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臨行前夕
御書房內除了蕭景行一人,就只有李江伺候在側,他剛剛攏了攏御案上的燭火,將燭臺往蕭景行的手邊挪了一些,方便他看折子看得更清楚。 “陛下,時辰不早了,您今日是去皇后宮里嗎?”他小心翼翼地問著。 陛下自封后大典以來,陛下新婚當日便一直在御書房待到大半夜,后來就去鳳儀宮坐了一盞茶的功夫,然后就走了。 宮中的人不知,他卻清楚,陛下并無意于新皇后,但是也沒有直接冷她的面子。 但是作為陛下身邊的知心人,有些事情他必須要盡職盡責地提醒著。 聞言,蕭景行筆端微微一頓,抬手捏了捏眉心,“什么時辰了?” “亥時已過。” 蕭景行又垂下眸子,繼續(xù)手上的事情,沒說話。 心知他不想談這個問題,李江也適時地閉嘴。 他抱著手站了片刻,突然瞥見御書房門口站了一道身影。 蕭錦顏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朝他招了招手。 李江悄悄看了蕭景行一眼,見他沒察覺到,便小心著往后退了兩步,然后輕手輕腳地往門邊走去。 跟著蕭錦顏走得遠了一些,李江才小心謹慎地見了個禮,“這么晚了,公主怎會過來?” 蕭錦顏往御書房門口掃了一眼,待看見姜毓偷偷摸摸地鉆進去了,才道,“沒什么,只是本宮明日離京,想過來跟皇兄道個別,但是看他正在處理公務,不好進去打擾,索性在此等等,待他處理完手上的事我再進去?!?/br> 李江背對著御書房門口,并未發(fā)現(xiàn)那邊的動靜,只是頗有些疑惑地偷偷瞄了蕭錦顏一眼,之前怎么沒見公主這么為陛下著想? 想是這么想,他還是恭敬道,“那老奴在此陪著公主等。” 蕭錦顏輕‘嗯’一聲,對他的自覺表示滿意。 。 御書房內,姜毓輕輕關上房門,然后站在門口深吸了口氣才鼓起勇氣往前走。 燭光下,蕭景行的面容變得晦澀不明,將輪廓映得更加深邃威儀。 他似乎察覺到屋中的動靜,緩緩抬起頭來。 目光與姜毓的視線撞上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呆滯了,幾乎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姜毓眼睛酸澀地看著他,兩個月未見,他瘦了好多,眼底多了些青黑,只是那雙朗月般的眸子變得如一汪深水,所有的情緒都被壓在了黑眸之下,讓人一見便忍不住做小伏低。 她往前走著,一直走到他面前的御案前才停下來,低頭看著他,眼眶微紅,唇線輕輕抿著,似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蕭景行看了她良久,才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幻覺,而是真真切切的,她就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 “你怎么來了?” 太久未說話,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啞,但異常好聽。 姜毓眼睫上掛著一滴淚珠,輕輕吸了吸鼻子,盡量保證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 “來跟你告別。”她聽見自己說。 蕭景行眉心輕擰了一下,很快又舒展開,“告別?” 似不理解她的意思。 姜毓輕點了下頭,“嗯,我明日就要和jiejie一起離開南燕了,我會回到嘉云,以后,可能再也不會來了?!?/br> 蕭景行薄唇動了一下,卻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只有握著筆桿的手不知何時用了力。 ‘啪’的一聲清脆聲響,手中的筆斷成了兩截。 姜毓有些奇怪地去看他繃緊的手,還不待開口,就聽見他說,“一路順風?!?/br> 簡短的四個字,毫無起伏的平淡聲調,仿佛她就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于他而言,她更像是一縷空氣。 鼻子忍不住一酸,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滾落下來,她的聲音變得哽咽,“你不考慮挽留我嗎?” 蕭景行出垂著的眸子微微動了一下,聽見她說,“你若是挽留我,只要你說一句不要走,我可以為了你留下來?!?