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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盛芳在線閱讀 - 第107節(jié)

第107節(jié)

    鄭氏給她盛了一碗粥,道:“你三哥已是吃過了,說你同處耘兩個最近都忙得厲害,又說那小公廳里雖然管飯,只做飯的人只顧撈熟,出來的東西有些不太好吃,要給你們另帶一些去——昨日在葵街上訂了吃食,此時去拿,須臾就回來?!?/br>
    沈念禾聽得說那裴三哥不是提前走了,頓時松了口氣,這才低頭吃起東西來。

    家里才四個人,有粥有面點,另有糕點,豐盛得很,當中不少都是沈念禾平日里十分喜歡的,她吃了個七分飽,忍痛把筷子放了下來,唯恐一會騎馬顛得難受,卻是不由得贊道:“三哥做菜,簡直快要趕上嬸娘了!”

    鄭氏又是得意,又是好笑,拿手點了沈念禾的額頭一下,笑道:“這時候還不忘拍我馬屁!整日只曉得哄了我來疼你——我做的菜哪里比得上你三哥?”

    又道:“你單知道你三哥做菜好,旁的好就不知道了?”

    她這一句話中有話,卻是點到即止。

    沈念禾若有所思,只是還未來得及細想,就聽外頭一陣腳步聲,原是裴繼安回來了。

    他手里拎了兩個食盒,見得沈念禾同鄭氏坐在桌邊,便走了過來,把那食盒打開,從當中取了兩個碟子出來,對鄭氏道:“買了些鹵菜,鹵的豬耳朵同豬肝豬尾巴等物,另有幾根羊棒骨,還有些涼拌菜,這兩盤子留著嬸娘午間吃,便不用再做,單獨一人的菜食做起來麻煩得很?!?/br>
    說著又取了兩張洗得十分干凈的新鮮大荷葉出來,在各個盤子里撿出來各色吃食,裝好之后,復(fù)才放在沈念禾面前,問道:“這一包你中午吃,還要添些什么?”

    沈念禾引頸一看,見俱是自己喜歡的,只分量略多了些,不過拿去同趙、李兩個賬房一分,也就剛剛好了,連忙點頭道謝。

    裴繼安又擇了一包出來,包得起來,道:“這是你謝二哥的,我今日白天要去看清池圩田地基,怕是回不去吃午飯,他這幾日腦子里總愛胡思亂想,有時候旁的東西就顧不上,你幫他帶了去,叫人午飯的點捎給他,要他記得吃,不要忙得過了。”

    樣樣都交代得十分細致。

    鄭氏把自己的兩個盤子收去廚房,笑道:“也不曉得我這是沾了誰人的光,今日卻是省事?!?/br>
    一面說,一面往里頭走。

    沈念禾一時還未反應(yīng)過來,邊上裴繼安已是過得來兩步,輕聲道:“上回不是說沒吃過豬尾巴?我特地叫人留的,是長尾,也不肥,鹵汁里放了茱萸同老姜,帶著些辣味,吃起來就沒那樣膩,你只嘗個鮮,如若吃得慣就多吃點,如若吃不慣,給旁的人分了去,自己吃鹵羊rou頭、棒骨并涼拌菜,等晚上回來我再給你做好吃的?!?/br>
    聽得這樣一句,沈念禾才回想起來好似似自京城回宣縣時,路邊見得有人挑著豬籠去趕集,那豬尾巴從竹筐下頭露得出來,一甩一甩的,鄭氏就說起鹵豬尾巴的味道來,又說那皮rou不比豬腳豬手,也不比尋常豬皮,而是不肥不膩,還帶著嚼勁。

    她當時就順口插了一句,說自己不曾吃過,卻不曉得是個什么味道,哪里料到被這裴三哥記到現(xiàn)在,叫沈念禾全不知當要回什么才好。

    ——再這樣下去,自己那兩頁紙怕都要寫不下這裴三哥的好處了。

    ***

    再說沈念禾收拾妥當,同裴繼安一同去得小公廳。

    裴繼安自去清池縣不提,她卻是忙了一早上,跟著一組人對著兩個數(shù)字使勁,算了半天才對得上,此時才恍然發(fā)現(xiàn)早過了吃飯的時辰。

    邊上趙賬房就催她道:“吃一點在去弄,不然給裴官人曉得了,嘴上雖然不說,不知心里怎么怪我們!”

