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因為蟲洞的出口位于小行星帶內(nèi)部, 星艦從中駛過時會將速度降至很低，需要扳著cao縱桿小心翼翼地繞過重重障礙。因此，到第二天, 整支探索隊都沒能將探測半徑往外延伸多遠。

    陸封寒靠坐在床頭，被子搭在腰腹處, 被調(diào)成靜音的個人終端里已經(jīng)積壓了十?dāng)?shù)份待批閱的文件, 關(guān)于新星域和天然蟲洞的、新兵訓(xùn)練的、防務(wù)巡視調(diào)整的……方方面面。

    不過這工作他做得嫻熟，一行行看下來, 有問題的挑出錯處、寫下意見返回去，沒問題的就在最后簽上名字。

    只是整個過程里，陸封寒都只有右手可以用——左手手腕正被身邊躺著的人牢牢攥住，手背還能感覺到對方溫軟的呼吸。

    祈言枕在一旁，睡得正沉。

    陸封寒發(fā)現(xiàn)自己總是忍不住去看他, 明明在批文件，但批著批著，等反應(yīng)過來, 視線早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落點。

    難道這人是磁鐵做的？

    這個想法冒出來，靈活地轉(zhuǎn)了一圈手里的金屬筆, 陸封寒嘴角倏地浮起笑意。

    批了后勤部遞上來的報表, 陸封寒聽見身邊人有了動靜。

    “將軍……”

    祈言不知道是睡得淺還是正做著夢，搭在床單上的手指縮了縮, 又嗓音模糊地說了句什么。

    已經(jīng)腫了？

    分辨出含混的字音, 陸封寒捏著金屬筆，開始反省自己昨天晚上是不是做得太狠了。

    知道祈言是個小嬌氣包, 身上無論哪里都是一捏就紅。膚色又白，紅了印子很難消下去，所以床邊什么時候都放著愈合凝膠, 陸封寒動作時也很注意。

    他仔細回想——當(dāng)時看著好像是有點紅？

    正想著，身邊睡著的人挪了挪位置，額頭靠在他的腰側(cè)，慢吞吞地蹭了兩下。

    “醒了？”陸封寒覆上祈言的側(cè)臉，垂眼看他，聲音放得很低。

    “幾點了？”剛醒，祈言的嗓音還有些沙啞。

    “上午九點半。”

    隔了幾分鐘祈言才徹底清醒，他一動，腰上就涌起一陣酸軟，緩了幾秒才起身靠到陸封寒邊上：“你在看什么？”

    “探索隊傳回來的消息，說在小行星帶附近發(fā)現(xiàn)了一顆特殊行星，放了探測機器人上去，初步判斷是礦星?！标懛夂畵е耍瑑蓚€人一起看初步繪制的星圖。

    “將軍，這幅星圖我好像有點眼熟。”因為上面只繪制了恒星、小行星帶等標(biāo)志性事物的位置，祈言不太敢確定，“我在白塔的資料庫里看見過相似的星圖?！?/br>
    他打開個人終端進到白塔內(nèi)網(wǎng)，對比著記憶，從浩渺的資料庫中找出了一張星圖：“就是這張?！?/br>
    陸封寒常年漂在前線，不管是看躍遷網(wǎng)還是看星圖都是半個行家，一眼便看出確實跟祈言說的一樣。

    “傳回這張星圖的是一個叫‘盧珂’的人，地球時代末期的‘大航海計劃’，她是參與者之一。

    據(jù)她傳回的資料，這片星域非常穩(wěn)定，有一顆宜居行星。不過后來因為距離勒托實在太遙遠，且相對封閉，缺少對外的躍遷通道，聯(lián)盟成立后，沒有繼續(xù)探索下去，所以至今星圖都殘缺不全，也沒有人再造訪那片星域。”

    祈言點了點資料中的一段，“擋住了蟲洞出口的那片小行星帶也有名字，叫‘維納斯帶’，盧珂命名的，因為小行星帶的外形讓她想起了黃昏時地球的天際線。”

    兩張星圖相對比，很快確定了盧珂發(fā)現(xiàn)的那顆宜居行星的位置——距離蟲洞出口還有一長段距離。

    陸封寒讓破軍測算出具體的行進路線，發(fā)給了前方的探索隊，又問：“后來呢？”

    明白陸封寒問的是什么，祈言回答：“按照白塔的記錄，當(dāng)時她駕駛的飛船很簡陋，在回程的路上遭遇了粒子風(fēng)暴，沒能再回到地球?！?/br>
    這幾乎是大多數(shù)“大航海計劃”參與者的歸宿。

    他們之中，極少有人成功返回地球，親眼目睹人類脫離地球、遷徙至太空，頒布《人類星際公約》。

    這讓陸封寒想起了他從晨曦星帶回的四塊小石頭，以及巖壁上那句“權(quán)當(dāng)我與我的三位同伴，時隔多年，跨越星河，魂歸故里?！?/br>
    舷窗外，星海仍舊浩蕩，也不知道那個叫盧珂的人，是否已然魂歸故里。

