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謝處耘聽得這一通,已是半點玩樂的心思都沒了,只覺得又是羞愧,又是自責,便道:“我不出去了,我答應三哥要背書,背完了再去?!?/br> 裴繼安沒有回話,轉身出去了,剩得謝處耘一個人在屋子里憋著一口氣背書。 只是他背到一半,忽然就閃過一道念頭。 ——明天那跑馬,同沈念禾又有什么關系了? 她一個年紀小小的姑娘家,且不說不會騎馬,便是會騎,今日也早說好不去了??? 如果自己去不了,豈不是剩得她同三哥兩人出行??? 第154章 踏春 一半為著愧疚,一半為著不肯叫只有沈念禾同裴繼安兩個出去玩,謝處耘居然熬了半宿背書。 他一早起來,雖是磕磕巴巴,也出了幾個小錯,還是當著裴繼安的面,把那一本艱澀異常的水利文書背了一遍。 “三哥,我這算不算過關了?”初春的早晨,天氣寒涼得很,謝處耘卻是背出了一頭的汗,問話的時候,連心都跳得快了幾分。 裴繼安點了點頭,面上也露出了幾分笑意,道:“昨日還抱怨難,眼下總不說難了吧?” 謝處耘笑得直咧嘴,只有兩樁掛了一晚上的事情一直放不下心來。 他發(fā)愁道:“昨日就想去葵街找兩匹好馬回來,眼下雖然書是背完了,可時間太趕,馬也不好弄了……” 裴繼安好笑道:“曉得你惦記,已是叫馬行里留了平日你喜歡的那一匹紅鬃馬。” 謝處耘又驚又喜,卻是又惦記起另一樁事情來。 “三哥,今日只是我們兩個去罷?” 裴繼安道:“念禾也去,源縣來了人,不好叫她留著?!?/br> 謝處耘萬沒有料到其中還有這個原因,本來一肚子的話,此時全不好再說,只好道:“外頭風這樣大,她女孩子家家的,又不會騎馬……” 還做出一副十分關切的模樣,道:“不如送去坊子里聽戲罷?咱們給她包個廂房!” 裴繼安卻沒有理會他,只道:“春日風軟,吹不著她——你倒是好好擔心擔心,若是跑不過她要怎的把臉找回來吧。” 謝處耘半點不信,只當做笑話來聽,可是一出得院子,就見得當中排了三匹高頭大馬。 馬是富貴人家才能養(yǎng)得起的,況且宣縣地處東南,并不產馬,只有馬行里頭蓄了一些,另有各處驛站、衙門也養(yǎng)了公用的,還大多是滇馬,善走路,不善跑。 這三匹明顯都是西北來的大馬,俱都精力充沛,腿毽健壯,連馬都打理得順滑油量。 謝處耘高興極了,當先抓著自己慣騎的舊識翻身上去,只覺得坐在馬背上,天地都比往日開闊了。 只是見得一邊的另一匹之后,余光又瞥見沈念禾換了騎裝,正從屋子里出來,而裴繼安還迎了上去。 謝處耘一下子又急急從馬背上再一次翻了下來。 馬高人矮,生手很容易摔倒。 他知道裴三哥一向體貼得很,卻不想對方幫著扶沈念禾爬上馬去。 當真要扶,還不如他來扶呢! 雖是聽得說過什么“只做哥哥看”、“絕無高攀之意”之類的話,他還是覺得不甚放心。 不如自己盯得緊點的好。 他念頭一轉,口中已是問道:“三哥,這馬太高,沈meimei怕是騎不了,要不再去給她換匹小的……” 只是這話還沒落音,就見得那沈念禾同裴繼安打了個招呼,還笑問道:“三哥,咱們這就出發(fā)嗎?嬸娘哪里去了?” 一面說著,慢慢走得近了,伸手去摸了摸邊上那匹馬的背同脖子,輕輕給它順了兩下毛,也沒什么旁的動作,忽然一搭、一扶,唰的一下,半邊腳一抬,人已是坐穩(wěn)在馬身上。 可能因為沈念禾分量輕,那馬兒連半點反應都沒給,老老實實立在原地,只昂了一下鼻子,甩了甩尾巴。 第155章 意下如何 果然那管事的沒有猜錯,當天晚上郭保吉就回到了宣州。 他帶著長子郭安南風塵仆仆而歸,吃過晚飯之后,先把門客招來問了問近日州中可有發(fā)生什么事,忙完這一頭,已是大半夜。 