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媽,別說這些,”沈晚欲微微皺眉,“我有點累了?!?/br> 宋丹如看見沈晚欲的表情,愧疚地低下了腦袋。 中國式的家庭充滿了犧牲感,父母對孩子,亦或是孩子對父母。 孝心讓沈晚欲無法坦然接受宋丹如的歉意。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命運”是一條漫長的生命軌跡,他出身在低處,只得拼命踮起腳尖,靠自己看到更廣袤的世界,父母不欠他任何東西。 沒幾分鐘,房門開了又關(guān),關(guān)了又開。 宋丹如抬來一個瓷碗,里頭裝著白菜芋頭湯,青椒小炒rou,還有點咸菜,放下碗,她沒再說什么,默默關(guān)上了房門。 房間恢復(fù)如初,沈晚欲餓得沒有力氣,但他沒胃口,也沒碰那碗飯,沈晚欲躺倒在床上,想著睡一覺就好了,可周圍越安靜,他的腦子就越發(fā)凌亂。 他無法不去想孟亦舟,無法不去猜想在孟亦舟心里,他是不是已經(jīng)被除名了。 成熟,冷靜,聰明,他偽裝了那么久,還是破了功。 沈晚欲煩悶地坐起身,他想抽煙,最好抽萬寶路。 那是孟亦舟最喜歡的牌子。 煙草香,還有股淡淡的薄荷味。 他赤腳踩在地上,腳心一片冰涼,打算下樓去外面的小賣部買包煙。 窗簾沒拉,窗戶大敞,月亮慘白地懸掛在天上。 沈晚欲只看了一眼,往前邁的腳步就頓住了。 街邊燈光熄得差不多,獨留最中間的那一盞,明暗交接的盡頭處站著一個人。 夜色朦朧,孟亦舟背靠著一面斑駁,骯臟的白墻,他的身后是空無一人的長街,無望的黑,淺淡的黃,和他的身影融為一體。 孟亦舟沒抽煙,也沒玩手機,就那么靜靜地站著,棲身在濃稠的黑夜中,那道身影顯得那么孤獨,就好像在一個秋風(fēng)凄凄的夜晚,有人趕了二三十里的路,就為了看一眼愛人亮著燈的窗。 而窗亮不亮,全無關(guān)系。 下一秒,孟亦舟似乎察覺到什么,他抬起頭,朝這邊看過來。 兩人一高一低,遙遙相望。 那么遠的距離,其實看不清彼此的臉,可沈晚欲仍然看見了孟亦舟的眼底的光亮。 那道目光那么堅定,那么勇敢,仿佛篤定了他會等到他。 沈晚欲想都沒想,轉(zhuǎn)身沖出房間。 他跑得很快,腳踩得老舊的樓梯發(fā)出吱呀聲。 樓梯在搖搖欲墜,他也在搖搖欲墜。 身份,距離,階級,這些現(xiàn)實存在的東西沉重得像一座山,但是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推著他,撞向那座無法逾越的高山。 沈晚欲跑得氣喘吁吁,胸腔被空氣漲得悶痛,肚子里積攢了一堆話,好奇的,悲傷的,猜測的……我在一定程度上欺騙了你,你會生我氣嗎?沒有坦然告訴你我真正的家庭情況,你現(xiàn)在知道了,會不會后悔跟我在一起? 可真正到了孟亦舟面前,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孟亦舟不言不語的在沈晚欲家樓底下守了那么久,他那么講究,那么愛干凈的人,忍受著一身腥臭氣站在這里,就為了等一個也許會出現(xiàn),也許不會出現(xiàn)的人。 孟亦舟靜靜地凝視著由遠及近的沈晚欲,燈光下,一只撲火的飛蛾閃進他褐色的眼眸,又在強光下隕落。 當(dāng)孟亦舟的視線停留在沈晚欲包著紗布的額頭,又移到那雙光著的腳丫上,孟亦舟皺了皺眉,不太高興地說:“你忘記穿鞋了?!?/br> 沈晚欲胸口起伏,目光黏在孟亦舟臉上,頭發(fā)半干半濕,有幾縷垂在眼尾,他穿著那件薄衛(wèi)衣,雨水泡得他指尖發(fā)白,腥味混雜著他身上的琥珀香。 孟亦舟跨上前,脫掉球鞋,赤腳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穿我的?!?/br> 沈晚欲站在原地不動。 孟亦舟好脾氣地蹲下去,抓住沈晚欲的潔白的、混雜著泥點的腳踝。 沈晚欲愣怔著看著孟亦舟動作,視線停留在他黑色的發(fā)旋上:“你沒回去?” 孟亦舟垂著眼睛,用拇指擦拭著沈晚欲踝骨上的泥點,輕柔得像碰易碎物品:“我手機沒電了,怕你找我又找不到?!?/br> 沈晚欲喉結(jié)輕輕滾動,他問他:“所以你一直站在這兒?” 站了多久呢? 這場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了三個小時,加上沈晚欲在房間里胡思亂想,躺下又爬起來,爬起來又躺下,起碼過去了六個小時。 夜晚的風(fēng)好涼,吹得人骨頭疼。 孟亦舟鼻子皺起一點點,有點負(fù)氣地說:“對啊,你好久不來,我腳都站麻了。” 沈晚欲伸手,試探性的緩緩伸向孟亦舟。 孟亦舟掌下用力,讓沈晚欲別動,語氣平靜又縱容,就像對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那樣,說:“小孩才赤腳亂跑,你都多大的人了?” 略含責(zé)備的語氣,表情卻滿是無奈和寵愛。 鞋子穿好,孟亦舟站起身,抬起臉頰,他的目光是如此溫柔。 孟亦舟先是小心地碰了碰沈晚欲的額角,像在濠江那次一樣,問他:“疼不疼?” 沈晚欲想了想,搖了搖頭。 孟亦舟輕嘆一聲,很輕,不忍心似的。 靜默很久以后,孟亦舟說:“沈晚欲,不管你家里有多糟糕,在我這里,你就是你。” 孟亦舟拉過沈晚欲滿是繭子的手,放去心口,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我對你是認(rèn)真的,我的身體是,我的心也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