    沈念禾原本聽這樣的話并不覺得有什么,可經(jīng)過了前些日子的事,卻不知為何有些不自在。

    她只做不知,笑著應(yīng)了,正要坐下來同兩個賬房一同吃飯,只是見得自己帶來的食盒,又看到里頭兩個大荷葉包,猛地想起隔壁庫房里的謝處耘,本想叫人幫忙送過去,然則轉(zhuǎn)念想到最近這兩位總愛拿自己同那裴三哥打趣,從前還罷了,眼下知道之后,實在如坐針氈,索性也不用旁人,從自己的荷葉包里分了些吃食出來給兩人,剩下的則是帶上,欲要親自去找那謝處耘。

    沈念禾手里提著一個食盒,因全走大路,四處都是識得的人,也不用旁人護送,過了片刻功夫,終于到得庫房門邊,她也不進去,只叫人幫忙通稟一聲,便進得門房處要謝處耘出來一同吃飯。

    然則這一回才走得進去,一推門,她卻是見得門房的偏廳里頭坐著一人,不由得吃了一驚,正要后退,對面那人也十分驚訝,已是站起身來,喚道:“沈姑娘?”

    沈念禾愣了一下,抬頭一看,對面竟是那郭家長子郭安南,只得回禮道一聲:“郭大哥?!?/br>
    郭安南且驚且喜,卻是上前兩步,問道:“你怎的來了?”

    沈念禾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道:“嬸娘與三哥叫我?guī)椭x二哥帶點晌午來,因說他辛苦,又怕他忘了吃飯——郭大哥吃了不成?要不要一起用一點?”

    郭安南雖然有些心動,到底還是搖頭道:“你們吃你們的,我來前已是吃過了……“

    他說到此處,卻是往后退了幾步,指著邊上的交椅道:“沈家meimei坐這一處等一等罷,謝處耘他那一處應(yīng)當有事,想來要晚一點才能出來?!?/br>
    沈念禾哪里想得到這事是廖容娘來了,還以為是公事,因那郭安南已是特地想邀,也不好推辭,只在邊上擇了個交椅坐了,又道了聲謝。

    郭安南等她坐了下來,卻不再說話,原本面上的驚喜之色也慢慢變得淡了,過了許久,才干巴巴問沈念禾怎么會在此處,又問聽聞她在小公廳里頭幫著算術(shù),不知是真是假云云。

    沈念禾客客氣氣地回了。

    兩人坐了一會,那謝處耘還不出來,沈念禾還沒什么,那郭安南卻仿佛蓄了許久的力氣已經(jīng)滿了一般,忽然道:“沈家meimei,你在此處如此辛苦,不如……我叫我爹同那裴三說一聲,叫他不要勞動你出來拋頭露面罷?”

    沈念禾懵了一下。

    郭安南又道:“女子畢竟還是要以靜貞嫻雅為上,你本是可以養(yǎng)在深閨的,這般在外頭平白叫人看了去,畢竟不美……”

    第219章 拳拳之心

    郭安南說完那話,面上還露出了幾分憐憫之色,道:“我原來聽得人說的時候,已經(jīng)覺得極為不妥,只是到底隔了一層,不好插手,其實心中一直掛著此事——沈家meimei乃是名門出身,宰輔之后,不當如此被旁人作踐才是……”他那語氣十分不滿,仿佛強忍著不悅一般,又道:“裴家兄弟也是年紀輕,不知道想事情,多半還有些急功近利,倒把你也牽扯進來——其實名門閨秀,在家中吟詩作畫、賞花觀月即可,如有其余喜好,亦可學掌中饋、習女紅,既然不需為生計奔波,怎的還來做這等賤吏之活……”

    除此之外,還誠心誠意地勸沈念禾道:“前一向你印的那書,在外頭也賣出了些響動,可我卻聽說你將銀錢獻出不少給翔慶資軍?何苦來著,你一個女子,將來總有……的時候,還是要留一些傍身,才是妥當……”

    郭安南本來想說“嫁人”,因他一直有些私心,另也有打算,很愿意沈念禾多一些嫁妝,古書也好、資財也罷,俱是多多益善,只是話到嘴邊,到底覺得有些不妥,最后還是沒有出口。

    沈念禾一向敏銳得很,哪里會聽不出來,只她一直念及上回在宣縣時,眼前郭安南曾經(jīng)施以援手,哪怕自覺同對方毫不相干,也不愿意駁其面子,便笑著道:“多謝郭家兄長關(guān)心,我定會好好思量……”

    就想將此事蕩得開去。

    只是她給郭安南面子,郭安南卻不肯就此放過,皺了皺眉,又道:“沈家meimei莫要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我一片君子拳拳之心,在邊上看著,實在過不下眼,你莫要當嫌棄我手長管得多,也莫要覺得我話說得難聽,只左右看看,哪一個大家世族的女子會要如此辛苦落魄?你眼下在此,明面上好似是得了些名聲,可這等名聲卻不能當飯吃——將來……去得別人家里頭,難道男方也會不計較?”

