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老師，耽誤你太多時間了，不好意思。剩下的問題，之后有時間我再問你吧。今天太麻煩了?！彼舞沂志o緊握著鼠標，盡量鎮(zhèn)定地說。

    接著她感受到椅背受到一股力，朝右轉了一下，然后自己也跟著椅子轉過去了。

    “好，剩下的之后再說，早點回去休息，你明天還要上課?！鼻f辰看著她的眼睛說。

    “嗯，你也早點回去?！彼舞f完眨了一下眼。

    被他這樣看著她有點不自在，然后她又腳撐地，微微發(fā)力，故作自然地轉動椅子，轉過身，拉開桌子下方的抽屜。

    連著椅子又往桌角靠了靠，斜著身子，指著抽屜說，“莊老師，你看看這些零食，你有沒有想吃的，想吃什么拿什么。我現在沒有其他可以感謝你的東西。”

    “不用了，你自己吃?！鼻f辰說完站起來，“趕緊回去休息?！?/br>
    然后單手拎起身后的椅子，向前走，宋瑾趕忙拿起他的水杯，跟上。

    莊辰把椅子放回原處，宋瑾雙手把水杯遞上去，然后微微彎腰，“今天太謝謝了，莊老師，改天請你吃飯。”

    還沒等莊辰開口，宋瑾又補充，“不對，吃飯也不夠，你以后需要做實驗，忙不過來可以叫我?guī)兔?，我會做很多實驗?！?/br>
    “不用這么客氣，我們以后還會有很多地方進行合作。”莊辰笑著說。

    “好。那以后多合作，我會盡全力。”宋瑾此刻已經完全忘記當初誓死不跟莊辰合作的那個自己了。

    “快回去休息。不會的地方之后我們再討論。不要熬夜。”莊辰接過水杯。

    “嗯，我收拾一下就回去了，晚安，莊老師?！彼舞_心地點了點頭。

    “晚安，問題少女?！鼻f辰同樣笑著回。

    “什么？”宋瑾非常懷疑自己幻聽了?，F在想確認自己大腦在高速燒了一天后，是不是有點壞掉了。

    “你不是問了我很多問題么？所以，叫你問題少女不對嗎？”莊辰解釋。

    宋瑾有點懵的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但又覺得哪里不對。

    問題？

    少女？

    她在一般人眼里不是颯姐那款類型的女生么？什么時候有人說她是少女了？就連青春期，都很少有人這樣形容她。

    “我先回辦公室了。有事電話聯系。”莊辰看著面前有點呆掉的人，他在反思自己剛才這樣說是不是有點不太妥。

    但這四個字很符合剛才的宋瑾。不過女孩子的心思，他終歸是沒那么有把握剛才說的沒問題。

    但如果現在要討論這幾個字，好像也不太合適。

    “哦，晚安，莊老師?！彼舞卣f。

    回到工位，簡單收拾了一下桌子，關了電腦，鎖門，回家。一路上像是腳踩棉花一樣飄到了家。

    整個人都有點懵和不真實，說不清是激情燃燒一天后的無力感還是被某種不清楚的力量支配之后的發(fā)虛感。

    總之整個人都像是做夢一樣飄忽。

    不過她也沒多余精力再追究其中緣由了。因為是真的太累了，幾乎是撐著簡單洗漱了一下，連護膚都沒精力了，一頭扎進了被窩里，不到五分鐘就睡著了。

    一夜無夢，直到鬧鐘響起。

    她已經不記得上次這樣快速入睡，一覺到天亮是什么時候了。

    起來后，整個人神清氣爽，精力好到恨不得跑個十公里。

    洗漱的時候，回想起昨天，很多細節(jié)慢慢浮現出來，比如跟莊辰兩次意外的近距離對視。刷牙的手漸漸停下來。

    ——不對勁，很不對勁。

    ——還有他說的那個“問題少女”。

    宋瑾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覺得自己跟“少女”扯不上半毛錢關系。就算之前徐瑤提到她可愛，她覺得她內心深處還算符合這個詞，但少女就算了吧。

    估計是昨晚辦公室的燈只開了她所在的工位的那半邊，靠門那排燈被她關了，所以莊辰沒看清？或者太晚，他精神恍惚了？又或者她真的問了太多問題，所以他就開玩笑似的給她取了這么個外號？

