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似乎下雪了，臨城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叢林跪在絨毯上，因?yàn)樯砥谕唇?jīng)的緣故，跪久了腰不太舒服，肚子里也陣陣針刺般難受。

    她維持著仰頭的姿勢，柔軟的發(fā)絲凌亂散耷下來幾縷，它們偶爾會輕飄飄拂過她靜默的眉眼，很快又被她身前的男人抬手別到她耳后。

    鮮甜的紅潤顏色，飽滿的水盈唇瓣。濃稠的白沿著唇角緩緩溢出。紅白交融的一霎那，誕生驚心動魄而支離破碎的美感。

    聽見窗外雪落的聲音，窸窸窣窣的，有種難以描摹的空靈。

    叢林很識相地舔了舔嘴角，一滴不漏咽下去。

    喉嚨里很難受，干涸且燥癢，還想吐。

    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疼得發(fā)抖，全身疼，從喉嚨到腰腹，再到腿和膝蓋，沒有一處不疼。

    痛經(jīng)最嚴(yán)重的時(shí)候，腦子里都是空白的，除了痛感被無限放大，其余感官通通暫時(shí)荒廢。

    她在黎商巖深邃的眼眸里察覺到某種象征著危險(xiǎn)的興奮——來自于對她的折磨和玷.污。

    主與仆，夜里無盡的沉與浮。

    渾渾噩噩弄了許久，叢林被抱進(jìn)浴室。

    浴室暖熱得令人暈眩，又因沐浴香氛的緣故，空間里彌漫著馥郁細(xì)膩的蜜香，伴著浴缸里柔軟流淌的溫水，一點(diǎn)點(diǎn)浸沒了叢林的意識。

    黎商巖很耐心地幫她洗.澡，把她洗得很干凈。但也是他親手把她弄臟的。

    她現(xiàn)在既想睡覺，也想大哭，復(fù)雜壓抑的情緒盤桓在心尖，堵著實(shí)在難受。

    “黎先生……”叢林顫巍巍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用力時(shí)有些發(fā)白：“我自己洗吧?！?/br>
    她今晚脆弱得異常，一直在發(fā)抖。

    黎商巖知道部分女性生理期會痛經(jīng)的常識，卻沒見過疼痛到叢林這種程度的。

    “痛得很嚴(yán)重？”他淡漠地問。

    “還好?！眳擦置嫔n白，額頭直冒冷汗。

    “別洗太久?！崩枭處r沒再說什么，徑直離開浴室。

    *

    裹著睡袍從浴室出來時(shí)，叢林在床頭柜看到了一盒布洛芬。她以前痛經(jīng)嚴(yán)重也會吃布洛芬止疼。

    她看到黎商巖站在陽臺抽煙，頎長的背影融入臨城繁華璀璨的夜色里。離她那么遙遠(yuǎn)。

    叢林拆開藥盒，按劑量吃了止疼片，喉嚨里潤了點(diǎn)溫水。她喝完了才意識到，床頭柜上這杯溫水也是黎商巖給她準(zhǔn)備的。

    那種復(fù)雜壓抑的情緒又一次蔓延開來，如藤蔓般緊緊糾纏著她的四肢百骸，將她勒得越來越緊，直到快要窒息死.亡。

    陽臺雕刻著繁復(fù)花紋的欄桿上落滿了夜雪，染上冰冷沁骨的寒意。月色已被雪霧遮擋大半，朦朧成了若隱若現(xiàn)的陰晦一片。

    黎商巖抽完煙，等身上的煙草味消散了才返回房間。他看到那小姑娘坐在床邊，低頭盯著布洛芬的藥盒發(fā)呆——她總是安安靜靜的，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只愛自顧自發(fā)呆。

    哪怕是激烈的云.雨過后，她也不會像別的女人那樣纏著他事.后溫存。她事.后冷淡得像機(jī)器人。

    其實(shí)叢林也沒比涵涵大幾歲，還能算個(gè)孩子。

    “吃了藥就睡吧?！彼叩酱策?，輕撫著她的腦袋，似乎沒有平日看起來那般威嚴(yán)凌厲。

    叢林“嗯”了一聲，乖順地睡進(jìn)被窩里，把自己蜷縮成很小的一團(tuán)，隔很遠(yuǎn)背對著黎商巖。她怕生理期會側(cè)漏弄臟了床單，如果是弄臟黎商巖的衣服那就更糟糕了。

    背后貼緊了guntang的溫度。男人結(jié)實(shí)有力的臂膀環(huán)在她腰間，手掌輕搭在她的小腹中央。

    叢林身體僵住，支吾著低聲說：“黎先生，要不還是隔遠(yuǎn)點(diǎn)吧，可能…會弄臟。”

    “沒關(guān)系?！蹦腥说谋〈劫N在她圓潤的耳垂呢喃，呵出的溫?zé)釟庀⒆屗质且魂噾?zhàn)栗：“放松點(diǎn)，別怕?！?/br>
    叢林閉上眼，眼角悄悄暈開了一片濕潤。

    她太累了，沒過多久就進(jìn)入睡眠，甚至開始做夢，做那些異常真實(shí)的舊夢………

    溪城——

    零零年代老舊的平房被人潑了漆，粗糙的水泥墻面上潦草寫著“死”字。墻檐幽綠的爬山虎瘋長，密密麻麻得森然可怖。

    兩個(gè)穿緊身背心的男人站在屋門外，氣勢洶洶地大吼著“叢琴嬌滾出來還錢”。

    “mama，我好餓。”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奶聲奶氣地發(fā)火：“為什么我們還不能出門呀……”

