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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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朔不叫茶博士打攪,帶了茶水進(jìn)來,合嚴(yán)包廂門,憑窗落座:“先皇后留下的那方織錦,我已大略看過,標(biāo)注了幾處我們難談查到的所在。” 蕭朔沾了茶水,在桌上簡略畫了一方地圖,將幾個(gè)緊要處標(biāo)出來:“戰(zhàn)事若起,可有說法?” “成掎角之勢,彼此支援。” 云瑯看了一眼,已了然于胸,拿過布巾將水色一把抹了:“一旦勢成,退可牽制兵力,進(jìn)可兩相夾擊……你不必管了,這個(gè)交給我?!?/br> 蕭朔點(diǎn)了下頭:“無論宮中情形如何,你也不必顧慮,先將城中穩(wěn)住?!?/br> 云瑯打慣了大仗,多艱險(xiǎn)的形勢也見過。如今京中時(shí)事壓著,雙方明爭暗斗施展不開,戰(zhàn)力本就受限,要率兵平了這一場叛亂,并不算難。 蕭朔垂眸,潑了那一杯茶,拿過只新杯子:“要收回禁軍轄制,有我設(shè)法,不必以戰(zhàn)局相挾。” “放心。”云瑯笑笑,“定然護(hù)好百姓民生?!?/br> 蕭朔靜坐一刻,倒了杯茶,擱在云瑯面前。 兩人心念向來想通,他猜得到云瑯的心思,要放棄先機(jī),在戰(zhàn)局危急時(shí)再出面,逼皇上拿出禁軍虎符。 可如此一來,卻無疑又要添上一層危險(xiǎn)。 蕭朔不擔(dān)心云瑯護(hù)不好汴梁百姓,只怕云少將軍再兵行險(xiǎn)著。 “皇上身在局中,處處浮云遮眼?!?/br> 蕭朔道:“襄王一派本就隱于暗中……你我不曾著意隱藏,他只怕已猜出你就是玉英閣中的護(hù)衛(wèi)?!?/br> 云瑯倒不意外:“要得就是叫他們猜出來。你放心,襄王降服我之心不死,不然當(dāng)初也不會派人來攔我……” 云瑯話頭一頓,忽然想起件事,蹙了蹙眉。 蕭朔看他:“怎么了?” “連大哥說過,你我在大理寺獄中時(shí),有個(gè)黑衣護(hù)衛(wèi)雖然看著像是襄王手下,卻暗中放了我一馬?!?/br> 云瑯沉吟:“我忽然想起,當(dāng)初大理寺對我動刑……也有個(gè)黑衣人?!?/br> 他那時(shí)已絕了生志,只一心求死,奪了匕首要送入心口,卻被對方硬奪了。 那時(shí)若下狠手,以虎狼之藥斷他經(jīng)脈,也能留下云瑯一命。無非從此變成個(gè)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反倒更易降服驅(qū)使。 大理寺卿叫來醫(yī)官,八成便是為了這個(gè)。偏偏那黑衣人說他命在旦夕、一碰便會斷氣,才將大理寺卿硬生生嚇了回去 “聽開封尹說,他就是參知政事當(dāng)年那個(gè)最得意的學(xué)生,叫商恪?!?/br> 云瑯道:“我若沒猜錯,他如今隱姓埋名蟄伏在襄王身邊,大抵也有自己的打算……只可惜交情太淺,不能走他的路子?!?/br> 蕭朔蹙了下眉:“商???” “是,叫大理寺判了流放三千里那個(gè)。”云瑯好奇,“這人的親眷師承,莫非你也背了?” “不曾背過。” 蕭朔道:“他是我放出來的?!?/br> 云瑯端了茶水要喝,聞言一陣錯愕,抬頭看著蕭朔。 ……他在外頭跑的這些年,蕭小王爺還真是一點(diǎn)也沒閑著。 撈了禁軍困在大理寺的親兵,救了朔方軍叫大理寺關(guān)押的將領(lǐng),還暗地里放了大理寺流放三千里的罪臣。 云瑯心情有些復(fù)雜:“小王爺,你這么忙,大理寺卿知道嗎?”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br> 蕭朔不以為意:“皇上有旨,凡彈劾我的,一律打回扣押,不必呈遞文德殿?!?/br> 蕭朔:“這幾年的奏本,御史臺彈劾我的,一律叫大理寺駁回,大理寺彈劾的,都叫御史臺拖走燒火了?!?/br> 云瑯:“……” 云瑯心服口服,同他拱了拱手:“好端端的,你如何會想起來插手此事,救了參知政事的學(xué)生?” 蕭朔靜坐了片刻,淡聲道:“閑來無事罷了?!?/br> 云瑯心有疑慮:“大理寺流放那么多人,怎么就閑著了這一個(gè)?” 蕭朔蹙眉,看他一眼:“不提此事,你――” “小王爺。”云瑯心生警惕,裝模作樣醋了,“你若不說,今日難得善了?!?/br> 兩人從小就沒容下旁人,長大了雖陰差陽錯分別一段,再見面卻還一樣相知相惜。 圓滿歸圓滿,多少無趣了些。 