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太爺眼皮都沒抬。

    “嗯？你是不信我的話，還是全不在意？”簡相將杯子放在茶案上。

    “阿澤真要死了，你還有空坐這兒跟我對坐喝茶？這會兒，就連這成都城，只怕都要煙塵四起了，你不是說，魯國公楊睿早就到了荊湖南路？

    若論沉得住氣，從前你不如我，現(xiàn)在，你更加不如我。”

    謝老太爺毫不客氣道。

    “已經(jīng)過了劍門關(guān)了。”簡相垂下眼，嘆了口氣，再次端起杯子，低頭喝茶。

    “那就快了，你想好了？”謝老太爺也端起杯子喝茶。

    “我想什么？我沒什么好想的?！焙喯嗬涞拇鹆司?。

    “你不是說，你那個小孫女，極似大姑娘小時候？”謝老太爺看著簡相。

    “自己的閨女我都顧不上，何況孫女兒。各人有各人的福份。誰能管得了誰？”

    簡相移開目光，看向亭子外的山嵐霧氣。

    謝老太爺也看向亭子外。

    兩個人慢慢喝著茶，誰都沒再說話。

    ……………………

    謝澤的隊(duì)伍過了劍門關(guān)之后，就加快了行程，三天后，走在最前的安孝銳，站到了成都府城門外。

    成都城外，也十分熱鬧繁華，正對著城門的寬敞大路兩邊，店鋪林立，店鋪里面，人頭攢動，好奇中透著絲絲驚懼，打量著衣履鮮明的長長隊(duì)伍。

    已經(jīng)是未末時分，長長的隊(duì)伍先住進(jìn)了邸店。

    邸店是尚大掌柜安排的，尚記騾馬行的貨棧。

    謝澤剛剛凈了臉，換了衣服出來，尚大掌柜已經(jīng)握著幾只蠟丸，以及幾封信等著了。

    謝澤先看信。

    頭一封信是魯國公楊睿寫來的，簡單明了的列了三件事：

    一是秦國公主言語無狀，行為乖張，被皇上當(dāng)眾訓(xùn)斥，降為信陵郡主，食邑由千戶，降為三百戶。

    其二是草原蝗蟲成災(zāi)，北方兩大部族可汗請求進(jìn)京覲見。

    其三是湖廣豐年，商人高價收糧，販往北方，湖廣一帶，蜀錦盛行，多地缺貨。

    謝澤看完，遞給尚大掌柜，示意他也看看。

    尚大掌柜一目十行掃完，謝澤已經(jīng)看完了第二封信，遞給尚大掌柜。

    尚大掌柜在謝澤之后，看完這最后一只蠟丸，抬頭看向謝澤。

    “你陪霍文燦和周娥去丞相府遞拜帖，看看情形?！?/br>
    謝澤沉聲吩咐道：

    “讓人留心市井閑話，信上這些事，特別是魯國公那封信，這里有沒有人知道?！?/br>
    尚大掌柜一一答應(yīng)，告退出來。

    謝澤叫進(jìn)石南，吩咐現(xiàn)在就去清虛觀。

    安孝銳挑了二三十人，護(hù)衛(wèi)著謝澤和李苒，王舲和紫茄差不多打扮，跟著李苒，一起從邸店出來，往清虛觀過去。

    周娥和霍文燦換上禮服，周娥一個人不帶，霍文燦帶了兩個小廝，和尚大掌柜一起，進(jìn)城直奔丞相府。

    ……………………

    清虛觀里，謝老太爺正彈著支慢悠悠的曲子，一個小道士一路小跑進(jìn)來，離了七八步，一邊作揖，一邊聲音清脆的稟道：“門口有位謝將軍，請見老太爺?！?/br>
    謝老太爺手指猛的頓住，呼的站起來，“我去看看，多謝你?！?/br>
    一句話沒說完，謝老爺子已越過小道士，連走帶跑沖下臺階。

    謝澤和李苒并肩站在道觀門口，低低說著話，欣賞著四周如畫的景色。

    謝老爺子從道觀門內(nèi)那寬寬的十幾級臺階上，一路沖下來時，謝澤和李苒幾乎沒能反應(yīng)過來，謝老爺子已經(jīng)站到兩人面前了。

    “剛到的？很好，比我預(yù)想的早。”說到最后幾個字，謝老爺子的喉嚨哽住了。

    自從他住進(jìn)這清虛觀，為了表示坦誠，也為了不惹怒簡相，他被隔離在這間道觀里，也自我隔離在這里，一切的消息，都來自于簡相的只言片語，簡相說給他聽的只言片語。

    這些天，他憂心阿澤一行人的安全，憂心到夜不能寐，卻又要裝著酣睡整夜。

    這會兒，看到謝澤完整無缺的站在他面前，饒是謝老爺子那份真正泰山崩而不變色的修為，也瞬間碎裂，哽咽難言。

    謝澤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從謝老爺子微微有些顫抖的雙腿，看到他頭上跑歪了的玉簪，上前半步，抬手將謝老爺子頭上斜歪出來的玉簪按了回去。

    “進(jìn)去說話吧?！敝x老爺子深吸了幾口氣，平緩了心緒，示意謝澤和李苒。

    謝澤嗯了一聲，伸手拉過李苒，落后謝老爺子半步，拾級而上。

    謝老爺子沒往他借住的院落去，他那個院落極小，四周都是房屋，說點(diǎn)什么話都瞞不住人，他當(dāng)初選在那里，是為了顯示坦蕩，這會兒要和謝澤說話，那兒就不合適了。

    謝老爺子身后跟著謝澤和李苒，謝澤和李苒身后，安孝銳背著手，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意態(tài)閑散，安孝銳后面，跟著石南等七八個小廝，其余諸人和馬匹，則都留在了道觀門外。

    穿過道觀，到了那座景色極佳的亭子外，謝老爺子指著亭子笑道：“簡相最愛這兒的景色，每次來，我和他都在這兒品茶說話兒，咱們也在這兒說說話兒?！?/br>
    “老爺子好?！卑残J從后面伸頭過來，沖謝老爺先拱手請了安，接著笑道：“這兒景色真好，我到處走走，你們說話?！?/br>
    “去吧去吧，道門所在，都是景色絕佳之地。”謝老爺子笑呵呵的應(yīng)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