    兩人起床時已經(jīng)過了十點，陸封寒伸長手臂撈過軍服外衣，隨意套上擋住上身，肩頸位置的齒痕還在，他顯然不打算處理，衣襟沒拉攏，露出清晰的腹肌線條，大清早的就雄性荷爾蒙蓬發(fā)。

    祈言昨天的衣服染了白色污跡，已經(jīng)不能穿了，陸封寒扔到凈衣箱里，又打開衣柜，看了看兩人混著掛的衣服，從里面給祈言挑了件深色真絲襯衣。

    攏著被子坐在床上，祈言拒絕：“我想穿你的?！彼盅a充了一句，“你穿過的?！?/br>
    陸封寒挑了挑鋒利的眉。

    不過手下動作沒斷，按照祈言的要求，拿了自己昨天穿過半天的制式襯衣給他：“真是個小挑剔?！?/br>
    話是這么說，但眼底都晃著笑意。

    等祈言低頭仔細扣上衣扣，陸封寒看著自己的衣服將祈言寸寸包裹，眸色愈深，只覺心里充斥著愉悅，又像是有一股火在血管里沖撞。

    想起昨晚祈言哭得氣都跟不上了，陸封寒捻了捻手指，難得找到擱置多時的煙盒，摸了根煙點燃，吸進的清涼感才把橫沖直撞的火氣勉強壓了下去。

    他掐著煙身，心想，前段時間才想著有了祈言，就不用再拿煙來鎮(zhèn)靜情緒了，沒想到反而祈言才是最勾火的。

    而且是輕輕一勾，半撮火苗就能燎了他心底整片山林。

    兩人收拾好出門，剛到指揮室，破軍突然出聲：“將軍，首席，范托夫有動靜了?！?/br>
    手搭在椅背上，陸封寒神情沒什么波動，只淡淡問：“他干什么了？”

    破軍：“他接到一個任務(wù)，三分鐘后會和葉裴一起去設(shè)備室，需要阻止嗎？”

    “暫時不用?！标懛夂疀]多思考就回答，“能夠隨身帶進設(shè)備室還不被發(fā)現(xiàn)的炸彈，只有反叛軍研制出來的‘紙牌’，一塊金屬片，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貼在目標(biāo)位置，啟動后，金屬片內(nèi)的物質(zhì)對撞，立刻能產(chǎn)生指數(shù)級的巨大力場，引發(fā)劇烈爆炸?！?/br>
    祈言：“將軍在等那些暗樁？”

    “嗯，總得給那些暗樁冒頭出來、在暗地里布置好后續(xù)爆炸的機會。”陸封寒捏了捏祈言的耳垂，垂眼遮了眼底的凜厲。

    這一次是反叛軍確定y就在指揮艦上，估計還將前幾場仗失敗的原因都歸結(jié)到了y身上，欲除之而后快，順便用y的死振奮反叛軍內(nèi)部的頹喪。

    可這種事，一次就已經(jīng)是極限。

    祈言就像他護在龍爪下的澄凈寶珠，不容半絲惡意侵染。

    另一邊，設(shè)備室少有人來，連帶著附近也看不見人影，驗證權(quán)限后，范托夫跟在葉裴后面走了進去。

    低低的白噪音里，見葉裴在仔細檢查設(shè)備的運行情況并作記錄，范托夫隱蔽地拿出在衣袋了揣了很久的金屬片，屏住呼吸，動作不顯地貼在了一臺儀器的外殼上。

    確定金屬片毫不起眼，他才假裝認(rèn)真地開始檢查設(shè)備情況，同時，激烈的心跳砸在耳膜上，喉口都跟著發(fā)干，強行才控制好了五官表情。

    回技術(shù)部的路上，范托夫落后葉裴幾步，打開個人終端，發(fā)送了一個事先約定好的符號，表示自己已經(jīng)成功。

    經(jīng)過舷窗，他朝外看了一眼，視野內(nèi)依然漆黑，他卻不再感到恐懼，反而生出一種渴盼和野心——

    他從奧丁來到遠征軍后，一直沒有施展才華的機會，說不定借由光儲器里存的秘密資料做敲門磚，能在反叛軍中謀得遠大的前程！

    陸封寒的耐心向來非常好，他讓破軍監(jiān)視著動靜，自己挽起袖子進廚房給祈言炒了一盤炒飯，中途還一心二用，跟遠在奧丁的聶懷霆連了幾分鐘視頻通訊。

    看見一邊匯報戰(zhàn)況一邊調(diào)整火力大小的陸封寒，聶懷霆沉默幾秒，語氣不明：“你以前連土豆泥罐頭都不愿加熱，還嫌水果罐頭麻煩懶得打開，日常宗旨是不餓死就行?！?/br>
    陸封寒沒有否認(rèn)，按著祈言的口味往里面加了半勺鹽，頗為專心。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等炒飯被盛進了餐盤里，聶懷霆才感慨：“沒想到你也有進廚房的一天?！?/br>
    陸封寒抬抬下巴，嘴角勾著散漫的笑，毫不猶豫地扎心：“單身了大半輩子的人無法理解，我能體諒。”