廖容娘在房中等了許久,才把他候回來,等丈夫洗漱完畢之后,兩人對坐說話。 “有好幾家都來問了老大的婚事,另有東娘那一處,也不少人打聽,因官人頭前說過不必多去理會,我便沒有印……”廖容娘一面給丈夫端茶,一面道,“老大的倒是不著急,東娘年紀卻是不小了,若是不快些定了人家,怕是將來不好說親?!?/br> 郭保吉今次回來,倒是真的打算同妻子商量商量兒女婚事。 他“嗯”了一聲,道:“東娘那一處,略等一等,過了三月,看看科考再說?!?/br> 廖容娘口中應了,心中卻很不以為然。 丈夫說要等科考,這話里的意思,多半是要在新科舉子里頭尋女婿。 他也不想想,郭家雖然世代將門,可在世家大族里頭,誰不嫌這一門泥腿子沒洗干凈? 況且那郭東娘自小喜歡舞刀弄槍,脾氣大得很,樣樣都要自己拿主意,這樣的性子,怎好嫁給書香世家去? 廖容娘娘家的官做得雖然不是很大,卻算得上是正宗的書香門第,她設身處地想了一回,這樣的兒媳婦,廖家是不太愿意要的。 郭保吉官做得確實不小,可郭家本家的處境這些年一向微妙得很,近兩三年來越發(fā)不好,這一家的女兒低嫁進門,當真未必是好事。 不過丈夫這樣說了,她便也不去反駁,還問道:“那要不要叫幾個老成的去京城盯著?還是看看宣州城里有沒有合宜的,叫人去問問?” 雖說是榜下捉婿,可當真等到黃榜出來,就沒那么好看了。 倒不如現(xiàn)在瞧一瞧城里有沒有文名甚佳的,提前定得下來,說好了如果能得高中,兩家就結為親家,如果不能,婚事作廢,兩家再任意婚嫁。 郭保吉道:“你不必擔心,我心里有數?!?/br> 廖容娘雖然面上沒什么反應,心里卻著實不太高興。 她雖是續(xù)弦,同繼子繼女關系也很一般,可畢竟占著一個“母”字,郭保吉這一番行事,等同于半點不給她插手,這是怕她另有私心,還是怎的? 她略有些煩躁。 郭東娘的婚事她倒是無所謂,可郭安南的卻很要緊。 這一個是嫡長子,將來若是娶了個厲害的進門,同自己這個繼婆婆不對付,或是腰板太硬,日子難免會不舒服。 只是郭保吉對子女的婚事都上心得很,半點不同她商量,叫她找不出應對之法。 廖容娘不免想起了謝處耘。 不論眼下再怎么鬧得厲害,可到底是自己兒子,自家生的,自家骨血,總比旁的人要靠得住多了。 “說起婚事,小耘轉眼就十六了,我前一陣子同通判夫人說起來,兩家坐了坐,她倒是有些意動,只是等回得來,又推說張通判想個進士女婿——官人,州學雖是不好再進去,還是給小耘另尋個書院讀書罷?總在那宣縣衙門里頭做那跑腿的,到底不是個事!” 郭保吉皺眉道:“他在宣縣做得好好的,眼下幫著裴三管公使庫,也算是得了好處,將來未必不能靠那一處出頭,倒不如好好跟完這一年?!?/br> 說到此處,他倒是忽然想起來一事,問道:“你知不知道,那裴家原本有個姓沈的姑娘,乃是翔慶軍沈輕云的女兒?” 郭東娘點頭道:“是有此事?!?/br> 郭保吉想了想,道:“我今次進京,偶然聽得說是沈輕云原本給她訂了一樁親,只是后頭沒做成——那姑娘家世倒還不錯,人也聰明,若是方便,我想給謝處耘說了,結這一門親,你意下如何?” 第156章 盤算 如果說在翔慶軍出事之前,能同沈輕云的女兒結親,雖然有個馮蕉在前頭擺著,可這一個岳父能干得很,倒是不錯的選擇。 然而眼下沈輕云已經喪命,那沈念禾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無田無產,還寄人籬下,說句難聽的,將來被欺負了,連個幫手的兄弟都沒有。 謝處耘本就是獨子,又沒甚助力,廖容娘正想著給他尋一個家族里頭樹大根深的妻族,自然不愿意理會六親不在的沈念禾。 果真是個好的,怎么不說給郭安南,郭向北?? 