/br> 蕭景行眉眼幾動,渾身都繃直了,牙關緊緊咬著,生怕自己一開口,就說出了那句發(fā)自肺腑的話。 ‘不要走,留下來!’他多么想這么說,可是他不能…… 許久后,久到姜毓眼中的希望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蕭景行,”她輕喚,聲音像貓兒一般柔軟,帶著淡淡的哀求,“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蕭景行總算抬頭看她,在瞧見她滿臉淚水的模樣時,腦中的弦‘噌’地斷了。 他幾乎要脫口而出,說好,可他及時忍住了,變成了殘忍的,“我會忘了你,所以,你也忘了我?!?/br> 姜毓眨了下眼,僵愣地看著他,臉上帝位神情一點一點變得麻木。 她聽見自己說,“我不會忘了你的,永遠不會。” 說完,眼中的淚一刻洶涌而出,一顆顆滾落在面前的御案上,打在蕭景行手邊的奏折上,開出一朵朵燦爛靡麗的花。 他的手指微縮了縮,似乎能憑空感覺到那眼淚的guntang,幾乎能將人的心灼傷。 見他久久不說話,姜毓站到教都麻木了,終于自嘲的笑了笑,“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的一廂情愿,我甚至天真地以為你也是喜歡我的!既然你不喜歡我,當初為什么要吻我?” 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差點忘了,一直以來都是我強吻你,你從來都不是心甘情愿的?!?/br> “也是,你現(xiàn)在有了新的皇后,她知書達理,溫婉賢淑,比我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一個月以后你還會有更多的嬪妃,我究竟是有多傻,才想著可以和別的女人共侍一夫!” 她的聲音猛地大了起來,有一種嘶吼和發(fā)泄的味道。 “我告訴你!我姜毓從來不稀罕和別人女人爭一個夫婿,我們嘉云的好男兒多的是,不差你一個!我一定會忘了你,一定會忘記你的!” 說到最后,她整張臉都漲得通紅,她好像是在告訴蕭景行,又好像是在告訴自己,她一定能忘了他! 蕭景行目光深深地望著她,許久,才輕嘆口氣,“那便好?!?/br> 仿佛是解脫的語氣。 姜毓嘶吼得猙獰的臉一下洗凝固了,她狠狠地瞪了蕭景行一眼,留下一句,“蕭景行,我討厭你!” 然后便抬袖子捂著臉轉身跑了。 房門被拉開,蕭景行眼看著姜毓的身影跑了出去,然后一下子撲在蕭錦顏的懷里,驚呆了一旁的李江。 沒多久,蕭錦顏便帶著她離開,而他的手還保持著微微抬起,似要抓住什么的姿勢,良久未動。 李江憋著氣走進來,看見他幾乎呆滯的模樣,微微愣了一下,聯(lián)想到方才從里面沖出去的嘉云六公主,他很快便察覺到了其中端倪,但他很明智地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說。 蕭錦顏帶著姜毓出宮,馬車里,小姑娘一直抱著她哭得撕心裂肺的,那哭聲,簡直讓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好不容易到了昭王府,楚卿白等在門口接她們,但是姜毓死死抱著蕭錦顏不撒手。 無奈之下,蕭錦顏只好安撫她,“我今晚和毓兒一起睡,你就別等我,快回去睡吧。” 楚卿白:“……” 所以他大晚上在這兒吹了將近兩個小時的寒風,等來的就是這么一句話? 蕭錦顏這個時候根本照顧不到他的情緒,讓花月和云渺搭把手帶著姜毓直接去了小南苑。 一直到云渺擰了濕帕子給她擦臉擦手,她的哭聲已經近乎沙啞,她也不肯停下來,似要將這兩個月憋的眼淚都一塊兒流盡了才肯罷休。 三個人合力,好不容易把她折騰到床上躺好了,也不管她拳打腳踢的,蕭錦顏迅速洗漱好,換了身簡單的寢衣,然后才在她旁邊躺下。 擺手讓花月和云渺都回去休息了,蕭錦顏才抱著她輕輕安慰,“沒事了毓兒。” 姜毓聲音近乎嘶啞,“他說他會忘了我,還讓我也忘了他!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為什么他會這么狠心,為什么要這么絕情?我都說了,我可以為了他留下來,為什么他連一句挽留的話都不舍得說!” 蕭錦顏輕輕拍著她后背,任由她發(fā)泄著。 “我真的很喜歡他,我做夢都想嫁給他,我根本不想回嘉云,可是他不要我,我留在這里又有什么意義?