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謫仙尚未從林玄真的死回過神來，又被這無端而來的風(fēng)雨擾亂了心神。

    先雷后雨，兌上震下，是個隨卦。

    卦象天生，卜的是所有身處水火琉璃界的眾生。

    隨是追隨，跟隨的意思。

    此番謫仙應(yīng)劫，以真仙林玄真為首。

    三茅真君對他予以重任，定祿真君親自點將。

    所以，隨卦對道門而言。指的是林玄真。

    雷霆黯然失去神威，預(yù)兆了林玄真的隕落，失去了追隨的目標(biāo)。道門該何去何從？

    水火琉璃界已經(jīng)開始在不斷的瓦解，未濟(jì)也在向著既濟(jì)的方向轉(zhuǎn)變。

    破碎的虛空盡頭仿佛有一扇古老的大門轟然洞開，向人間展露真容。

    界門開啟，代表昆侖墟開始朝著人間回歸。

    等到落地生根，昆侖墟將會重新以人間第一洞天虛境的身份回到人間。

    便如人間那些現(xiàn)有的洞天福地一般，雖然依然虛幻莫測不可觸及。但已經(jīng)存在了進(jìn)入其中探索的可能。

    有人可以進(jìn)去，就有人可以出來。

    這是昆侖墟謫仙夢寐以求的事情，他們曾將人間視為渡劫之地，享受無上榮光的天堂。

    然而此刻，沒有人露出半分歡喜的神情。

    林玄真的隕落，猶如一座大山壓垮了謫仙的精神支柱。

    重新打量戰(zhàn)場，仙兵近乎死絕，謫仙隕落如雨。

    即使在昆侖墟最殘酷的神魔戰(zhàn)爭中，昆侖墟都不曾有過如此慘痛的傷亡。

    與幻想中的天堂相比，人間更像是一座地獄。

    澤雷隨，君子以向晦入宴息。

    隨卦的顯現(xiàn)，對謫仙而言更像是一種警告。

    這一刻，不知多少人心中升起了悔恨，或許他們根本就不該回來……

    ……

    瀟瀟神靈雨，熄滅了雷火。

    死神在雨中站起身，任由雨水落在她的臉頰上。

    宋玨悄然化為人形，也在仰望著天上的雨。

    天空晦暗，風(fēng)吹著雨。

    隨卦成象。對道門而言應(yīng)的是林玄真，對死神和宋玨而言應(yīng)的又是誰？

    九歌諸神因誰而起，大夢為誰而做？

    死神最先感知到雨的來歷，瞬間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哀傷擊穿了靈魂。

    重傷的身軀，腳步踉蹌。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fēng)飄兮神靈雨。

    死神再也承受哀傷之痛，單膝跪在地上，無聲痛哭。

    便是在九歌諸神隕落之時，死神都沒有流過眼淚。

    因為她也和楚越王城的子民一樣。心懷怨恨。

    只不過，她恨的不是人，而是九歌至高神祇東皇太一。

    死神的無聲痛哭，令宋玨起初一片茫然。

    身為精通陰陽八卦五行遁甲之道的宋玨，死神能感知到雨的來歷，她又豈會不知。

    只是，她就算知曉，也不愿去想。

    宋玨神情木然的站在原地，任由雨水落滿全身。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流。

    靜靜的淋了一會雨，宋玨茫然的向遠(yuǎn)方走去。

    風(fēng)雨飄搖，黑衣如水。

    開始走的很慢，越走越快，最后在風(fēng)雨中奔跑，疾行。朝著遠(yuǎn)處的雪山飛去。

    孤獨的雪山，被大雨沖走了積雪，吹得滿目瘡痍。

    山巔還殘留著雷火焦灼的痕跡，可任憑宋玨用神念搜索每一寸土地，都再也察覺不到他的氣息。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秦玦，這便是你欠我的那場神靈雨么？”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的存在便是為了修復(fù)你的殘缺?！?/br>
    “若無玦，何來玨。”

    “沒有你的人間，我該為誰而存在？”

    “我沒有想過死神也會流淚。但我不會為你而哭泣?！?/br>
    “如果注定要失去，當(dāng)初你又為何無端招惹我？”

    “秦玦，我恨你?！?/br>
    戰(zhàn)龍傾盡所有哀傷?；癁樘咸闲S之氣，撼動了陰沉如晦的天幕，撕裂了虛空。

    卻無法止住這漫天神靈所化的雨……

    ……

    海南，文昌書院。

    離開水火琉璃界之后，沈若羽并沒有回曲阜，而是帶著魏紅葉去了海南，回到了曾經(jīng)居住的西苑小筑。

    這里她曾與人比鄰而居。

    魏紅葉自幼在昆侖墟長大，才入人間心存惶恐。

    但儒道的包容，人族禮儀之美，人文之美，很快便令她卸下心防。

    和昆侖墟的冷酷仙境相比，人間豐厚的歷史人文之美才是真正的天堂。

    魏紅葉被儒道妥善的安置。居住在沈若羽的故居。至于沈若羽本人，則是搬進(jìn)了曾經(jīng)那人的房間。

    過去的時間里，關(guān)于昆侖墟出世的消息一直在玄門暗中發(fā)酵。

    但，令所有玄門中人感到不解的是，道門不約而同的選擇緘默，即便是得利最大的茅山宗都出奇的保持沉默。

    這不由得讓人懷疑。昆侖墟是否真的已經(jīng)出世。

    有人懷疑，就有人去求證。

    有人向儒道求證，但儒道也和道門一樣三緘其口。

    唯一可以當(dāng)做證據(jù)的是，自從昆侖墟出世的消息傳出后，那些傳承千年的大道統(tǒng)少了一些人。

    少的這些，無一不是道門精英天驕，譬如峨眉的于小涵，全真教的謝流年。

    但卻沒有人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铩?/br>
    昆侖墟出世的消息像是被刻意忽略，同時被人刻意忽略的還有那早就甚囂塵上的龍鳳大劫。

    原以為昆侖墟出世后，道門將會重新清算龍鳳大劫的因果，哪只卻再也未提。

    人間平靜如昔……

    歸來后，沈若羽終日將自己鎖在房間，醒了便痛飲求醉。

    沒有人知道她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歐陽諾問不出答案，孔宣她直接不見。

    喝醉了便出海練劍，劍氣驚云三千里。

    對于沈若羽的變化，顏冰看在眼中，一忍再忍。

    直到有一天，她實在無法忍受，砸破了沈若羽的房門，砸光了她的美酒。

    將大醉不醒的沈若羽強(qiáng)行帶上了飛機(jī)，飛到了曲阜孔子書院。

    沈若羽恍然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人在孔宣的書房里。

    “我知道有些事你不想說，但我不能不問。”

    老人望著沈若羽，平靜的眼神仿佛可以看穿劍神的心。

    這是孔圣之后，他在以孔圣之后的身份詢問。

    面對著孔宣的詢問，沈若羽眼中的憤懣開始減退，繼而一股無法言說的哀傷溢出了眼眶。

    但她終究還是沒有說一個字，只提筆寫下了兩行字，就離開了曲阜。

    短短兩行字，孔宣看了整整一夜。

    這兩行字寫的是：人間再無君子，三界再無人可為吾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