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jié)
“這些年來,凡是皇上要了結、又不方便親手了結的人,都是太師府在替皇上做……這個你們也知道吧?” 景王隱隱覺得自己莫名成了個大號燈籠,橫了橫心,勉強坐穩(wěn)自帶的馬扎:“無中生有、指鹿為馬,這些手段都是太師府最熟的。此次若無意外,隨軍的參軍應當是太師的侄子龐謝?!?/br> 云瑯叫這個名字引得微愕:“誰?” “龐謝,原本叫龐世欽,避今上諱改的名字?!?/br> 蕭朔見他神色仍茫然,稍一思索:“當街欺侮行人,醉酒撒潑,叫你扔到汴水里的那個?!?/br> 云瑯想起來了,一拍腦袋:“怎么想的,多大仇才給改了這么個名字?” “……大抵是他母家姓謝,他在朝中這些年鉆營,也多靠謝家栽培?!?/br> 景王坐在一旁,盡力將話頭扯回來:“這龐謝最擅指黑道白尋人錯處,會不會在打仗的時候出歪主意,我拿不準,可若是叫他尋了空子,便要擺你們一道。” 景王看向蕭朔:“你當初要冒險從天牢偷云瑯,雖說是皇上刻意放縱,畢竟還是做了,證據(jù)可都在太師府押著。” 景王低聲道:“從牢里偷死囚是死罪,縱然你是王爺,若叫他們尋了機會,連同舊賬一起借機發(fā)作,終歸是個隱患……” 他話說到一半,察覺到氣氛不對,遲疑了下,抬頭來回看了看:“等等,這事你沒跟云瑯提――” 云瑯越聽越挑眉,難得的看不出神色,視線落在蕭朔身上。 蕭朔靜坐片刻,扯過張凈白宣紙揉成一團,反手遞到了景王面前。 景王:“……” 景王明白這是說錯了話,老老實實接過宣紙團,自己將嘴堵了個嚴實。 “此事我來處理?!?/br> 蕭朔叫云少將軍拿眼刀結結實實戳著,按按額頭,低聲道:“那時情急,留了些后患。” “是情急,還是皇上就給你留了這么一條路?” 云瑯切齒:“你當初還和我說,是皇上暗中松了手,叫你聯(lián)絡上了刑部……我也就是那時候不懂朝局,才能叫你這么糊弄過去。” 云瑯越想越來氣,幾乎想趁著半夜去拆了皇上寢宮:“留了多少證據(jù)?” “不多。” 蕭朔這幾日騰出手來,已在暗中處理此事,不想叫景王冒冒失失點破,心知瞞不住他:“一封手書,一枚印鑒罷了?!?/br> 云瑯不容他含糊:“什么印鑒?” 蕭朔沒說話,給他倒了盞茶,細細吹了吹。 “少拿著個哄我!” 云瑯險些叫他氣樂了:“長本事了啊蕭小王爺?那時你連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就敢把王府大印交出去!虧你還在你這府里頭坐得住……” 手書容易毀去,大不了一把火燒了太師府,能叫景王擔心到這個地步的,自然是那一枚印。 云瑯坐在榻上,手腕攥得又有點疼,深吸口氣,慢慢呼出來。 當初皇上以朔方軍拿捏他,逼他回來就范,卻也以他拿捏了蕭朔,將別的路盡數(shù)封死,只留了這一條。 蕭小王爺?shù)某歉哿Γ粫床怀鲞@是個陰毒無比的圈套陷阱。若是他那時不在刑場上靈機一動,感而有孕懷了個龍鳳胎,此時只怕連琰王府都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魚rou。 云瑯壓著心底念頭,斂去胸口翻騰起來的寒意,腕間隱痛翻上來,又被掌心暖意覆住。 云瑯抬頭,迎上蕭朔視線。 “此事由你罰,錯便不認了?!?/br> 蕭朔按著他的手腕,讓繃得鋒利的筋骨在掌心慢慢軟化下來,靜了片刻,慢慢道:“能換回你,這筆買賣便是我贏。” 云瑯不知該氣該笑:“搭出去什么都是你贏?” “搭出去什么?!笔捤份p聲,“都是我贏?!?/br> 云瑯一怔,愣愣坐了半晌,終歸泄氣:“……罷了?!?/br> 云瑯受不住這個,來回轉了幾圈,推開窗子,面紅耳赤地不與他計較:“回頭再說,從長計議。” 蕭朔起身,去牽了他的手腕,重新將人引回榻上。 景王戰(zhàn)兢兢守了半晌,眼看這兩個人竟然這就冰消雪融,幾乎有些不習慣,一時愕然:“你們倆現(xiàn)在和好得都這么快了嗎?” 蕭朔抬眸,掃他一眼。 景王叫他眼中冰碴一凍,習慣多了,按按胸口:“還好還好……我?guī)缀跻獞岩?,你們倆一起去戰(zhàn)場是做什么的了?!?/br> 蕭朔專心捋順云少將軍的脾氣,揉著云瑯頸后,淡聲道:“做什么的?” “誰知道?”