不過是看他身邊越來越多的女人,而他離我越來越遠!我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一整個晚上,姜毓一直哭著喊著,嗓子都快啞了她依舊不罷休。 直到天都快要亮的時候,她終于哭累了,也喊累了,沉沉睡了過去。 蕭錦顏輕松了口氣,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她看著姜毓還掛著淚珠的眼睫,忍不住嘆了口氣,擦掉那滴眼淚,“毓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時間會治愈一切,你一定能忘記這段傷痛,然后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 外面天色大亮,見姜毓還沒有蘇醒的痕跡,蕭錦顏輕手輕腳地起身,自己換好衣裳,然后開門出去。 吩咐云渺好好照顧姜毓,她帶著花月回了傾雪院一趟。 楚卿白早就已經醒了,出去吩咐啟程的事情,蕭錦顏在院子里匆匆洗漱好,然后直接帶著花月進宮。 她還沒來得及向皇兄辭行呢。 御書房內,蕭景行正在批改奏折,而蘇若蘭端著一碗參湯輕輕放在他面前,聲音溫柔,“陛下,先休息一會兒吧,臣妾讓御膳房做了參湯,您喝喝看。” 蕭景行抬頭看了她一瞬,然后抬手端過參湯,根本不管溫度合不合適,直接一碗下肚。 蘇若蘭愣了一下,隨即大喜,但面上并未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她只是等蕭景行喝完然后接過空碗,語氣輕柔道,“那臣妾就不打擾陛下批閱奏折了,臣妾告退。” “皇后……” “陛下,長玉公主求見?!?/br> 蕭景行突然開口,只是還沒說完一整句話便被門外李江打斷。 蕭景行擺手道,“你先回去吧。” 蘇若蘭臉上淡淡的喜悅很快被失望取代,然后又被平淡掩下,“是。” 蕭錦顏進來的時候正好與蘇若蘭擦身而過,她瞟了眼她手上的紅木托盤,微微頷首算作打招呼,“皇后?!?/br> 她似乎習慣了叫皇后,又或者,她還沒適應蘇若蘭已經成了她嫂子這個事實。 她聲音淺淡,但是很溫和,不至于讓人聽出她的冷淡。 皇后淺淺一笑,“聽聞公主即將離宮,若蘭沒辦法給公主送行,還望公主此行一切順利。” 蕭錦顏含笑謝過,“承皇后吉言?!?/br> 蘇若蘭微點了下頭,然后蓮步輕移,與她錯身離開。 蕭錦顏這才看向蕭景行,他也正看著自己,只是他眼底的青黑有些嚴重,臉色略顯憔悴蒼白,一副一夜未睡的模樣。 蕭錦顏走上前,直接在他身旁坐下,親昵地用臉蹭了蹭他的衣袖,“皇兄?!?/br> 蕭景行面上笑容寵溺,“我還以為你走之前都不來向我辭行了。” 蕭錦顏嘟了嘟嘴,“怎么可能,我先咋看不深究來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你和皇后?!?/br> 蕭景行淺蹙了下眉,“她就是過來送參湯的?!?/br> 有一種解釋的意味。 蕭錦顏翹了翹唇,“放心啦,我又不會吃醋,我還想著能早點當姑姑呢!” 蕭景行直視她,欲言又止,“顏兒……” 蕭錦顏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我知道皇兄想說什么,但是我要告訴皇兄,無論你做什么樣的選擇,我都會站在你這邊,我時間的meimei,哪怕護城河倒流,我的心也會一直和你的心連在一起,所以皇兄,你不要覺得我會怪你?!?/br> 她伸手握著蕭景行的手掌,腦袋靠在他手臂上,“你看,我們的手長得多像,這個世界上可沒有第二個人和我們一樣,對彼此來說,你和我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血脈相連,一輩子也不可能隔斷,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會永遠都站在你的身后,守護你,祝福你?!?/br> 她的語氣很認真,就像是一種承諾,三分保證七分慎重。 蕭景行喉嚨處哽了哽,眼角有些紅,“毓兒,皇兄也會成為你堅強的后盾,無論你是嫁了人,還是去了別的地方,有皇兄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皇兄會一直為你守著這個家,隨時等著你回來,皇兄也會一直守護你,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