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趙奕發(fā)現(xiàn)沈晚欲臉色蒼白,坐立不安,小聲問道:“你怎么了?生病了?” 沈晚欲揉了揉微微發(fā)腫的右眼,說:“我眼皮一直跳,從今早開始就沒停過……不行,我得回家一趟。” 沒由來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沈晚欲坐了幾分鐘實在坐不住了,他讓趙奕幫忙打掩護,自己偷偷從后門溜出去。 匆忙坐上去往稻北巷的那一趟,車子停下時,雪越下越密,地上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快接近家門口的時候,突然傳來幾聲孩童的尖叫驚呼,不好的預感瞬間擊中沈晚欲,他仿佛就聽到了骨骼里血液突突跳動的聲音,他撥開人群,沖到水果店外,卻看到一灘刺目的暗紅鮮血淌遍了潔白雪地,旁邊是碎成一塊又一塊的玻璃渣。 現(xiàn)場人潮涌動,混亂不堪。 護士抬著氧氣瓶,醫(yī)生忙著做心肺復蘇,警察在四周疏散人群,警笛聲響徹天際,救援算很及時的了,但五分鐘后,醫(yī)生宣布傷者已經(jīng)失去了生命體征,死亡時間是當日上午十點四十五分。 醫(yī)護人員神色戚戚,摘掉亡者臉上的面罩,轉而給她蓋上一層白布,身下的擔架血跡斑斑,死亡的恐懼和陰霾在雪地里迅速蔓延開來。 躺在雪地里的人是劉洪艷,準確來說,不是跳樓,而是墜樓。 風雪呼呼往屋里刮,劉洪艷去關窗戶,二樓的欄桿老化嚴重,十分不結實,劉艷洪腳底一滑,身體瞬間往外倒,最后頭朝下摔了下去。 底下是店鋪,兩旁立著太陽傘。劉洪艷直直砸在嶙峋的傘桿上,導致胸骨刺穿心臟,當場就沒了呼吸。 沈晚欲被阻隔在警戒線外,手臂發(fā)軟,雙腿打顫,這感覺怎么形容呢,仿佛被一雙鐵鉗似的大手一把拍進冰水里,再死死摁住他的脖頸。 他想掙扎,想求救,想呼喊。 但他眼耳口鼻里都是渾濁的水,凍得他渾身打顫,痛得他骨裂血流。 沈晚欲慌張地張了張嘴巴,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了話。 好像只要他能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立馬就會崩潰,他費力地眨眼,想將那股劇烈又縹緲的疼痛通過眼淚宣泄,能痛快地哭一場也好,但是他哭不出。腦子里不?;厥幹國Q笛的聲音,震得他腦仁生疼。 劉洪艷的葬禮辦得很倉促,宋丹如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次傷心過度,人進了醫(yī)院,再次臥床不起,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宜全都落到了沈晚欲的肩上。 逼仄客廳的案幾上里放著不太新鮮水果,正中間擺著劉洪艷的黑白遺照,街坊鄰居陸陸續(xù)續(xù)走進來。 沈晚欲一身素雅的黑,跪在硬邦邦的蒲團上,他臉上不悲不戚,一直盯著正中間那張發(fā)黃的舊照片發(fā)呆。 年輕時候的劉洪艷留著一頭齊耳短發(fā),方圓臉,黑溜溜的眼睛,穿麻布對襟衫。 她沒有傾國傾城的美貌,沒有富可敵國的財富,她是那樣的平凡,一生所求不過一個“家”字。 劉洪艷是個很老實的人,只要兒女健康,她就滿足得像擁有了全世界。 可惜天不遂人愿,命運剝奪了她兒子的性命,令她女兒成為無依無靠的寡婦,最終她連清醒也失去,落了個葬身雪地的下場。 沈晚欲想起父親去世的時候,宋丹如鬢角別著白色的花,紅腫著一雙眼睛,向到場的來賓一一鞠躬。等人走了,宋丹如再偷偷轉身抹眼淚。沈晚欲在蒲團上跪得昏昏欲睡,膝蓋很痛,肚子很餓,實在忍不住,他小小聲問宋丹如,能不能吃個蘋果。 他那會兒年紀尚小,并不明白厄運和死亡代表什么,而此時,大雪鋪天蓋地,燭火搖曳,映照著劉洪艷舊日容顏。 他這才懂得,死亡是全人類的終點,而厄運專挑窮苦人。 守靈結束后,劉洪艷出殯。 那天外面飄著細密的白雪,簌簌往下落,哀傷籠罩著灰暗的天際。 殯儀館內(nèi)放著凄楚哀樂,中央放置著雕有龍紋鳳身的青銅鼎,里頭插著幾枝落敗的香。 沈晚欲身邊只有孟亦舟,兩個少年第一次處理遺體、火化,入棺。沈晚欲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傷心的端倪,也看不出失去至親的痛楚。 他不哭不鬧,安靜得像個假人。 “在這兒簽個字,”負責骨灰寄存處的經(jīng)理人,不耐煩地屈指在紙張上的一欄空白上敲了敲。 沈晚欲的狀態(tài)渾渾噩噩,耳邊總有嗡鳴聲在回響,以至于握筆的時候手都在顫抖,一撇一捺顯得費勁。 “你快點,后面還有好多人在排隊?!蹦侨舜叽俚?。 “阿欲,別緊張,”孟亦舟拍了拍沈晚欲的背,“試試深呼吸?!?/br> 這是一個安撫性的動作,掌心溫熱的溫度透不過厚實的衣服,但還是緩解了沈晚欲焦躁的情緒,他深深吸入了一口氣,又歪歪扭扭地落了名字。 他瘦了許多,袖子底下露出的腕骨蒼白纖細,仿佛掐一把就會斷。 寫完,沈晚欲啞聲問:“需要按手印嗎?” “不用,”經(jīng)理人動作麻利,唰地撕下兩張紙,一張丟給了沈晚欲,“這協(xié)議雙方各留一份。好好保管啊,如果丟失了,以后骨灰遷移很麻煩?!?/br> 將骨灰安置完畢,兩人從室內(nèi)出來。 館外建有石階,下面蓄有一方金魚池,冬令時節(jié),漂浮的荷葉大片大片枯萎,涼颼颼的穿堂風吹過,吹得沈晚欲打了個冷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