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莊辰就進來了，宋瑾坐起來。

    “來, 喝這個?！鼻f辰端著兩杯水，坐在床邊。

    “什么？”宋瑾疑惑。

    “溫的蜂蜜水，我嘗過了，不是特別甜。”莊辰把另一杯水放在床頭柜上。

    宋瑾聽從地接過，喝了大半杯。

    然后莊辰把床頭柜上的一杯水遞過來，“清水，喝一點，可以沖淡嘴里的甜味?！?/br>
    宋瑾呆住，眼眶微熱，吶吶地說，“莊辰，你怎么這么細心？”因為她不喜歡很甜的東西，所以他就另外還備了一杯溫熱清水。

    “先別起來，再躺會。過會頭疼能好點?！?/br>
    宋瑾喝完水，聽從地躺下，“對了，你以前喝多了，誰照顧你？”

    “我一個男人，不需要人照顧。”

    “這種事不分男女，像今天這種情況，你還得自己下樓泡蜂蜜水。以后我照顧你啊?！彼舞粗娜诵χf。

    雖然她心里想起昨天莊寧的話，心酸的厲害。

    “好，閉上眼，給你按摩一下頭部?！鼻f辰說著拉起宋瑾，讓她半躺在他腿上，在她后背墊上枕頭，給她按摩。

    “莊老師，你還有這樣的絕技？不過好舒服啊。”宋瑾一邊閉眼享受一邊感嘆。

    “瑾寶，你昨天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能告訴我嗎？”莊辰按了會問。

    宋瑾有一會沒說話，權衡了一下，最后說了句，“發(fā)生了點小事，等解決了再跟你說。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自己吃虧的?！?/br>
    她還是做不到騙莊辰。

    莊辰?jīng)]勉強，“好，需要我的時候立刻跟我說，我來幫你解決。不管什么時候，我都在?！?/br>
    “嗯，我知道。我解決不了會跟你說的。你放心，作為我的男朋友，我會盡情使用你的?！彼舞χf，盡量表現(xiàn)的輕松。

    “比賽是明天晚上十一點，到時候看完球，是在錢翰那里住一晚，第二天早點起來去上班，還是看完比賽凌晨回來？”莊辰商量。

    “回來吧，估計看完球會很興奮，一時半會睡不著。這樣早上可以多睡會?！?/br>
    “好，你周末有沒有計劃？”莊辰問。

    “有，跟徐瑤他們約了今天中午吃飯，孔巖做。你呢？還要加班？”宋瑾閉眼問，感受頭上有力又舒服的按摩。

    “最近新收集的數(shù)據(jù)要整理一下。你吃完，我去接你?！鼻f辰原本是打算今天什么也不做，全部陪宋瑾的，最近幾天陪她的時間不多。她要出去，他就換了個說辭。

    “不用，不知道什么時候吃完，到時候我打車回來。你安心忙，我明天陪你?！彼舞谧聊ヒ恍┦?。

    目前還不能讓莊辰知道。

    ***

    上午十點，從莊辰家出來，宋瑾并沒有去孔巖家。而是打車去了一家餐廳。

    進入包廂，宋瑾開始思考等會要問什么，同時也做了會心理建設，想著不管等會聽到什么，都要冷靜。

    過了會，包廂門推開，宋瑾起身，“抱歉，大周末讓你出來?！?/br>
    “沒事?！卞X翰回。

    宋瑾把菜單遞給錢翰，笑著說，“先看看想吃什么?！?/br>
    錢翰沒客氣，點了幾道菜。

    服務員出去后，宋瑾沒耽擱，開門見山，“我今天找你，是想知道一些關于莊辰的事。主要是他家里的事?！?/br>
    “好，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清楚的都告訴你。我就知道他沒跟你說過那些事。不過換做我，我也不會主動說?！卞X翰沒意外，宋瑾找他肯定是跟莊辰有關。