    隔著無數(shù)光年，對上陸封寒炫耀的眼神，聶懷霆唇角收緊，八字溝變深，冷哼一聲，直接切斷了視頻通訊。

    陸封寒半點不怕，反正奧丁離南十字大區(qū)前線遠得不能再遠了，最多被罵兩句“混賬”。

    不過這一次，反叛軍比陸封寒推測得還要心急，祈言炒飯剛吃完一半，一直盯著情況的破軍就來匯報：“將軍，那邊動手了，已經(jīng)分別在五個隱蔽的地方布置好了‘紙牌’。”

    與此同時，一塊虛擬屏投影在空氣中，整艘指揮艦的虛影出現(xiàn)，布置有“紙牌”的地方被破軍標(biāo)注為閃爍的紅色光點。

    祈言出聲：“將軍，我們現(xiàn)在過去？”

    喂祈言喝了點水，陸封寒神色自若：“等你吃完我們再去?！?/br>
    第一百零四章

    祈言吃完飯后, 兩人繞了段路，先去了一趟技術(shù)部的星圖測繪室。

    新的星域被發(fā)現(xiàn)后，測繪室便要開始著手繪制星圖。其中細節(jié)繁瑣, 包括填充星域的環(huán)境信息，確定各星球的具體坐標(biāo)、直徑、類型, 為星球、小行星帶命名等等。

    不過既然這片新星域曾有人類涉足, 那在命名方面，都會以先者為準(zhǔn)。

    “……蟲洞出口附近的小行星帶叫作‘維納斯帶’, 里面布滿塵埃和碎片，遠遠望去很接近暮色。

    ……這顆行星被命名為‘列缺’，意為閃電，因為這顆巖石構(gòu)成的行星地心引力很強，大氣層非常厚, 每一個小時，都會有上萬束雷電落在地面?！?/br>
    等祈言將已知的信息補足，已經(jīng)過了快半個小時, 陸封寒耐心地靠墻站在一旁，除偶爾低頭處理各部門臨時遞上來的文件外, 別的時間, 視線都堂而皇之地落在祈言身上，要多專注有多專注。

    不少測繪室的人都相互擠眼睛使眼色——指揮怎么回事, 站那兒跟盯梢似的, 看這么緊，難道是怕人跑了？

    有人還悄悄在虛擬屏上寫：“我們要體諒一個二十九歲的大齡青年面對初次戀愛的患得患失。”

    不過眾人聯(lián)想到自己連初戀都還沒有過, 頓時郁卒，紛紛沒了調(diào)侃的心情。

    從測繪室出來，陸封寒幫祈言調(diào)了調(diào)手腕上松了的繃帶蝴蝶結(jié), 想起祈言剛剛詳細報出的那些名稱：“大航海計劃所有參與者的信息，白塔都進行了收錄？”

    祈言點點頭：“嗯，白塔的資料庫保存了每個參與者的資料，如果他們離開地球后有信息傳回來，就會進行記錄?！?/br>
    陸封寒順勢握了祈言的手：“如果沒能回來？”

    “如果再無音訊，白塔就會在資料上寫下‘未歸’?！?/br>
    是“未歸”，而不是冷冰冰的“死亡”。

    好似那些駕駛著簡陋飛船駛向茫茫宇宙尋求希望的渺小人類，依舊徜徉在星海的某個角落里，只是沒能按時回家。

    祈言想到資料庫中無數(shù)張被定格的笑臉，有男有女，膚色、年齡各不相同。

    雖然已經(jīng)時隔兩百多年，但，“他們不會被遺忘?！?/br>
    技術(shù)部。

    范托夫頻繁地查看時間，后頸覆著層汗，泛起冷意。

    有人注意到這個動靜，又見范托夫面前的虛擬屏頁面許久都沒翻動，關(guān)切道：“是哪個問題解決得不順？你看起來有點太焦慮了，沒關(guān)系，任務(wù)做不完就做不完，老大看著兇，但不會罵人的，等我手上的任務(wù)搞定了，我來跟你一起琢磨?！?/br>
    手掌在褲縫擦了擦，范托夫心中慍怒對方看不起自己，但為了不被人察覺出異樣，他盡量笑得自然：“不用，小問題，我自己能解決?！?/br>
    等到了定好的時間，范托夫避開眾人，快步離開技術(shù)部，一路朝指揮艦艦尾走去——

    那里存放有逃生艙，他已經(jīng)收到了發(fā)來的使用權(quán)限，一旦布置在各處的“紙牌”被引爆，他就可以提前啟動逃生艙離開指揮艦。

    萬無一失。

    到時候，無論是在指揮艦上的y還是總指揮本人，還有洛倫茲，葉裴，技術(shù)部的所有人，都會一秒化成灰！

    范托夫眼中浮現(xiàn)出得色，體會到了高高在上的滋味，仿佛遠征軍所有人都被他擺弄在掌心。他一邊疾步走著，同時無聲地做了一個口型：嘭——指揮艦爆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