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云瑯?!笔捤范⒅?,戾意壓不住地翻涌,冷聲,“你若打定了主意用舊日情分,在這里糊弄——” “上不去?!痹片樚ь^,“沒力氣了。” 蕭朔肩背狠狠一悸,眼底幾乎洇開怵目血色,胸口起伏不定,死盯著他。 像是藏了無邊暴戾殺意。 “有本事。” 云瑯拂開殺意,慢慢向下說:“就下來,將小爺撈出去,你我棋盤上見真章……” 蕭朔厲聲:“云瑯!” 云瑯扯了下嘴角,閉上眼睛,向后靠了靠。 尚不曾靠實,蕭朔已下到坑底,抬手封住他的嘴,將云瑯死死抄回了臂間。 - 老主簿喘著氣跑到書房,云小侯爺正躺在榻上,被琰王慢慢解開了最后的一層衣襟。 老主簿嚇了一跳,愣愣道:“王爺——” 蕭朔眸底冰寒,殺意仍氤氳吞吐不定,冷冷掃他一眼。 老主簿打了個激靈,悄悄往門邊縮了縮,小聲招呼:“云公子?” 云瑯躺平在榻上,安詳同他揮手:“許久不見?!?/br> 老主簿:“……” 眼前情形實在難以捉摸,老主簿不大放心,硬著頭皮:“如何……便到這一步了?” 云瑯明明說得篤定,錚錚鐵骨,寧死也不叫蕭朔看傷。 老主簿看云公子此時眉眼間,竟隱約有了幾分看透世事、超脫隨緣的意思。 老主簿心驚膽戰(zhàn),看著神色陰鷙幾能噬人的蕭朔,苦心勸:“王爺,云公子他身子不好,經(jīng)不起……” 蕭朔不耐煩,蹙緊眉冷聲:“我不曾打他?!?/br> 老主簿稍松了口氣,連連點頭:“是,這種事打了……總是不合適的?!?/br> 當初盛怒之下,蕭朔親手寫的話本,此時如何不知道老主簿在想什么,含怒慍聲:“少胡思亂想!我不曾動他,是——” 蕭朔咬了咬牙,本能地不想把云瑯在坑里坐著、服了軟要他抱出來的事說給這些人聽。 同在他肩上片刻的那一歇不同,他伸手去抱云瑯的時候,是察覺到了云瑯臂間的力道的。 仍被什么橫亙著的東西牢牢隔著,卻又能察覺到的,掙扎又微弱的力道。 云瑯不止扯住了他的袖子,更……主動伸手,握了下他的手臂。 蕭朔闔了下眼,不去叫自己想這些,冷聲道:“是他自己愿意的?!?/br> 老主簿:“……” 蕭朔:“……” 蕭朔被看得越發(fā)惱火,幾乎便要發(fā)作,云瑯已及時探出腦袋:“是是,我自己愿意的?!?/br> 老主簿接了個臺階,忙不迭點頭:“是是,云公子自己愿意的?!?/br> 云瑯幫他說了句話,自認仁至義盡,在榻上躺得溜扁,高高興興看著蕭朔。 “……”蕭朔死死壓著火氣,不順手掐死云瑯,吩咐老主簿:“去……熬些參湯,要溫,二十年份,薄切三片煎成一盅?!?/br> 老主簿不敢觸霉頭,飛快應(yīng)了,下去吩咐。 蕭朔轉(zhuǎn)回來,不理云瑯撩閑,垂眸看著他心口陳舊傷勢。 是處明顯到全然不容忽略的刀疤。 隔了這么久,面上無疑早已痊愈了。猙獰刀痕盤踞在心口,幾乎不消細想,也能想出當時的慘烈局勢。 “你這傷。”蕭朔靜了一陣,又道,“自己掙裂過幾次?” 云瑯就不想被他盤問這些,偏偏想著那時書房里的蕭朔,一時心軟,已到了這一步,只得含糊道:“不記得了,有三四次……” 蕭朔坐在榻邊,拿過浸了熱水的布巾,擰得半干,替他細細拭過舊創(chuàng)。 云瑯被他靜得心虛,遲疑了下:“五……五六次?” 蕭朔不理他,取過藥油,在掌心涂了些,焐了焐。 云瑯斟酌:“七八九次……” 他那時被關(guān)在宮里,不準出去,又心焦蕭朔那邊到底情形如何,一有機會便豁出命往外跑。 從榻上掙起來已不易,連躲帶闖,被按住了再死命的掙,傷便干脆不曾收過口。 在宮中養(yǎng)了月余,也數(shù)不清掙開多少次了。 云瑯不懼蕭朔身上戾氣殺意,這會兒見他靜默不語,氣息斂得分毫不露,反而不很放心:“小王爺?” 蕭朔抬手,覆在他心口,慢慢推開。 掌心溫溫熱意烙下來,云瑯措手不及,悶哼一聲,倉促忍住。 “別忍著?!笔捤返?,“疼便出聲?!?/br> 云瑯不很樂意:“那多丟人?!?/br> 蕭朔抬眸,視線落在他身上。 “你那時候不也是?”云瑯忽然想起來,“咱們兩個偷跑出去看除夕焰火,叫太傅捉了,打你的板子,你也忍著一聲都沒吭……” “……”蕭朔想不明白他怎么能這般理直氣壯:“是你生拉硬拽,點了我的迷走xue,將我偷著扛出去看的焰火?!?/br> 云瑯訥訥:“是嗎?” 蕭朔不與他計較,闔了下眼,繼續(xù)專心推揉藥油。 云瑯想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太傅審你,你卻死不承認,一口咬定是你拖我出去的。” “翌日便是三軍殿前演武。” 蕭朔看他:“我不替你挨了,堂堂云麾將軍被打二十下屁股,蹲在馬上受閱?” 云瑯張了下嘴,一時忍不住細想了想,沒撐住,吸著涼氣笑了一聲。 蕭朔靜看了他一陣,手下緩了幾分,順著骨隙肌理,緩緩?fù)崎_云瑯郁結(jié)氣血。 “虔國公的事,那時候沒同你說完?!?/br> 云瑯見他神色隱隱有所緩和,挑了件正事,緩聲道:“好歹是你外祖父,若有機會,你設(shè)法同國公緩和了罷。” 蕭朔那時急著診脈,不曾細想,此時才細聽云瑯說的什么:“不必。” “蕭朔?!痹片樐托膭?,“琰王府如今局面,你比我更清楚,孤立——” “此事無從緩和?!笔捤返?,“并非我不想,你也不必再多費心思?!?/br> 云瑯停住話頭,無聲沉吟。 蕭朔不想同他多說這個,拿過熱布巾拭去藥油,又換了一種倒在掌心。 “虔國公?!痹片樀?,“是要我性命嗎?” 蕭朔倏然抬眸,牢牢盯著他。 “沒說完,別著急?!痹片槹粗捤罚唤兴l(fā)作,“老國公嘴硬心軟,說是要我賠命,我真邊吐血去抱著他的腿哭,他也不舍得下手……” “……”蕭朔冷冷道:“你會去?” “不會?!痹片槍嵲谙氩幌氯?,扶著額頭,“太丟人了?!?/br> “既然知道,便不必想這些。” 蕭朔收回視線:“我在朝中,也并非如你所想,孤立無援到那個地步。” “你有人脈?”云瑯微愕,“哪一家?如何走動的?” “不必多問?!笔捤穼⑺椿厝ィ澳闳缃裰还莒畈○B(yǎng)傷,我既然打定主意要動一動,自然不會只燒鋪子——” 云瑯猜著了:“刑部?” 蕭朔手臂微頓,背過身去,拿過布巾拭了掌上藥油。 云瑯看著他,半晌胸口無聲一熱,側(cè)過頭在枕上埋了埋。 “我那時……”云瑯咳了一聲,壓壓笑意,“若不是福至心靈,感而有孕,是不是還會出別的事?” “鍘刀被做了手腳,落不下去?!?/br> 蕭朔道:“鍘刀不落,必有冤情。刑部雖已被架空多年,卻仍有一樁舊權(quán)——” “凡刑案復(fù)審,一律先交歸刑部,再批大理寺御史臺。” 云瑯輕聲問:“刑部天牢,是你的人?” 蕭朔靜了一刻,并未否認,不冷不熱望他一眼:“可惜我人在府上,喜得貴子?!?/br> 云瑯繃不住,笑得嗆了口風,撐著身子咳得險些岔了氣。 “刑部如今也已被架空大半,并無實權(quán),除了設(shè)法把我淘換出來,剩下的只怕不很夠用?!?/br> 云瑯撐著翻了個身,避了避風,邊咳邊笑: “你——你還是理一理朝堂,來日你我盤一盤……” 他話未說完,眼尾被指腹輕輕一按,不自覺怔了下。 “毛病太多?!笔捤房粗幻?,“想哭便哭,也嫌丟人?” 云瑯屏息靜了下,垂眸笑笑,敢作敢當:“是。” 蕭朔難得的并未動怒,伸手替云瑯掩上衣襟,站起身。 老主簿恰好捧著參湯進來,見蕭朔像是要出門,愣了下:“王爺,您去哪?” “我在,他歇不舒服。” 蕭朔拿過披風:“剛推過氣血,靜臥兩個時辰,我再過來?!?/br> 老主簿一時幾乎以為自己來得不是時候,進退維谷,遲疑著想要找條地縫,蕭朔已徑自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