云瑯難得來了機(jī)會,一本正經(jīng),繞過來同蕭朔擠著坐了:“快招,此人與你是何關(guān)系?何時(shí)認(rèn)識的?你同他吃過幾頓飯,喝過幾杯茶……” 蕭朔被云瑯迫得無法,低聲道:“我不認(rèn)得他,只是……那日出城,恰好見他獲罪流放?!?/br> 蕭朔道:“開封尹步步相送,送出了幾十里路,與他飲了一碗酒?!?/br> 云瑯就知道這兩人準(zhǔn)定有事,來了興致:“之后呢?” “沒有了?!笔捤返溃八c開封尹道別,上了路,開封尹望著他走遠(yuǎn),在原處立了一整夜?!?/br> 云瑯聽得唏噓,嘆一口氣,喝了盞茶。 蕭朔靜了片刻,又道:“那之后,開封尹不知為何屢次沖撞朝堂,被責(zé)舉止不端,由集賢閣申斥,停了開封府事?!?/br> 蕭朔道:“我夜里自宮中出來,無意撞見他站在井邊,神神叨叨,大略是要跳下去?!?/br> 云瑯啞然,聽得又心酸又好笑:“怎么就……” “我聽人議論,才知是宮中下了密詔,要暗中處死商恪?!?/br> 蕭朔道:“他怕淹不死,趕不及,還在腳上綁了石頭?!?/br> “我同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忘川河、幽冥路,都是子虛烏有?!?/br> 蕭朔道:“他原本失魂落魄渾渾噩噩,聽見這一句,忽然瘋了,爬起來要同我拼命。” 云瑯想不出開封尹歇斯底里與人拼命的架勢,坐了一陣,扯扯嘴角:“你……何必說這個(gè)?他那時(shí)正難過,聽了難免――” 蕭朔寒聲:“我就不難過?” 云瑯微怔。 “那時(shí)我中了罌粟毒,解毒與否,與先帝起了爭執(zhí)?!?/br> 蕭朔道:“先帝在病榻上,硬坐起來罵我,指望子虛烏有的縹緲愿想,懦夫罷了?!?/br> 蕭朔低聲:“我原本聽不進(jìn)去,看見開封尹那般狼狽,忽然想通了……憑什么?” 蕭朔咬緊牙關(guān):“我沒能留住你,憑什么就不能去把你找回來?尋死覓活算什么本事?我尋死覓活了,你就能活得好些?就能睡個(gè)安穩(wěn)覺,能舒舒坦坦的吃口飯?” 云瑯靜了靜,覆上蕭朔手背,低聲道:“我不問了,此事――” “故而。”蕭朔咬牙,“我便將開封尹打了,又將他推到了井下?!?/br> 云瑯:“……” 云瑯:“?” 宮中傳聞,琰王專愛往井里扔人,如今看來竟不是信口開河。 云瑯一時(shí)有些愧對開封尹:“之后呢……又如何了?” “自然是撈上來。”蕭朔蹙緊眉,“他嗆了幾口水,醒過來,我對他說,這就算是死了一次,該去做什么,自去做什么?!?/br> 云瑯:“他便開竅了?” “他便昏過去了。”蕭朔道,“我看著心煩,叫人將他抬回去,何時(shí)醒的,我不知道?!?/br> 云瑯:“……” 蕭朔那幾年胸中郁結(jié)太盛,滔天戾意壓不住,卻又被迫死死斂著,經(jīng)此一事,忽然決堤了個(gè)口子。 “世事既然磋磨你我?!?/br> 蕭朔牽扯往事,眸底冷意又起:“我便去磋磨世事?!?/br> “世事要逼人死,我便搶下來?!?/br> 蕭朔凜聲:“世事要教人認(rèn)命,我便將命數(shù)也一把攪了,攪成一團(tuán)亂麻,盡數(shù)扯回來。哪怕這里有一條線,系著的路能與你通上……” 云瑯胸口一陣疼,抬手將他攬了,低聲道:“這條便通了?!?/br> 云瑯貼了貼他的額頭,慢慢攥著蕭朔的袖子,攏在掌心,輕聲道:“你救的人,拽回了我一條命?!?/br> 蕭朔胸中一震,收緊手臂。 云瑯笑了笑,在蕭小王爺背后胡亂撫了幾下:“既立了功……功過相抵,扇子的事不找你算賬了。” 云瑯呼了口氣,松開蕭朔叫自己揉成一團(tuán)的袖子,跳下來要開窗透透氣,忽然看見蕭朔袖子里掉出一張紙:“什么東西?” 云瑯彎腰去撿,慢了蕭朔一步,隱約看見個(gè)“檄”字:“檄文?討誰的?” 蕭朔:“……” “皇上?早了點(diǎn)?!痹片樀?,“襄王……用不著咱們罷?皇上手下一群翰林院院士摩拳擦掌等著呢。” 云瑯細(xì)想了一圈,實(shí)在沒想出來:“討伐誰,用得著你親自動筆?” 蕭朔:“……” 蕭朔靜坐良久,將紙折了,收進(jìn)袖口:“云瑯?!?/br> 云瑯好奇:“何事?” 蕭朔:“信我?!?/br> “不信你信誰?!痹片樖Γ澳阏f什么我不信了?” 云瑯不知他藏什么,戳了戳:“究竟討伐誰的?神神秘秘……” 蕭朔闔了下眼,定定心神。 “討伐。” 蕭朔攥緊那張紙:“這……世事命數(shù)?!?/br> 云瑯:“?” “噫吁??! 蕭朔將《討云將軍的確不行檄文》藏了,將手背在背后,鎮(zhèn)定背誦:“什么玩意,一團(tuán)亂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