    話里話外,全在暗示將來夫家也許會生出不滿。

    沈念禾見他越說越不像,已是不好留足十分面子,不然自己的臉都要被踩了,便笑了笑,道:“這倒不要緊,當初我娘在家里做女兒時,也跟著長輩外出測算過,后來同我爹一起,更是什么都插手,比起她來,我不過出來幫著搭一把手,叫這圩田、堤壩快快修好,乃是利國利民之事,如若當真有什么人看不習慣,我不作理會就是——想來世上猶如馮、沈兩姓的人家,并不在少數(shù)。”

    她這一段話像根軟釘子一般,雖是軟綿綿的,卻扎得郭安南通身都不舒服,只覺得尷尬極了,在邊上又略坐了片刻,就再坐不住,尋個理由起身道:“我那meimei東娘也來了,卻是在外頭看堤壩,她到底是個女子,不好由著亂跑,我去尋得回來?!?/br>
    一面說,一面同沈念禾行了一禮,便匆匆出得門去。

    他走出去沒幾步,臉上的表情就跌了下來,又覺得自己被人拂了面子,丟臉得很,不高興那沈念禾不識好歹,可一想到她那一張臉,另有女子嬌柔之態(tài),卻是十分難以自持。

    第220章 一時沖動

    郭安南其實真的是一心為了沈念禾好。

    他覺得一個姑娘家,出來拋頭露面的不算,還要做苦力,乃是裴家落魄之后那裴繼安小家子氣且愛算計,才叫人如此自苦,因他只想助其脫離苦海,卻不知對方不僅不在意,居然好似還并不領(lǐng)自己的情,兩相沖撞在一處,越發(fā)攪得不舒服了。

    有心照明月,明月照溝渠。

    郭安南站在門外等了片刻,沒聽見里頭有什么動靜,回頭一看,里頭人竟是半點沒有追出來挽留的意思。

    他不禁有些氣悶起來,引頸探看,正見沈念禾低頭喝茶,此處看過去,恰好見得那露出的白皙頸部,下頜同頸脖線條優(yōu)美,肌膚細膩,脊背亭亭如菡萏,果然一幅書香少女圖,實在清麗極了。

    見得這樣的臉,這樣的人,又看她垂眸斂眉的模樣,當真讓人忍不住心中生出憐愛來。

    郭安南難免嘆了口氣。

    他還是太過苛責。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家,才逢大難,也沒有刻意依靠的家世親人,僅余京城馮、沈兩姓步步緊逼,只知道算計,眼下不得已來投了裴家,正是寄人籬下之時,還不得聽人擺布,叫做什么,也只好老實做什么,難道能反抗不成?

    真反抗了,又能到哪里去?

    郭安南想著想著,憐愛之情越甚,倒是生出幾分激憤來。

    那裴繼安,確實有幾分欺人太甚了。

    沈念禾雖是孤女來投,沒甚好處,卻也不能這般折騰人??!養(yǎng)得兩年,將來嫁出去,也不要他們裴家出嫁妝,能費多少資財?

    這沈念禾還能倒賺錢,當日那一本《杜工部集》光靠衙門里頭正經(jīng)的分潤就得回不少,更何況裴繼安還能從中運作,若說什么都沒撈到,他是不信的。

    如若裴家養(yǎng)不起,倒不如他同父親商量商量,看能不能郭家來資助算了。

    只是這由頭卻不好找。

    郭安南立在門外,自門角縫隙看進去,瞧著沈念禾的臉,腦子里止不住地轉(zhuǎn)。

    如若她不是沈輕云同馮蕓的女兒,不是什么馮蕉的外孫女,哪里至于這般棘手。妻不得,妾不得,想要照應(yīng),都不方便。

    郭安南并非那等不諳世事的公子哥。

    郭保吉年輕時征戰(zhàn)沙場,騰不出多少空閑,又不太放心廖容娘這個繼室,便把兩個兒子托付給同宗族的叔兄去帶著教養(yǎng),自己也時不時回來盯一盯,也叫他們吃過民間疾苦,來得宣州之后,更是把長子塞去了清池縣戶曹司中做事,便是為他鋪路,叫這郭安南從低處做起,踏踏實實爬這功名之路。

    郭安南知道財米油鹽貴,明白好日子來之不易,更懂貧賤之差。

    他自幼失母,沒多久就看著父親續(xù)弦,下頭還有一弟一妹,因怕繼母將來再有兒女,會威脅自己兄妹三人地位,變?yōu)橛泻竽锞陀泻蟮?,是以樣樣都力爭上游,做什么都按著“老大”的樣子來,生存時免不得也要多算一算利弊。

