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大郎的眼眶濕潤，雙目通紅的對蘇澤磕頭道：“解元公恩情，嚴某無以為報，愿意隨侍解元公左右以報！”

    蘇澤聽他說話文縐縐的，忍不住問道：“你還讀過書？”

    “未曾讀經(jīng)，只是識些字。”

    蘇澤滿意的說道：“你將大家?guī)Щ亻L寧衛(wèi)，再北上追趕我吧。”

    “多謝解元公！”

    嚴大郎拿著蘇澤的信、買糧的新錢和給林默珺的信物，帶領(lǐng)身后八百多流民浩浩蕩蕩的下了仙霞山，直接向長寧衛(wèi)而去。

    蘇澤再次看向呂老獵戶說道：“你們既然愿意留在山上，日后我長寧衛(wèi)會派商隊過來貿(mào)易，你們可以用毛皮、筍干換取糧食?！?/br>
    老獵戶大喜過望，他又看向兒子，咬牙說道：

    “解元公，我這個兒子雖然駑鈍，但是仙霞山他很熟，可以由他給解元公帶路?！?/br>
    “等到了清湖鎮(zhèn)，若是解元公覺得這小子堪用，就讓他追隨您左右吧。”

    老獵戶之子短暫茫然之后，也下了決心向蘇澤行禮，蘇澤將他扶起來說道：

    “如此甚好，還不知道令郎大名?！?/br>
    “他娘懷他的時候有雀在屋外筑巢，賤名一個雀喜?！?/br>
    呂雀喜對著蘇澤拱手道：“主家?！?/br>
    蘇澤點點頭，算是認下了這個親隨，蘇澤也看出來獵戶父子在山村威望很高，以后可以通過呂雀喜來控制這個山村。

    等到諸事處理完畢之后，戰(zhàn)后自然要搜刮戰(zhàn)利品了。

    從劉黑七的寨子里搜出來不少銀塊，只是這些銀塊的純度太差，有些還黑黢黢的。

    清點一下，這些銀塊折成成色普通的銀子也有五十兩的樣子，蘇澤干脆將這些銀子折成新錢，然后逐一發(fā)到了這次參戰(zhàn)斗的護衛(wèi)手上。

    本次作戰(zhàn)只有兩名傷者，其中一個是李贄的護衛(wèi)，因為山路濕滑踩空摔倒了，另外一個倒霉蛋是黃懋沖的家丁，這個家丁因為被火器彈射的彈片割破了胳膊。

    蘇澤都用“醫(yī)術(shù)”技能幫他們包扎了。

    為了在山村刷聲望，蘇澤又用赤腳醫(yī)生這個技能，在山村附近辨識草藥，他帶著呂老獵戶采藥，交代他使用這些草藥的方法，又給村子里看了病。

    等到忙完了這些，蘇澤這才帶領(lǐng)隊伍繼續(xù)出發(fā)，呂雀喜辭別父親，一馬當先帶領(lǐng)眾人向仙霞關(guān)而去。

    越是接近仙霞關(guān)，山路越是陡峭，有的地方只能容納一個人通行。

    山間又多雨，蘇澤讓人在腳上纏上麻布，終于在日落前來到了仙霞關(guān)前。

    關(guān)前有一塊巨石插入山中，總算是有了一塊可以修整扎營的平地。

    看到天色漸晚，蘇澤命令大家扎營。

    “汝霖兄，看，這是石刻！”

    扎營后趙秉忠在石臺上閑逛，看到藏在青苔中的石刻，驚喜的喊來眾人。

    只不過這石刻似乎年代已久，而仙霞關(guān)從明初后就沒人駐守了，石刻已經(jīng)被歲月侵蝕了一半。

    蘇澤看著石刻，念誦道：

    “吾生真是一枯蓬，行遍人間路未窮。”

    眾人對著石刻七嘴八舌的研究起來，就在眾人開始考據(jù)這是誰的作品的時候，蘇澤說道：

    “這是陸游的詩?！?/br>
    李贄點頭說道：“確實是陸放翁的風格，只可惜石刻只剩下半塊了?！?/br>
    石刻上已經(jīng)被歲月侵蝕，下半部分都已經(jīng)看不清了。

    就在眾人嘆息的時候，蘇澤憑著記憶念道：

    “暫聽朝雞雙闕下，又騎羸馬萬山中。

    重裘不敵晨霜力，老木爭號夜谷風。

    切勿重尋散關(guān)夢，朱顏改盡壯圖空?！?/br>
    陸游一生沒有能夠施展抱負的機會，眼看著故國收復無望郁郁而終，在場眾人都是年輕人，對于這類的詩詞還是不太喜歡。

    只有蘇澤倒是對陸游的詩句產(chǎn)生了些許共鳴，如今大明王朝也是天災人禍不斷，蘇澤卻還沒有能力改變這個世道。

    “那邊還有一座小廟？”

    眾人走過去，只看到前方山體被挖去了一塊，一尊石像被放在其中。

    “這是壁龕，咦，這不是佛像，也不是道家的？”

    蘇澤的“宗教知識”雖然只有l(wèi)v3，不過也能辨認出這石像非佛非道。

    黃懋沖看到石像旁邊有一行刻字難道：“沖天大？”

    “沖天大將軍？”蘇澤走過去一看，后面兩個字雖然已經(jīng)模糊了，但是還能辨認出是“將軍”二字。

    原來如此。

    看到蘇澤的表情，李贄問道：“汝霖，這是哪尊神佛的造像？”

    蘇澤說道：“沖天大將軍，這是黃巢的石像。”

