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不懂武功，踉蹌著摔開。黑衣護衛(wèi)攔在他身前，手中亮出匕首，牢牢架住了連勝的腰刀。

    “放肆！”大理寺卿嚇出一身冷汗，臉色慘白咬牙切齒，“這等狂妄之徒！給本官拿下……”

    黑衣護衛(wèi)等連勝收刀，撤了匕首，回頭冷冷看了大理寺卿一眼。

    大理寺卿被他一掃，竟忽然打了個激靈，立時噤了聲。

    耽擱這些功夫，醫(yī)官已被緊急扯了來。

    大理寺離宮城尚有些路程，來的是殿前司與侍衛(wèi)司的軍醫(yī)。這些軍醫(yī)替護衛(wèi)看傷，也常處置京中突發(fā)事務，比宮中太醫(yī)見識廣些，匆匆告了聲罪，各自埋頭去診了脈。

    黑衣護衛(wèi)仍立在原地，提防著連勝，向獄中掃了一眼。

    琰王情形盡皆可見，多半是在玉英閣內(nèi)近距離遭了震傷，傷及臟腑，跌下來便沒了意識。

    若是不被人搜到此處，再在憲章獄內(nèi)無知無覺地昏上幾日，說不定便要有性命之虞。

    軍醫(yī)診了半晌，情形大致如此，躬身恭敬道：“此等傷勢，當盡快回府先安置妥當，延醫(yī)用藥，臥床靜養(yǎng)……”

    大理寺卿心中惶恐，仍篩糠似的抖，借官服掩飾勉強遮了，仍不甘心：“可——”

    “既然傷重，便勞殿前司將人送回去，請琰王府自行處置。”

    自他身后，又傳來一道聲音：“給殿前司讓路?！?/br>
    大理寺卿愕然回頭，一陣氣急敗壞：“衛(wèi)準！此處關(guān)你開封尹什么事？！”

    衛(wèi)準站定：“京內(nèi)失火，幾時不干開封府的事了？”

    開封府總掌京師民政、司法、盜亂，另轄徭役賦稅，只要是京中失火，自然在所轄之內(nèi)。

    大理寺卿被他噎住，張了張嘴沒說出話，又看了一眼黑衣護衛(wèi)。

    “你大理寺招來的禍事，開封府和殿前司都逃不了干系，到時大家一起在御前請罪?！?/br>
    衛(wèi)準仍如平日一般，冷冰冰生人勿進，負手分開紛亂人群：“我兩方尚不曾怪你，你倒來搶先胡亂指責撒潑?！?/br>
    大理寺卿惦著玉英閣里的東西，此時心中早亂了方寸，看著默然立著的黑衣護衛(wèi)，咬咬牙道：“既然……既然有開封尹到場判理，本官不好不給這個面子。”

    大理寺卿側(cè)了側(cè)身：“待琰王回去，將養(yǎng)幾日，清醒之后，本官再行拜訪……”

    衛(wèi)準與連勝對視一眼，稍頷了下首，不著痕跡示意。

    連勝緊握著的腰刀松了松，帶了殿前司將人抬起，正要出獄，卻又被攔在牢門口：“慢著。”

    “侍衛(wèi)司騎兵都指揮使，也有見教?！?/br>
    衛(wèi)準回身，看向高繼勛：“莫非本府處置，尚有偏頗失當?shù)牡胤?？?/br>
    “開封府斷案，我等哪敢置喙?！?/br>
    高繼勛笑了一聲：“琰王素來體弱，卻自不量力硬要闖閣。我侍衛(wèi)司阻攔不成，只得放行，既然此番傷重，抬回去養(yǎng)著也就罷了?！?/br>
    他已聽了手下稟報，一雙眼睛牢牢盯住云瑯：“只是不知……琰王分明只身闖的玉英閣，這護衛(wèi)又是哪里來的？”

    連勝心頭一緊，又握上腰刀。不及開口，身后殿前司都虞侯已平靜道：“這倒奇了，琰王殿下離開殿前司時，身旁的確帶了個護衛(wèi)，我等俱親眼所見?！?/br>
    高繼勛原本已十拿九穩(wěn)，不料竟被橫插一杠，一陣惱火：“胡扯！明明只琰王一個——”

