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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這番話從另外一個角度切入,引發(fā)了眾人的深思。唐挽坐在一旁,心中暗潮洶涌。父輩變法的失敗,最大的原因便是同皇帝的對立。因此她花費了十年的光陰、無盡的心血,就是為了將新法的思想植入皇帝的腦海。她要將皇帝培養(yǎng)成自己變法的同盟。 這是她做過的決定中,最沒把握的一個。但今日看來,她似乎成功了。 唐挽抬起袖子,按下眼角的濕意。 皇帝這一番話,已經(jīng)讓在座的幾個學生都刮目相看了。沈卿彥沉思半晌,道:“唐兄所言,振聾發(fā)聵。不過要說起這均權(quán)天下,皇帝又該如何?莫非連皇帝的權(quán)力,也要一并約束么?” 此話一出,場面霎時靜了下來。詹盛鈞啞著聲音道:“卿彥,慎言!” 這些年民間言論逐漸開放,學生們甚至議政成風,可一切的討論都僅限于新法和內(nèi)閣。皇室,仍是不可觸及的所在。 卻聽皇帝輕嘆一聲,道:“治國豈是皇帝一個人能做到的?這廣袤的國土,碩大的朝廷,依靠的還是文武群臣??砂傩諈s不明白這一點。他們遇到了好官,就說皇帝英明神武;遇到了貪官,就罵皇帝昏庸無道?;实垡参?。他整日坐在宮中,出趟門都難,豈能事事清楚?老子言,禍福相依,通天的皇權(quán)又何嘗不是滅頂?shù)臑?zāi)難。倒不如將大權(quán)都交給內(nèi)閣,誰當政,誰負責。百姓要夸要罵,都與皇帝無關(guān)?!?/br> 這又是一個眾人從未思考過的刁鉆角度。詹盛鈞訕笑兩聲,說道:“唐賢弟……倒是十分體諒圣上啊?!?/br> 皇帝知道自己說多了,手握拳放在唇邊咳了兩聲,說道:“推己及人,感同身受罷了?!?/br> 眾人還沒想清楚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便聽旁邊一人喚道:“翊兒,該走了?!?/br> 皇帝應(yīng)了一聲,與幾人行禮,說道:“在下家中還有些事,就不久坐了。今日能與各位結(jié)識,幸甚至哉。” 沈卿彥急忙說道:“唐兄家住何處?我等改日登門拜訪。” 皇帝一笑,說道:“待各位金榜題名時,我們當還會再見的。告辭?!?/br> 他走得急。眾人未能再說什么,就見他走向旁邊的男子,兩人一同離開了。沈卿彥已被他的風骨折服,望著他的背影怔愣回味,道:“卻不知是怎樣一位人物?!?/br> “我看倒是狂傲得很,”詹盛鈞說道,“什么叫金榜題名時還會再見?他就那么篤定自己能金榜題名?” 眾人笑起來。沈卿彥卻不為所動,喃喃道:“唐翊……我的天,該不會是那個唐翊吧?” 經(jīng)他這么一說,也有人幡然醒轉(zhuǎn):“你是說……那個八府解元唐翊?” 傳說中的唐翊,博聞強記、聰慧異常。他師從一個無名的云游學者,每行走一處,都要參加當?shù)氐泥l(xiāng)試,且每試必中解元??伤麉s從不進京參加會試,也沒有人見過他的樣子。 詹盛鈞心頭一凜,那人當真是唐翊?他也是來參加明年的會試的?若真如此,自己籌謀已久的狀元之位,恐怕就要危險了。 第184章 天光晴好, 春風和暖,皇帝的心情也不錯。 他覺得自己方才的表現(xiàn)沒有給老師丟人,故而一路上都在觀察唐挽的反應(yīng)。可一直走到了宮門前,唐挽卻什么也沒說, 這讓皇帝有點沮喪。 “老師,學生剛才可是說錯了什么?”宮門前,皇帝終于忍不住問道。 唐挽洞達地望著他, 含笑道:“陛下不過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何來對錯之分?” 皇帝瞬間松了口氣。他幼年喪父, 母親又極為嚴格, 雖身為帝王, 卻仍免不了性子里的小心翼翼。好在他遇上唐挽這么個“離經(jīng)叛道”的老師。唐挽從未因他“皇帝”的身份而刻意要求過什么。她看他,總是先看見他自己,才看見皇帝。 皇帝心頭一陣輕松, 只覺得今年的生辰,倒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活。 唐挽和皇帝沒有留到最后,也就錯過了當天最精彩的一場辯論。不過也不要緊, 負責學政改革的楚江一直對稷下學宮十分關(guān)注。他將最精彩的觀點擬成了折子, 上呈內(nèi)閣。 此舉得到了謝閣老的賞識。這封奏折被交給翰林院原樣謄抄,發(fā)給百官。同時布置下來的還有一份“作業(yè)”,謝閣老命眾官員從這些觀點中挑出一個最為認同的,寫一份實施法案交上來。 一時間, 京城的大小官員都為此事抓破了頭。不是人人都有變法的洞見, 也不是人人都有革新的智慧。文章倒是都按時上交了, 濫竽充數(shù)的居多。其中卻有一篇,引發(fā)了廣泛的議論。 文章的名字叫《朋黨論》。這題目從古至今不知被寫了多少次,無外乎是抨擊黨爭的弊病。可這篇文章卻標新立異,不僅不主張打壓朋黨,甚至還提議要將“朋黨”作為朝臣們的固定形態(tài),存續(xù)下來。 文章列舉了歷朝歷代的黨爭實例,力證朋黨的存在無法被根除,只能用適當?shù)姆绞竭M行疏導(dǎo)。其中有一句話十分精妙:“固知結(jié)黨之勢不可逆,而營私之心可改”。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糾葛,更何況官場如戰(zhàn)場。結(jié)黨是永遠防止不了的,但是結(jié)黨并不一定就是為了營私。只要朝廷做好規(guī)范和引導(dǎo),則黨派亦可以成為一種新的力量。 這可謂是前所未有之創(chuàng)舉了,一時間在朝野上下引發(fā)激烈的討論。稷下學宮甚至單為此開了三天的專題論辯,各派學者都發(fā)表了自己的見解。儒家重禮儀秩序,縱橫家權(quán)衡利弊。法家和墨家則更為務(wù)實,從結(jié)黨可能引發(fā)的后果,來倒推應(yīng)當樹立的規(guī)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