    “上次莊辰復發(fā)我就想知道，后來出差去了?；貋磉@幾天又很忙，所以一直沒好麻煩你?！彼舞伊藗€借口，她不打算提她知道莊辰要聯(lián)姻這件事。

    “嗯，我不知道從哪里說起。你問，我答。我回答的都是我看到的和了解的，可能會跟莊辰以后告訴你的不太一樣。但是從我這里說出去的，都是事實?！卞X翰提前解釋。

    “莊辰得抑郁癥最主要的誘發(fā)因素是什么？”宋瑾問了最關心的問題。

    “他家里引起的?！卞X翰脫口而出，“事情比較復雜，全部說完，需要一會。我盡量長話短說?！?/br>
    “沒事，我不趕時間，如果你不趕時間的話，我想了解的詳細一些?！彼舞惺艿搅隋X翰語氣里的沉重。

    “從哪里說起？先說他的家庭組成吧。他不是獨生子，還有一對同父異母的雙胞胎弟弟meimei。他從小就沒在那個家得到過一點關懷，這一點大概在我十歲的時候才知道?！卞X翰垂著頭，看著桌子一角說。

    “為什么這么說？”宋瑾看著錢翰緊張地問。

    “莊辰家跟我家是世交，經(jīng)常會來往，我跟他從出生就認識了。大學之前都在同一個學校，很多時候還是同班。所以沒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成長背景。大概十歲那年，我去他家玩，就那一次，我記到現(xiàn)在?！卞X翰低頭回憶。

    宋瑾屏氣凝神。

    “那天，我在他家客廳，看到他mama進來了，打了聲招呼，他mama笑得很開心跟我說話。結果等莊辰喝完水從廚房出來，他mama轉頭看見他了，臉色一下就鐵青冰冷了。真的就一瞬間。明明上一秒還笑著留我吃晚飯的人，下一秒臉色就非常難看。”

    “我當時驚呆了，但是看著莊辰，發(fā)現(xiàn)他沒什么反應。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家氛圍是什么樣的。之前應該也有，可能我那時太小，不懂觀察?！卞X翰現(xiàn)在想起那一幕都匪夷所思，哪怕他在資本市場玩了這么久，看了太多丑惡的嘴臉。

    當時莊辰mama那張臉一直印在他腦海中，每次想起來都會忍不住惡寒。

    “為什么會這樣？”宋瑾被嚇到，她從來沒遇到過那樣的情況，根據(jù)錢翰的描述，她甚至想象不出是個什么場景。

    錢翰沒回答，接著描繪那副畫面，“他mama上樓后，我小聲問莊辰，為什么他mama那副表情，是不是他犯錯了？莊辰愣住，說他mama一直就那樣，他昨天還考了兩個100分，沒犯錯。”

    “我覺得不對，但是當時年紀小，也不懂。過了會，他的弟弟meimei回來了，他mama從樓上下來，滿臉笑容又很溫柔地問那兩個小孩上學累不累，肚子餓不餓？”

    錢翰停了會，搖頭，“我立刻就明白了，莊辰他mama只對他板著一張臉，就算他什么都沒做錯。而他如果犯了一點錯，比如在學校跟人打架了，不管是非對錯，他回家就得被關小黑屋一整晚。小黑屋就是他家常年落灰的雜物間。”

    宋瑾聽到這里，心揪起來。

    “其實現(xiàn)在回想起來，從一開始，莊辰就這樣被區(qū)別對待了。經(jīng)常會發(fā)生他爸媽帶著他的雙胞胎弟弟meimei一起出去度假，但從來不帶他出去，而是給他報一堆興趣班，讓他去上課。他家甚至連全家福都是兩套，一套有莊辰，一套沒有?！卞X翰接著說。

    宋瑾聽到這里很困惑，同時也非常心疼，想象不出小莊辰是怎么度過那些被家人孤立的日子的。

    錢翰喝了口水，接著說，“莊辰的父親常年應酬，也沒關心過他。一年到頭，父子也說不上幾句話。莊辰跟我說，他mama喜歡鋼琴，所以他努力學鋼琴，這樣他mama可能就給他好臉色。但是就算他彈了他mama最喜歡的鋼琴曲，他mama也還是冷冰冰一張臉?！?/br>
    宋瑾握緊雙手，試圖想象那是個什么家庭氛圍。