    “明明還帶了護衛(wèi)?！?/br>
    都虞侯垂頭恭敬道：“倒不知高大人如此指黑道白，是何用意?！?/br>
    高繼勛被他一激，咬了咬牙根，冷冷嗤笑：“想不到，蕭朔才執(zhí)掌殿前司，就能叫你們替他賣命到這個地步。不惜欺君罔上，也要幫他說話?！?/br>
    “欺君大罪，豈敢輕認?！倍加莺畹?，“只是眼見為實，也不敢任憑大人隨心涂抹。”

    兩人皆各執(zhí)一詞，僵持不下，獄內(nèi)一時竟又焦灼起來。

    衛(wèi)準神色平靜，不理會連勝催促目色，在旁聽了半晌：“二位吵完了？”

    都虞侯俯身：“不敢?！?/br>
    高繼勛眼底沉了沉，正要厲聲叱責，已被衛(wèi)準冰冷平淡的聲音打斷：“好?！?/br>
    “既然吵到本府面前，便是要本府斷案?！毙l(wèi)準道，“你二人誰有證據(jù)，盡可拿出來，當堂對質(zhì)?！?/br>
    高繼勛臉色微變，咬牙道：“本將軍有人證——”

    “人證還不容易？”都虞侯道，“我等也是人證，只有眼見，并無實證。”

    高繼勛被他二人先后堵了個結(jié)實，立在原地，面色幾乎陰鷙。

    衛(wèi)準緩步過來，掃了一眼云瑯：“俱無證據(jù)，難以宣判，又因被舉證之人傷重，允以監(jiān)外待提?！?/br>
    衛(wèi)準抬頭，看向高繼勛：“大人可有意見？”

    “既然連開封尹都有意偏袒，自然無人敢有意見?！?/br>
    高繼勛立了半晌，冷聲道：“只是這護衛(wèi)是真?zhèn)?，還是假垂死，本將軍要親自看看，才能甘心?！?/br>
    衛(wèi)準是文人，并不知此中輕重，稍一沉吟：“可——”

    “慢著?！边B勝沉聲打斷，“在下小人之心，怕高大人趁把脈時，暗中做些別的不堪之事，不敢叫高大人親自觸診。”

    高繼勛已蘊足了內(nèi)力，只等一擊致命，被他當場說破，臉色愈加難看：“等閑內(nèi)功深厚的，都能瞞過醫(yī)官，假作傷重之象。不準觸診，此人便仍有盜匪嫌疑，恕本將軍不能放人。”

    連勝心中焦灼，卻無論如何不敢將此時的云瑯交到他手里，寸步不讓，搖了搖頭。

    高繼勛耐性耗盡，手扶在刀柄上，幾乎就要動怒。

    千鈞一發(fā)間，衛(wèi)準已大致懂了幾人針鋒相對之處，稍一頷首：“既然如此，不如挑個大家都放心的人。”

    衛(wèi)準抬頭，朝大理寺卿一拱手：“姚大人，借您護衛(wèi)一用?！?/br>
    大理寺卿愣了愣，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黑衣護衛(wèi)，欲言又止。

    連勝皺緊了眉，倏而轉(zhuǎn)頭，看向衛(wèi)準：“大人！”

    衛(wèi)準神色平靜，視線仍落在大理寺卿身后那一個黑衣護衛(wèi)身上。

    靜了片刻，黑衣護衛(wèi)點了下頭，走過來。

    連勝看著他，心中驟懸。

    云瑯雖然已易了容，看不出本來樣貌，但體內(nèi)經(jīng)脈內(nèi)力都是云家特有的功法。內(nèi)行上手一探，自然能知端倪。

    連勝在外懸心吊膽地守了半日，找來了開封尹、提前點了那一把火，卻終歸不知王爺與少將軍都做了多少準備，是否提前應對了這一層發(fā)展。

    連勝心中不安，上前一步想要說話，已被高繼勛攔了個結(jié)實。

    黑衣護衛(wèi)半蹲在獄門前，像是不知眾人各懷的心思，將云瑯虛垂手腕拿過來，執(zhí)住腕脈云瑯身上冰冷，闔眼靜躺著，臉上不見血色，只鼻間還有隱約氣息。

    黑衣護衛(wèi)凝神診了一刻，起身道：“內(nèi)勁全無，經(jīng)脈瘀滯，應當是力竭昏迷之象。”

    高繼勛攔著連勝，原本得意的神色忽然變了變：“怎么會？！”

