄在懷里,抱著暖爐穿好披風(fēng)。 出征在即,理當(dāng)祭天祭地,奉八方神明,慰祖宗之位、先人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