    對，“問題少女”就是字面意思：問題很多的女生。

    ——算了算了，等會要去給學生上課，嬌滴滴的少女可是沒法鎮(zhèn)住場子的。

    收拾好后，趕往教室。昨天看了莊辰給的資料，給了她很多啟發(fā)，打算今天嘗試一下。

    ***

    到了上課時間，學生到的差不多了。

    宋瑾鎮(zhèn)定地開口，“今天這堂課討論導致抑郁癥發(fā)生的其他因素。這些內容會比較雜，我們挨個討論。”

    “首先是免疫反應與抑郁癥的關系。大家先說一下自己查到的資料?！彼舞h(huán)視著教室。

    “我查到的文獻里，抑郁癥患者的il-1β、ifn-6、il-6以及tnf-α等促炎因子的水平比健康人高。而在服用抗抑郁癥藥物后，il-4、il-8和il-10等抗炎因子表達升高?！币粋€學生對著自己的電腦說。

    “換一種說法，其實是外部壓力，比如抑郁癥患者遭受了長期的壓力會導致腦中nf-kb、il-6以及tnh-α等的表達增加，這些相關物質的增加會導致食欲減退和快感缺乏等?！?/br>
    “另外抑郁癥患者血液中的抗氧化酶，如超氧化物歧化酶sod、谷胱甘肽過氧化物酶gpx的水平不足。這些說明氧化應激也參與了抑郁癥的發(fā)生和發(fā)展?！庇袑W生跟著補充。

    “除了這些分子變化，還有大腦結構發(fā)生了變化。目前進行的大數據meta分析，發(fā)現相比健康人，抑郁癥病人有一些腦區(qū)發(fā)生了改變。比如情緒相關環(huán)路中的扣帶回、導葉、紋狀體，杏仁核等腦區(qū)?！?/br>
    “還有默認模式網絡dmn的改變。這里面包括一些神經可塑性的改變?！?/br>
    “還有前額葉、下托等結構?！?/br>
    “……”

    學生們紛紛參與討論，宋瑾懸著的心稍微踏實了一些。上次課可能是個意外。

    這個方向討論的差不多后，宋瑾適時拋出了另一個方向。

    “除去這些，你們應該有關注到最近比較火的腸道菌群。很多疾病，包括老年癡呆、帕金森都與腸道菌群失調有關，而研究抑郁癥的一些學者在抑郁癥病人身上也發(fā)現了類似的結果。對于這部分，大家先說說自己查到的資料。”

    “剛才我們討論的免疫系統(tǒng)中il-6和tnf-α的升高可能就跟腸道菌群的改變有關。目前認為心理刺激和壓力會增加腸道的通透性，比如我們熟知的應激性腹瀉，很典型的例子就是考試前有些人會莫名其妙拉肚子?！?/br>
    “這說明腸道是能感受到我們是否處于壓力中的。腸道通透性增加會導致促炎因子進入血液，有一些透過血腦屏障進入大腦，激活膠質細胞，引起抑郁情緒?！?/br>
    “有一篇文獻很好證明了這一點，我剛才發(fā)到群里了。這篇文獻是將抑郁癥患者的糞便移植到無菌小鼠腸道內，最后發(fā)現無菌小鼠也表現出了‘抑郁樣’行為，成功建立了‘人源化抑郁小鼠模型?！?/br>
    “……”

    討論了一會，宋瑾總結，“抑郁癥不僅僅是神經系統(tǒng)發(fā)生了改變，其他系統(tǒng)也有變化，比如之前提到的hpa軸內分泌系統(tǒng)，還有今天討論的免疫系統(tǒng)，這也說明人體有一套很復雜的運行體系，各個器官、系統(tǒng)之間關系很緊密?！?/br>
    接著她走上講臺，打開ppt，“關于抑郁癥的發(fā)病機制我們討論了這么多，那接下來用兩個實際案例來歸納總結這些機制。”

    這兩個案例是宋瑾昨天從莊辰給的資料里挑出來的，非常有代表性，很適合來總結這幾堂課里討論到的知識點。

    果然，當宋瑾提到用案例來分析，下面的學生都很興奮，甚至不用她提示，大家的注意力就都放在ppt上了。

    隨后的討論非常熱烈，有些學生甚至會通過案例里的一點小線索，聯想到文獻里的相關研究，對之前討論遺漏的點進行補充。

    臨近下課，宋瑾站回講臺上，正聲道，“經過這幾次課，我們了解了抑郁癥的發(fā)病原因。綜合來說，抑郁癥是外部和內部相互作用導致的。目前認為慢性、長期、低強度的應激性負面生活事件是引發(fā)抑郁癥的主要原因。出現的抑郁癥狀不僅僅是精神方面的，還有軀體器官方面的?！?/br>
    “所以抑郁癥不是自己想象就能得的。相反這個病的發(fā)病很復雜，涉及的方面非常多?；A醫(yī)學會對這個疾病進行深入研究，為臨床治療提供靶點和指導?！?/br>
    臨近下課，宋瑾把ppt翻到最后一頁，“之后的課程我們討論抑郁癥的治療手段。下次課重點放在抑郁癥的藥物治療。”

