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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老也是天津無數(shù)不多的,知道當(dāng)年宋良閣的徒弟是女孩的人。 江水眠笑:“程石方看來還挺好的,肯跟你說了。” 欒老的臉被雪茄的一點光照亮:“聽說打了個程石方的是個鼻子上有紅痣的丫頭,我還能不知道是誰么?” 江水眠挪開井上的兩塊木板,將桶放下井里去,聽見撲通水聲,晃了晃繩子,這才轉(zhuǎn)動旁邊的木桿。讓耳朵發(fā)癢的咯吱咯吱聲音響起,江水眠邊笑邊道:“您不說,我都忘了要叫您師公了。” 欒老看著水桶漸漸升上來,像是愧疚的獻殷勤,伸手幫忙將水桶拎出井外,只是他這么多年沒干過這些活計,水桶晃了晃,灑在他皮鞋上。 欒老放下水桶,悻悻的甩了甩手:“現(xiàn)在天津衛(wèi)不行了。好多人都開始往上海跑了。” 江水眠充耳不聞,拿瓢舀出水來,沖了沖院子里的石板地。 欒老又道:“天津衛(wèi)招搖撞騙的人太多了。還有一些臉都不要了的,是自己人?!?/br> 江水眠一直不回答,他只能繼續(xù)道:“豈止不教真東西,已經(jīng)成了真的中華有神功了。特別是去年會友鏢局徹底關(guān)門,好多人都到各個道上混了。這才三年,已經(jīng)徹底變了天了。對了,你當(dāng)時說你自己那套武功叫什么?” 江水眠手捧著井水喝了兩口,拿手背擦了擦嘴,笑:“科學(xué)斗毆派。” 欒老:“哦對,科學(xué),科學(xué)?!?/br> 江水眠:“少扯這些沒邊沒界的淡。我目無師長,不懂尊老愛幼。你忽悠過宋良閣一回,想再來忽悠我?” 欒老嘆:“我只是壞,本來就壞,哪里算忽悠呢。你想讓‘科學(xué)’兩個字在天津衛(wèi)眾多武行間立足,我就愿意幫你做到。不破不立,現(xiàn)在需要你?!?/br> 江水眠蹲在地上,把她那金貴的衣擺抱在懷里,生怕回了家要挨盧嵇罵,笑道:“在形意、八卦眾多門派里,我叫個賽先生派也行?要真行,我現(xiàn)在給我這只有一人的門派改名叫內(nèi)功吔屎派,也能在南市立個牌匾?” 欒老噎了噎:“一個丫頭,還是這樣說話難聽。再說,怎么就你一人,你師弟不是來了么?” 江水眠愣了一下,低頭拿剩下的井水洗了洗手:“欒老,你這本事早在一個武士會的會長之上了,天底下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兒?” 欒老嘿嘿笑:“他還覺得自己瞞得住我,那刀一劈,棍一掃,就算沒有招式,我這個看宋良閣長大的,也知道是誰教出來的。宋良閣是不是心里有不甘我不知道,但你的性子我明白。你是可以鬧個翻天覆地,要那些踩過你一腳的人全都斷了腿。” 江水眠:“那我就該先把你兩條腿留在這里。” 欒老搖了搖頭,狠狠抽了一口雪茄屁股,扔進水桶:“我還幫得上忙,到回頭再砍也行。更何況我看你進了城,就做了盧家的姨太太,就知道你心里惦記著。這倒也沒錯,攀上盧先生,沒人真敢動你?!?/br> 江水眠:“瞧您說的,盧先生貪圖我的美色,把我強擄了去,我還能說不。你自己有你自己的想法,你也有的是本事,自己去做便就是。一位宗師人物還折騰不起來,就非要找我這個做姨太太的?!?/br> 欒老嘆氣:“我早老了,不行了。你心里早知道我會找你,否則不會肯上這車,更不會肯在這兒聽我說半天。你若是答應(yīng),我心里自有計劃,保準(zhǔn)讓你給宋良閣正名,讓你做這天津衛(wèi)的一代宗師?!?/br> 江水眠憋不住的嗤笑:“您這忽悠人的本事確實連年不行了?!毙w笑,她道:“看來你也逼急了,肯讓女人出頭了。欒老,您這現(xiàn)世報來的太晚了。” 欒老擺手:“晚了也來了。看來你算是答應(yīng)了。過兩日我再與你找機會細說。今日再不回去,你的盧先生要急了?!?/br> 欒老站起身來,他還穿不太慣白西裝,屁股上兩道井沿的灰痕,他拍了拍屁股,又問:“肅卿還好?” 江水眠笑,露出一口白牙,兩個酒窩,三字在牙縫里咬的汁水四濺:“好得很。” 欒老臉色暗了暗,知道不好再問,換話道:“你功夫沒忘?忘了就都白搭了。要不來試一試?我也想知道你如今是個什么火候?!?/br> 江水眠:“我什么也沒帶——” 她還沒說完,欒老一招崩拳迎面擊來,他說自己老了,卻一甩手連西裝的窄袖都灌飽了風(fēng)似的在在她面前一響。屋檐底下的白燈籠,一點微風(fēng)從破洞穿過,光晃了晃,燈籠紙噗噗兩聲細響。 不管是示威還是試探,這一拳確實足以讓人屏息。 江水眠沒躲,欒老以為拳已經(jīng)快刮在她臉面上,卻只感覺一陣尖銳的痛感繞在手腕上。低頭看去,一截細細的紅繩纏作兩圈套在他手腕上,勒的兩邊鼓起的rou泛青。繩子兩端握在江水眠細白的小手里,繃得像是琴弦,彈一下就有脆響。 欒老笑了:“你有這份戒備,就說明你不可能是來天津投奔盧家當(dāng)姨太太的。也說明,你就能成事兒?!?/br> 江水眠松開了紅繩,道:“下次,我保準(zhǔn)拿刀子給你畫個大手表?!?/br> 欒老搖頭:“傳統(tǒng)就是不行了啊。你都不用棉麻線,改用尼龍繩了,還是洋人玩意兒好使啊。” 江水眠:“……一根偷拿來的鞋帶都能感懷國家命運,您真是知微見著啊?!?/br> 她出了門的時候,裝作回來收拾東西,手里拎了些雜碎玩意,那拉車的漢子還站在外頭,臉上的汗和衣服都干了。江水眠低頭一看,地上那個袁大頭已經(jīng)不在了,她坐上車,笑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