    “黃巢??？”

    眾人都驚呼，沒想到在這仙霞關(guān)下，竟然能看到供奉黃巢的壁龕。

    蘇澤喃喃道：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br>
    “好詩，好氣魄！”李贄等人紛紛鼓掌叫好，可是他們環(huán)視整個山崖，根本看不到一朵花，卻不知道蘇澤為何會作這首詩？

    蘇澤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是吃了有文化的虧，這首后世膾炙人口的詩，在此時卻流傳不廣。

    原因自然也很簡單，這是一首反詩，而黃巢的事跡在《新舊唐書》中都是著墨不多一筆帶過的，也沒有收錄這首詩。

    而時人編寫全唐詩的時候，自然也不愿意將黃巢的反詩收錄。

    以至于蘇澤念出來的時候，李贄等人還以為是蘇澤有了靈感賦詩的。

    蘇澤連忙說道：“這首詩可不是我作的，是這位沖天大將軍所作?！?/br>
    黃懋沖又念了幾遍，更是覺得精妙，而且這首詩氣魄無雙，眾人都是年輕人，更是覺得寫的豪氣干天。

    黃懋沖嘆息說道：“若是黃巢早生百年，也許盛唐詩人中也有他一席之位?！?/br>
    蘇澤不以為然的說道：“晚唐朝廷無道，尸位素餐者滿貫朝堂，有真才實學者卻只能遺落民間，天下又豈能不造反呼？”

    “要我說，若問黃巢，他更想做個反賊，而不是做個歌頌盛世的詩人吧?！?/br>
    眾人再次沉默，蘇澤安排人手值夜宿營，黃懋沖更是念著黃巢的詩不能入眠。

    等到第二天黃懋沖打著哈欠，看到同樣打著哈欠的趙秉忠，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在黃巢的壁龕前留下一點貢品，一行人再次登山，終于在正午的時候翻過了仙霞關(guān)。

    等過了仙霞關(guān)，果然山路平坦了很多，而從這個時候開始，眾人也正式離開閩地，進入浙江的地盤。

    呂雀喜指著前方蜿蜒山路說道：“順著這條路就是清湖古鎮(zhèn)了！”

    蘇澤抬頭看到遠方的炊煙，眾人都有了重返人間的感覺。

    李贄突然問道：“清湖鎮(zhèn)是屬于衢州了吧？”

    蘇澤手上只有福建的地圖，就是這幅地圖都是他托關(guān)系從福建布政使衙門臨摹出來的。

    一省布政使衙門只有本道的地圖，全國的堪輿圖只有京師有。

    李贄手上的浙江地圖只有大概的方位，眾人只能看向呂雀喜。

    呂雀喜點頭說道：“清湖鎮(zhèn)隸屬于衢州府?！?/br>
    聽說到了衢州，除了蘇澤三人都有些激動起來。

    李贄說道：“當年陽明先生多次在衢州講學，衢州書院是如今心學大宗，汝霖我們可以順道去衢州書院看看！”

    李贄雖然受到蘇澤影響，對于心學沒有那么感冒了，但是好歹心學是如今大明第一學術(shù)，來到心學圣地李贄自然激動。

    黃懋沖和趙秉忠也是如此，他們對于心學接觸也不算深，但是能去天下知名的衢州書院參觀也是好的。

    蘇澤也明白他們的心態(tài)，于是說道：“在清湖鎮(zhèn)休整一下，我們就去衢州書院。”

    第223章 徐渭

    從仙霞關(guān)沿途而下，一行人抵達了清湖小鎮(zhèn)。

    和呂雀喜父子描述的不同，因為仙霞山上的礦盜橫行，阻斷了浙江和福建的通道。

    再加上浙江的倭寇動亂，整個清湖小鎮(zhèn)并沒有想象中的繁華。

    船只都靠在岸邊，碼頭上都是閑坐的力夫，小鎮(zhèn)中大部分商鋪都大門緊閉，偶爾有些挑著擔子販賣南北貨的商人，也都只是一些小雜貨商人。

    清湖鎮(zhèn)是衢溪最南端的碼頭，寬闊的衢溪可以乘船而行，一行人就在碼頭該坐船，向衢州府的治所西安城而去。（不是陜西的，今衢州市）

    蘇澤一口氣租了五艘浪船，這是一種可以用風帆驅(qū)動也可以劃槳的中型商船，船東許久沒見到這么大的生意，親自為蘇澤等人掌船。

    果然水運才是古代的高速公路，一行人上了船之后，旅行的速度快了很多。

    蘇澤白天暗暗記下水文線路，水運是浙江的命脈，而整個浙江水道都會交匯在杭州府，這也是杭州府為何是浙江治所的原因。

    若是日后攻浙，一個方案就是黃巢的辦法，翻過仙霞山進入衢州，然后再陸地行軍殺入杭州。

    另外一條路就是從海上進攻，攻破寧波后再攻打杭州。

    只要拿下杭州府，就等于掌控了整個浙江水系，那浙江就能全部攻破了。

    蘇澤不忘造反初心，默默記錄周圍的山川地理的時候，一座山峰突兀的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船東介紹道：

    “諸位相公請看，這就是江郎山，此乃浙西第一險山，山中有一線天高百丈，僅能容納一人通行。”

    江郎山果然奇特，衢州所在的是浙北浙西群山中的盆地，大部分地形是平坦的，但是這座江郎山如同一根天柱拔天而起，見算是見慣了山的眾人也嘖嘖稱奇。

    果然是險要地形，若是攻浙可以在江郎山上設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