    一直討論到下課，最后大家還意猶未盡。

    走出教室，宋瑾才長舒了一口氣，身輕如燕，打算回實驗室。

    從花園小徑穿行，樹枝吐新芽，枝頭躥動著一些剛冒出頭的花苞兒，陽光懶洋洋地撒下來，溜過樹縫，斑駁地灑在草地上，小草嫩綠的尖葉反射出細細碎碎的光芒。微風拂過，楊柳輕輕舞動。

    包里的手機震動，拿出手機，接通。

    “喂，老大，你怎么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宋瑾在電話這頭歡快地問。

    “上完課了吧？今天怎么樣？”

    “你還惦記著這事呢？”宋瑾有些意外。

    “上周你不是因為這事很沮喪嗎？聽你現在的語氣，今天還不錯？”

    “嗯，今天上課效果很好。”宋瑾笑著說，停頓了一下，“我得到了高人指點?！?/br>
    “什么高人？需要我去謝謝她嗎？”

    “那倒不用?；仡^我請他吃飯吧?！?/br>
    “好，對了，最近我這邊有一項新任務，可能暫時不能過去看你?！彪娫捘穷^有些愧疚地說。

    “不用。我現在情緒都挺好的。五一放假我回去吧?！?/br>
    兩人又說了會話，才掛斷電話。

    走到了實驗樓前，宋瑾突然停下腳步，調轉方向，直奔校外。

    半小時后，拎了很多東西急匆匆回來了。

    到了13層，她沒有直接回辦公室，而是用頭“咚咚咚”敲了一間獨立辦公室的門。

    “請進。”里頭傳來兩個字。

    宋瑾艱難地把東西挪到左手，騰出右手，壓下門把手，推開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莊老師，請你喝咖啡?！?/br>
    說完大步上前，彎腰把手上的東西放在茶幾上。

    莊辰愣了一下，連忙從辦公桌后面起身，走到宋瑾面前，看著茶幾上大大小小的包裝袋，“怎么買這么多？”

    “不知道你喜歡喝什么，我就各種口味都買了一杯。美式、摩卡、拿鐵、卡布奇諾、焦糖瑪奇朵，還有一些蛋糕和三明治。你看看想吃什么?！彼舞钢鑾咨系臇|西介紹，回來的很急，東西很重，這會說話稍微有點喘。

    莊辰把視線從茶幾上移開，看著宋瑾，沒有急著開口?？赡苁峭忸^在刮風，她這會鼻頭和耳朵紅彤彤的，呼吸急促，頭發(fā)有點亂，雙手被勒的都是紅印子，估計是從外面匆匆趕回來的。

    但就算這樣，她依舊笑著，像桃花吐蕊般白里透紅的臉龐，露出整齊白凈的小貝齒，眼里流光溢彩，水晶版的光芒點亮這間辦公室，好似將室外明媚春光帶進了這間屋子。

    “如果要買，你可以先問我要吃什么?！敝辽俨挥昧噙@么多東西，把自己弄得很累。

    “不行，那樣沒有驚喜。你昨天可是給了我一整天的驚喜?！彼舞琅f笑著說。

    聽到這里，莊辰低下頭，輕輕笑了。

    原來那些就是她想要的驚喜，她想要的跟別人不一樣。

    他的內心一下被填滿，軟軟漲漲的，微微發(fā)熱，四肢百骸都舒張開來。比起桌子上的這些東西，她背后那份心意更讓他驚喜。

    她愿意并且不吝惜給人驚喜。更重要的是，她有顆非常坦然且大度的心。之前他無意間給她添了那么多麻煩，她自己一個人承擔并消化了。而他給了她一點幫助，她就立刻饋贈他同樣的驚喜。

    看到莊辰一下變柔軟的眼神，宋瑾有一瞬呼吸停滯，捉摸不透他的變化，眼神閃爍，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低頭，手指著茶幾，吶吶地說，“這些沒有你喜歡的？”

    “不是，很喜歡。我經常去這家咖啡店?！鼻f辰眼含笑的注視著宋瑾說。

    “那就好，我還以為買的你都不喜歡。”宋瑾小聲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