    錢翰笑了笑，笑容里滿是心酸和無奈，“我們以為可能就是家長偏心吧，弟弟meimei比他小，所以偏愛小的。男孩子嘛，也不會這么多愁善感。他就這樣一直長到了十五歲?！?/br>
    “為什么有這么大差別？”宋瑾聽的一頭霧水，忍不住打斷。

    “因為莊辰不是親生的?！卞X翰抬頭回，“但是這件事一直到莊辰十五歲才知道。而且還是他meimei告訴他的。”

    “莊辰十五歲，他弟弟meimei比他小兩歲，十三歲的孩子說出口的話，要多傷人就有多傷人。那天我不在現(xiàn)場。只聽莊辰提過幾句?！卞X翰努力回憶。

    宋瑾沒打斷他，讓他慢慢想，慢慢說。

    “他meimei莊寧因為一件東西沒找到，具體是什么，我不太記得了。然后大吼著說莊辰拿了她東西，要他交出來。莊辰說沒拿。莊寧不依不饒，大喊大叫，罵莊辰是野種，罵他是小偷，說他不配在這個家，讓他立刻滾，有多遠滾多遠?！?/br>
    想起昨天莊寧跟她說話的那副樣子，宋瑾大概能想象她是怎么罵莊辰的。

    “莊辰當時以為莊寧說的氣話，沒在意。平時莊寧和莊宇就對他很差，莊宇是莊寧的同胞哥哥。不過因為他家里都說莊辰是最大的，就連家里的保姆都要讓他著弟弟meimei，所以他就沒多想。”

    “那件事之后呢？”宋瑾問。

    “莊辰當時還以為是他meimei口無遮攔開的玩笑。有一天，他抱著好玩的心態(tài)去問了他mama，結果被澆了一大盆冷水，被告知他不是他認為的mama生的。還說他已經(jīng)長大了，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br>
    宋瑾瞪大眼，有點不敢相信，過了會才問，“所以莊辰其實經(jīng)歷了十幾年的家庭冷暴力？”

    “遠不止。家庭暴力只是一方面。他也不至于因為這些突然情緒崩潰。因為習慣了，習慣是很可怕的事。后面應該是又過了三年。他剛滿十八歲吧，就被告知他有一些家里集團的股份。十八歲之前由監(jiān)護人代持，滿了十八歲，他可以自己持有。而他能出生就是因為這些股份?！卞X翰語氣里都是無奈。

    宋瑾覺得自己在聽某部狗血連續(xù)劇，顫抖著問，“為什么這么說？”

    “莊辰父親莊嚴跟現(xiàn)任妻子，也就是莊寧的母親是戀人關系的時候，中間分手了一段時間，然后莊嚴跟人發(fā)生了一夜情，就這樣有了莊辰。”錢翰慢慢解釋這些陳年往事。

    “最開始得知對方懷孕，莊嚴不許對方生下來。結果沒過兩個月，莊氏集團董事長，也就是莊辰的爺爺身體出了嚴重問題，需要選新的接班人。由于子嗣很多，大家都覬覦那個位置。另外集團規(guī)定只要是莊氏的血脈，出生就能分到不少的股份?！?/br>
    宋瑾推測，“所以莊嚴就讓對方把莊辰生下來了？”因為莊辰說過他是作為一個工具出生的。

    “嗯，莊嚴給了對方很大一筆錢，只要得到莊辰。后面為了趕上選舉，是提前一個多月剖腹產(chǎn)，生下莊辰的。據(jù)說當時他出生就被感染了，在重癥監(jiān)護室治了很久才活過來?！卞X翰接著說。

    宋瑾聽到這里一陣心寒。為了達到目的，甚至用這種手段。

    “就因為莊辰出生，莊嚴以微弱優(yōu)勢拿到了接班人的資格。生完莊辰，他生母拿了一大筆錢就消失的一干二凈了?！卞X翰說。

    宋瑾忍不住問，“那莊辰的生母是誰？”

    “沒人知道莊辰的生母是誰，現(xiàn)在莊辰都不知道。那個人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對方也只是拿莊辰當做賺錢的工具，所以莊辰也無心打聽她是誰?！卞X翰回。