    如若不能娶個好妻族,將來就沒有好助力,為官時自然會慢旁人一步,矮別人一頭,為這區(qū)區(qū)美色,實在不值當。

    可要是放棄,的是不舍。

    不過沈念禾也不是沒有好,除卻《杜工部集》,想來沈家也有其余孤本、善本存余在手,她又是名臣之后,不知余下多少香火情,再兼其教養(yǎng)好,要是那沈輕云得以翻案,也許還能作為條件,同父親商議一回。

    只是這商議也不能自己出頭。

    郭安南越思慮,就越覺得前路漫漫,道阻且長,想到去京城時父親帶著去看的那幾門閨秀家世,比之沈家,不知高上多少倍,兩邊相結(jié),才是秦晉之好??商ь^一看沈念禾的臉同舉止,又不由得左右搖擺不定起來。

    自沈念禾進得門,那門房也有些不放心,其實一直在外頭留意,唯恐有什么不妥,此時看那郭安南站在門邊久了,半晌不動,免不得就探頭探腦的,還進得來幾步陪笑問道:“小郭官人怎的在此處站著,不妨去庫房里坐一坐?可有什么要分派的?不若叫小人去辦……”

    他說話聲不大不小,卻能叫里外都聽得動靜。

    郭安南見沈念禾已是看了出來,心中大為尷尬,并不好再留,只“嗯”了一聲,并不理他,朝外走了。

    他原是領(lǐng)了征召民伕的差事,不過只管清池一縣之地,還是同七八人一起分管,眼下早已告一段落,也等著衙門里頭回復(fù)之后,再聽分派,手頭還空著,今次本是陪著廖容娘并郭東娘一同來的,只是一到得小公廳,廖容娘就請他陪著一同來庫房,說想看看謝處耘。

    郭東娘不愿多等,尋個理由去看堤壩了,只他原本自弟弟郭向北口中聽得說那沈念禾常也跟著庫房,存了心思,想要撞一撞運氣,懷揣一線希望,果然在此坐等,哪里曉得當真就遇上了。

    此刻人已見了,也無什么事情要做,因他尋了半日,尋不到meimei,十分躁悶,正擇了個方向胡亂走著,行到一個岔路時,見得對面來了一人。

    那人身著騎裝,身高背挺,朝著此處走來,正是個極眼熟的——原是裴繼安不知從何處回來了。

    才想到方才的沈念禾,就見得此處的裴繼安,當真是瞌睡碰上了枕頭一般。

    郭安南便站定了等來人走近,同對方了個招呼。

    裴繼安手頭事情甚多,見得這一位郭家長子,也沒多少工夫應(yīng)酬,客客氣氣行了一禮,說了兩句就要告辭。

    郭安南哪里肯放過,卻是忽然攔道:“原有一事,正想要尋你商量,你此時可有空當?”

    這一位到底從前幫過沈念禾,雖然早回過許多禮去,可仍舊要念他的好心,況且這還是郭保吉的長子,裴繼安自然要多給幾分面子,便站住了,應(yīng)聲道:“愿聞其詳。”他左右一看,見多有往來行人,于是指了指不遠處的房舍,“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且尋個近處,不知妥不妥當?”

    兩人就近找了個無人的廂房坐下。

    郭安南坐定,起了個鋪墊道:“其實此事論理不當由我來多管,只是在邊上看著,著實有些可憐,免不得要插一句嘴——繼安,那沈家姑娘在你家住著,是不是不太便宜?”

    裴繼安原看他藏頭露尾的,還以為要提的是謝處耘同郭向北,抑或什么旁的公事,是以鎮(zhèn)定得很,此時聽得“沈家姑娘”四個字,當真是莫名其妙,再聽得要問沈念禾在自己家住得便不便宜,更是猶如野獸被人入侵了領(lǐng)地一般,渾身的毛先豎了起來,眼神也轉(zhuǎn)為警惕,不動聲色得瞥了一眼郭安南。

    他當著外人的面,從來極少表露真實情緒,此時也是一樣,只微微笑了笑,還和氣地問道:“卻不知郭兄何以有此一問?”

    郭安南見他反應(yīng)平淡,說起話來就隨意了幾分,道:“宣縣縣衙謝圖那事,你也知道,今日我來,卻是又見得那沈家姑娘在此處,她畢竟是個女子,不好頻繁在外頭亂走動,況且在這堤壩圩田之處,盡是外男,進進出出的,被人全看了去,實在不美?!?/br>
    又道:“我也曉得你畢竟年紀輕,腦子不會多想旁的東西,可你看,那沈姑娘畢竟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眼下又十分可憐,何苦叫她出出進進的?不如還是留在家中為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