她面色大變,正要拒絕,然而想到郭保吉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忙把話憋了回去,問道:“卻不曉得原來說的是哪一門?怎的會沒有做成?” 郭保吉答應過裴繼安,不會將此事漏出去,況且謝處耘同裴繼安兩人情同兄弟,此事細究了,畢竟不怎么好聽。 他輕描淡寫地道:“那一門的家世不太堪配?!?/br> 這一回應詔進京,忙過公事之后,郭保吉少不得帶著兒子去各處舊識門上拜訪。 婚姻乃是兒女助力,他對長子的期望很高,又因原配早亡,繼室又有私心,是以自己早已做了準備,也相好了幾家,其中有一門姓陳的,喚作陳狄,本是信州通判,今次因翔慶事,也一同被詔入京。 郭保吉在雅州平叛時就與其人相識了,多年來頗有私交,又看好其人仕途,眼下一遇得要給兒子尋親家,順利成章就想起了這一門的女兒,找人私下一打聽,果然那女兒年紀正與郭安南相當。 陳狄雖然是個貧寒子弟,可他那妻族姓劉,出身世家,其父原是在工部尚書之位上頭致仕的,各個兄弟此時或在工部、或在吏部,泰半已經成了氣候。 這樣的門第養(yǎng)出來的獨女,因其父出身不好,母親甚有教養(yǎng),多半既有內秀,又少高門大戶的盛氣凌人。 能得陳狄作為岳父,又能得劉家作為岳母外族,給自己的長子,實在最合適不過了。 郭保吉想得倒是挺美,還特地帶著郭安南上門拜訪,想要給陳狄這個未來親家看看自己兒子,此時站掌了眼,將來也好少些顧慮。 誰知還未等他這一處稍作暗示,對方才寒暄了幾句,就開始向他打聽裴繼安的事情來。 裴繼安能力出眾,雖然只是個吏員,好歹也出身名門,哪里是尋常吏員可以比擬,以其向日所為,便是去頂替彭莽的位置都綽綽有余,是以哪怕郭保吉只是在平鋪直述,說到后來,自己都覺得此子將來大有可為,甚至偶爾看到一旁站著的長子郭安南,還生出幾分拿不出手的感覺。 ——明明兒子還比對方大上一兩歲,又在清池縣做個戶曹官,雖是蔭庇,好歹是個正經官身,可已是過了半年有余,平日里不過按部就班,哪里有半點拿得出來說的功績? 其實平心而論,不過在縣中做個小官,既無實權,又才及冠,未曾經歷過什么事情,做不出來成績才是正常的。 可一樣是在縣中,為甚那裴繼安還只是個小吏,入衙半年,就能縱連三州七縣,通過互換徭役賦稅、采買布帛之法,把彭莽這個平躺著吃干飯的考功由下等變?yōu)樯系龋?/br> 這樣的人,怎的就不是自己兒子?! 也不知當要贊一聲果然是裴家生的兒子,還是可惜他是姓裴才好。 口中說著裴繼安事,又看著邊上老老實實陪坐的兒子,一時之間,郭保吉竟是不好意思趁著這個機會說什么結親的話。 對比有些忒強烈了。 不過他聽那陳狄問了半日,問得甚是詳細,也察覺出幾分端倪來,當著郭安南的面不好說什么,只私下尋了個機會去問。 兩人交情甚篤,陳狄也不騙他,道:“我有個女兒,正是選人家的年歲,內子看上了裴家那一個,我雖不怎么瞧得中,你也曉得我家那葡萄架子不甚牢靠,到底拗不過她,便想打聽打聽其人品行?!?/br> 郭保吉甚是驚訝,雖不好直接捅破裴繼安同沈念禾的事情,卻也好心提醒道:“這事同那裴三說了不曾?我聽聞他好似有說一門親?!?/br> 陳狄倒是不慌不忙,道:“原來好似有說,后頭不了了之了,他今次入京,正好半途去得我家,后來雖說在京城里未曾碰面,我卻特地去見了秦相公——你也曉得,那一位從前是那裴七郎的授業(yè)恩師,縱然裴家淪落至此,照舊沒少幫著奔走,裴繼安入京之后,也去他門上拜訪,說是眼下并無什么婚約,正要等立業(yè)之后,再來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