景王遐想,“攜手共賞大漠風光,去北疆安家,擁兵自重割據(jù)一方,名為出征實為私奔……” 蕭朔懶得理他,輕嘆口氣,看了看云瑯稍好些的臉色,賠了一碟景王叔的點心過去 云瑯靠在軟枕上,瞟了一眼那點心,懶洋洋不動 蕭朔抬了視線,目露詢問。 “手疼。”云瑯吸了一口氣,搖頭嘆息,“拿不動?!?/br> 蕭朔:“……” 云瑯仗傷行兇,得寸進尺:“啊。” 蕭朔一陣頭疼:“景王還在――” 景王不等他說完,當即閉嘴抱頭閉緊了眼睛,自覺摸索著去了墻角面壁。 云瑯稍覺滿意,將手中飛蝗石轉了下收回袖內,心滿意足朝著小王爺飯來張口。 蕭朔端了點心看云瑯,忽然察覺云少將軍分明蓄意,看了一刻,反倒忍不住一笑,輕聲道:“好?!?/br> 他平日里向來沉穩(wěn)可靠、冷峻不可侵,此時忽然冰綻水流,叫人看得一瞬愣怔。 云瑯措不及防,定定坐著,莫名叫他撩得耳后滾熱。 蕭朔細細凈了手,將點心遞過去,停在云瑯唇邊。 云瑯穩(wěn)穩(wěn)心神,張了張嘴,下意識去接。 蕭朔手腕輕轉,將點心藏進手心,順勢在云少將軍背后輕輕一攬,將人吻住。 云瑯倏然睜圓了眼睛。 景王兢兢業(yè)業(yè)面壁,不止閉了眼睛,更牢牢堵著耳朵,嘴里低聲不住念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按理該察覺不到榻間動靜。 只是……到底不同。 云瑯壓了心跳,盡力穩(wěn)著不出聲,抬手扯住蕭朔衣袖。 蕭朔只想與他賠一禮,卻忘了少將軍向來最怕人激。在云瑯唇上輕輕一碰,正要向后撤開,便被云瑯越發(fā)得寸進丈地抬手按住,在唇上咬了一口。 蕭朔氣息微滯,身形無聲一繃。 云瑯眼底亮出頗不服輸?shù)陌翚?,單手又去奪糕點。蕭朔翻腕避開,才一轉,云瑯已跟上來,鉗住他腕間xue道,蕭朔再避,神門xue微微一麻,內外關同時受制,手上不由一松。 云瑯空著的手探過來一撈,將點心拈了,幾乎使出刑訊灌藥的架勢,喂在蕭小王爺唇邊。 蕭朔被他制住右腕xue位,半邊臂膀都跟著微微發(fā)麻,垂下視線,看了看云少將軍分明力氣十足的手腕 “二位……” 景王抱頭面壁,全然不知身后情形,滿腹憂愁:“就一塊芙蓉餅,還沒象棋棋子大,你一口我一口也吃完……” 話音未落,一顆飛蝗石擦過他頭頂,當一聲砸在墻上。 景王:“……” 景王老老實實閉目塞聽:“吃不完?!?/br> 蕭朔被云瑯放開右手,按了按額角,不再耽擱,接住了云少將軍喂得那一小塊點心。 云瑯稍一使力,掰了剩下一半,心滿意足拋進自己嘴里,瞇了眼睛嚼嚼嚼嚼。 …… 景王懸心吊膽了良久,察覺沒人理會自己,戰(zhàn)兢兢回頭,望了一眼。 蕭朔端了茶水,望著云瑯,耐心等著云少將軍喊渴。 兩人坐得分明不近,姿勢也尋常。偏偏琰王殿下眼中的平白專注,靜水之下激涌著的,是足以將人淹沒的深邃湍流。 景王噤聲靠墻,又守了好一陣,看著蕭朔端了吹好的茶水叫云瑯喝過,遞過去布巾,又一絲不茍揉了兩只手腕,起身去換熱水。 景王守到個空,終于小心翼翼蹭過去,扯了扯蕭朔。 蕭朔給云少將軍在點心里挑蜜餞,被他拽了半天,抬眸道:“何事?” “無事。” 景王連忙用力搖頭:“就是……方才,看著你們兩個,我忽然覺得有些許擔心。” 蕭朔蹙了下眉,看著他。 景王心底有些發(fā)虛,攥了攥拳,殷勤將云瑯喜歡的果脯蜜餞挑出來,攏成一碟遞過去。 朝中如今情形,皇上這個位置早晚要換人。 雖然還不清楚蕭朔是如何想的,可他們這些年齡差距懸殊的叔叔們湊在一起,偶爾壯著膽子說一兩句朝中事,隱晦提及時,終歸還是大都有所默認。 參知政事此前其實曾有隱憂,私下里問過他,倘若蕭朔有一日登了皇位,會不會因為云將軍早上實在起不來,從此君王不早朝。 此時看來,君王不早朝的事……倒不是很緊急。 “有件事,還是要同你確認一下?!?/br> 景王向蕭朔身后看了看,壓低聲音:“你們出去打仗,要是云瑯有一天,忽然不高興了……” 景王咽了下,謹慎道:“你不會點起狼煙烽火,讓諸侯都過來,在朔方城下跑十圈,逗云少將軍開心吧?” 第九十五章 夏桀酒池, 商紂炮烙。 縱然琰王殿下心志堅定清明,荒唐不到這等地步,點個烽火、買個荔枝這種小事, 卻也難說得準。 “諸侯……還是不要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