    “噓！”年輕女人一把捂住小女孩的嘴，壓低聲告誡：“都說了再等等，吵什么吵。他們走了，mama就立刻帶你出去吃東西?！?/br>
    家里最后那兩包泡面已經(jīng)被吃掉了，廚房里只剩一顆生蒜能拿來填肚子?？上∨⒉怀运狻?/br>
    小女孩嘟著嘴，也學(xué)著mama很小聲地說話：“那我想吃湯圓?？梢詥?？”

    “不可以，”女人敲了敲小女孩的額頭：“天天吃湯圓，越吃越迷糊。別人家的小孩都知道要吃麥當(dāng)勞、肯德基，你怎么不想吃？”

    小女孩當(dāng)然想。

    麥當(dāng)勞、肯德基的兒童套餐還會送小玩具，沒有小朋友能拒絕。

    但是家里都窮得連吃半個(gè)月泡面了，哪還有錢去吃快餐？能和mama出去吃一碗芝麻餡湯圓就算奢侈了。

    “喂，你是不是看不起mama啊？”女人又敲一下小女孩的額頭：“過幾天mama去賭.場賺它個(gè)幾萬塊回來，咱娘倆就有好日子過了。到時(shí)候天天吃薯?xiàng)l雞翅漢堡包……”

    “mama你騙人?！毙∨⑼詿o忌：“你以前也是這么說的，可是每次都沒有兌現(xiàn)承諾……”

    屋外敲門聲如雷響，仿佛下一秒屋門就會被他們撞破。

    小女孩驚慌地看了看屋門，又看了看mama，不敢出聲繼續(xù)說話。

    “木木不怕，”女人看到小女孩恐懼的神色，語氣不自覺地溫柔起來：“他們喊累了自然就會走了，只要我們倆待在家里不出去，就不會有事。”

    小女孩還沒來得及點(diǎn)頭，就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她回頭，看到客廳那扇狹窄的玻璃窗被兇惡的男人砸碎，玻璃碎片落了滿地，在塵埃中尖銳地折射出瑩亮光芒。

    男人那張臉橫rou彪悍，眉毛粗濃，看起來像菜市場里沒日沒夜剁豬rou的屠夫。

    “mama！”小女孩嚇得抱緊女人，失聲尖叫，唯恐男人從狹窄的玻璃窗里爬進(jìn)家中。

    男人咧嘴，露出黃牙：“叢琴嬌，你打算在屋里躲到幾時(shí)？！錢到底什么時(shí)候還？！”

    “有話好好說嘛，”女人嗔怪道：“別嚇著我家小孩。把她嚇哭了，該你來哄的呀？”

    她這時(shí)候還很年輕，不像中年以后那般干瘦佝僂，蒼老得那般快。她現(xiàn)在還是豐盈飽滿的果實(shí)，即使外表談不上美麗，內(nèi)里也還是新鮮的。

    男人和女人之間，總有辦法妥協(xié)。

    “玻璃窗都讓你們敲碎了，那就進(jìn)來吧?！迸四媚笾鴭裳Z氣，不慌不忙地說：“錢肯定是沒有，人倒是有一個(gè)。給錢不行，給人嘛，可以考慮?！?/br>
    小女孩聽不懂，怔怔地抱著mama不肯松手。她往女人的懷里鉆，女人卻把她輕輕推開：“木木，你去臥室里看書。等會兒帶你去吃湯圓?！?/br>
    “不要……”小女孩黏在她身上：“mama，你不要讓他們進(jìn)來，我害怕。”

    “聽話。”女人加重了語氣。

    小女孩最終還是松開了雙手，訕訕進(jìn)了臥室。

    后來她聽見客廳傳來很多聲音，男人的、女人的、比玻璃破碎的聲音更讓人心驚膽戰(zhàn)。

    ……………

    叢林驚醒時(shí)，自己正在黎商巖的懷里。她睡覺時(shí)喜歡亂翻滾，也不知道是什么時(shí)候翻了個(gè)身，現(xiàn)在不僅正對著黎商巖，還死死抱住了他。

    她還渾然不知，自己剛才抱著金主大人喊了好幾聲“mama”，喊得聲淚俱下，那叫一個(gè)慘。

    “醒了？”他用指腹慢慢擦拭她的淚痕，問話的語調(diào)慵散里透著溫柔。

    叢林徹底嚇醒了。十分清醒，而且十分窘迫。

    她從小到大，除了抱叢琴嬌，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緊密地?fù)Пн^誰。

    小心翼翼地，把雙手和雙腿從他身上移開，一寸一寸地緩慢挪動，以此掩飾尷尬。

    男人把她摟得更緊：“剛才不是想要我抱么？”

    “我……”叢林像是蒸熟的蝦米，臉皮紅透了：“我剛剛做夢，以為、以為是和我媽在一起……對不起，打擾到您睡覺了?！?/br>
    “叫爸爸?！彼普T。

    叫…爸爸？

    叢林遲鈍了片刻，還是說不出口。這個(gè)詞對她來說太陌生了。

    他guntang地抵著她。

    “爸…爸…”叢林感覺到了他的強(qiáng)硬，出于恐懼，只得像幼兒學(xué)語般喃喃發(fā)音，吐詞時(shí)柔軟又繾綣，像是裹了層黏津津的蜜。

    她這種時(shí)候還敢一臉無辜的表情，不是引.火上身是什么。

    男人翻身，狠狠壓.制住她。

    “不可以?！彼艔埖秒U(xiǎn)些咬到自己的舌尖：“黎先生，我來生理期了?！?/br>
    但說了也只是徒勞。

    叢林想起以前看過的《動物世界》。

    獵豹在荒莽的原野上尋覓食物，優(yōu)雅從容地撕碎那只野兔，將兔rou啃噬得一干二凈，最后只剩幾根細(xì)細(xì)的骨頭，猙獰地遺落在原地。

    這該死的世界，弱rou強(qiáng)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