    “在下與諸位無冤無仇，不必說假話?！?/br>
    黑衣護衛(wèi)看他一眼：“高大人家傳的清明煞，碎經(jīng)脈毀丹田、廢人根基是把好手，若用來診脈，只怕不如在下?！?/br>
    高繼勛臉色瞬間沉冷，寒聲道：“放肆！你——”

    “高大人讓讓，下官是文人，聽不懂什么清明谷雨。”

    衛(wèi)準道：“既已查清，便送回琰王府。是延醫(yī)用藥，是入宮請?zhí)t(yī)出診，由琰王府自行處置?！?/br>
    高繼勛慣了在朝中借勢仗勢、一呼百應，此時竟被這些人圍堵，步步維艱，一時竟沒了底氣。

    衛(wèi)準目色平淡，靜靜負手，立在他面前。

    僵持半晌，高繼勛咬緊牙關(guān)，慢慢挪了半步。

    連勝沒心思同他計較，朝開封尹與大理寺卿施了禮，壓下心中無限焦灼，帶殿前司匆匆將人領(lǐng)出了大理寺地牢。

    -

    琰王府正門嚴嚴實實關(guān)了三日，第四天傍晚，終于重新見了人進出走動。

    漆黑夜色里，廊下風燈叫雪埋了大半，又被勁風割開雪層，剝出燭火的融融亮光。

    書房內(nèi)，梁太醫(yī)擦去額間汗水，長舒口氣。

    老主簿懸著心，屏息看了半晌，躡手躡腳過去：“您看……”

    “這個不礙事了?！?/br>
    梁太醫(yī)起了最后一枚針：“把他弄醒，老夫去看另一個。”

    老主簿喜不自勝，忙不迭應了，正要小心將王爺喚醒，蕭朔已睜了眼，單臂自榻上撐坐起來。

    “王爺！”老主簿忙扶他，“您小心些，傷還沒收口——”

    蕭朔扯動腰側(cè)傷處，闔眼壓了壓：“不妨事。”

    “不妨事。”梁老太醫(yī)坐在邊上，學著他的語氣，氣得吹胡子，“一個兩個都拿碧水丹當糖豆吃，回頭老夫不替你調(diào)理，叫你們自己熬，看妨事不妨事?！?/br>
    碧水丹藥力兇猛，能保人心力不散，但若是用了便放置不管，卻后患無窮。

    蕭朔不常服碧水丹，對藥力敏感，又在服藥時震傷了臟腑。若非及時回府休養(yǎng)、以針灸藥石紓解，保不準還要再多躺十天半月才能養(yǎng)好。

    “這不是多虧您在？妙手回春，醫(yī)者仁心。”

    老主簿如今一個兩個哄得熟透，笑呵呵朝太醫(yī)拱手：“如今誰若再敢懷疑您醫(yī)術(shù)，琰王府第一個不答應……”

    “別急著說?！绷禾t(yī)被哄得順心，理了理胡子，“還躺著一個呢，若是治不好那個，你們琰王府還是頭一個不答應?！?/br>
    老主簿被他說中，訕笑了下，給梁太醫(yī)奉了杯茶。

    蕭朔坐在榻上，緩過了那一陣目眩，睜開眼，看著梁太醫(yī)。

    “看老夫做什么？”梁太醫(yī)呷了口茶，“你的傷沒事了，這幾天別動氣，別爭吵，別上房。沒事就多活動活動，也別老躺著?！?/br>
    梁太醫(yī)囑咐順了嘴，看他一眼，恍然：“對，你不上房，是里頭那個……”

    蕭朔被再三捉弄，平了平氣，出聲：“梁太醫(yī)。”

    梁太醫(yī)掃他一眼，迎上蕭朔黑沉眸底壓著的情緒，莫名一頓，沒再扯閑話：“放心，你不是給他吃了化脈散？”

    兩人一并被送回王府，梁太醫(yī)早讓老主簿請來了在府上坐鎮(zhèn)，緊趕慢趕，一手一個診了脈。

    蕭朔的外傷被處理得格外妥當，梁太醫(yī)也沒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只能叫人及時換藥，不叫傷側(cè)受壓。內(nèi)傷攪和了碧水丹，雖然麻煩些，可也尚能處置。

    云瑯的情形，則多多少少要麻煩些。

    “若要就傷治傷，倒也容易。”梁太醫(yī)道，“他此次傷得不重，只是氣力耗竭，按理早該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