    “也就是說莊辰從沒見過自己生母？”宋瑾一陣鼻酸。她想到了自己父母。

    “嗯，不僅沒見過，連張合照都沒有?！卞X翰說。

    “后面莊嚴為了讓自己更體面，就對外宣稱莊辰是他跟未婚妻的孩子，也就是莊寧的母親。因為莊嚴幾乎是無縫銜接，中間做了很多保密工作，所以所有人都是這么認為的。后面莊嚴娶了現(xiàn)在的妻子進門，很快就生了雙胞胎。莊嚴為了彌補自己妻子，也不敢親近莊辰。”

    宋瑾一直緊繃的情緒到這里徹底坍塌。

    “所以十八歲那年，他對這個家最后一點期待徹底被認為是謊言。他活了十八年，得知真相那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從出生到長大，全是謊言。從小他mama對他不好不是因為他不夠好，而是不管他怎么做，他們都不可能對他好?！?/br>
    宋瑾聽到這里忍不住落淚。一個從出生就被利用的孩子，生活在那樣的家庭，情緒沒有問題才是奇跡。

    “他情緒崩潰后，會自殘，用刀劃自己，被家人發(fā)現(xiàn)后，大家也不重視。反而更加把他當異類，冷嘲熱諷，罵他是瘋子，是怪物。莊寧和莊宇更加肆無忌憚罵他，讓他滾。有時候在他發(fā)病的時候，他們甚至會上去狠狠打他。后來他試圖自/殺，被他奶奶發(fā)現(xiàn)了，這才給他找醫(yī)生。”錢翰回憶。

    錢翰現(xiàn)在想起來都非常難受。特別在那個對抑郁癥還一無所知的時候。

    “后來上了大學，莊辰就申請住寢室了。其實像我們這種家庭，一般都是可以自己開車上下學的。莊辰實在沒辦法在那個家待下去了，只能住寢室。偶爾回去，莊寧和莊宇都大罵他，讓他滾，說他在家里自/殺給家里帶來霉運?！?/br>
    宋瑾擦了擦滿臉的淚，“人壞起來是沒有底線的?！?/br>
    “嗯，從那以后，他幾乎就不回家了。后來吃了很多藥，進行了很久的心理咨詢，情緒稍微好了些。大學還沒畢業(yè)，他就申請出國交換了。后來出國，索性就不回來了，過年都不回來?！?/br>
    “在國外，我們怕他放棄治療，每天都在網(wǎng)絡上監(jiān)督他。有時候他說，放棄算了，死了也沒人在乎他。”錢翰語氣低沉地說。

    宋瑾聽到這里已經(jīng)泣不成聲。

    “那他后來為什么回來？”宋瑾平復了一下情緒問。

    “因為他奶奶身體不好。他奶奶是他最艱難的時候唯一給他關懷的親人。所以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人對他釋放出一些善意，他都會加倍還回去。”

    聽到這里，宋瑾已經(jīng)不想再問了，更多的情況和細節(jié)，她再聽下去會承受不住。

    “這些只是我一個旁觀者零星看到的，莊辰實際的處境比我看到的還要糟糕的多。他的情緒出問題，我毫不意外。包括現(xiàn)在，他能好好活著，我都覺得是奇跡。很多次，我都要以為會失去這個最好的朋友了?！卞X翰連連搖頭，心酸不已。

    兩人又談論了一會，每件事聽的都讓人心碎。

    錢翰臨走前，說了這么幾句話，“宋瑾，拜托你以后照顧好莊辰。他為人怎么樣，我就不多說了，你應該清楚?！?/br>
    “嗯，我知道。今天謝謝你，不過拜托你暫時不要告訴莊辰我知道這些事了。他應該不希望我知道的這么清楚?！彼舞椭^，甕聲說。

    宋瑾清楚知道如果是莊辰跟她來說這些事，一定不會描述的這么清楚。他不會希望她見識到人性這么惡劣的一面。就像他之前經(jīng)常說的，寶貝，你以前過得很開心，以后我也會讓你開心。

    他明知道如果告訴她這些事，她會更疼愛他。但他沒那樣做，他不想拿受過的傷來讓她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