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艘微型星艦如海浪中的浮舟般被掀往一側(cè)，陸封寒觀察后推斷，三艘聯(lián)盟星艦和三艘反叛軍星艦交火，因某些原因意外進了這個剛打開的躍遷通道，直接從勒托到了這附近。

    而剛剛，就是聯(lián)盟一方的兩艘中型艦發(fā)生了爆炸。

    陸封寒謹慎避開交戰(zhàn)圈，直直去往接應(yīng)的坐標點。

    此時，戰(zhàn)圈內(nèi)，三艘敵方星艦已經(jīng)將聯(lián)盟僅剩的星艦包圍，就在炮口齊齊預(yù)熱之際，聯(lián)盟星艦竟在瞬間動力系統(tǒng)拉滿，以一無可當之勢力，驟然襲向敵方星艦！

    只見火光狂然騰起，聯(lián)盟星艦自爆，三艘星艦盡數(shù)焚于火海！

    剩下的敵方星艦在爆炸后，迅速將炮口調(diào)轉(zhuǎn)，未分敵我，直接瞄準了陸封寒與祈言的所在。

    陸封寒眉心緊皺。

    不等他有所反應(yīng)，一枚中粒子炮已經(jīng)襲至眼前，陸封寒敏捷閃避，然而中粒子炮攻擊范圍太廣，即使全速，艦體仍受到損傷。

    陸封寒毫不猶豫地按下一個按鈕。

    “艦體受損”的警報聲中加入了細微聲響，祈言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固定在了座位上，他猛地偏向陸封寒：“你在干什么？”

    陸封寒沒有說話。

    同時，敵方中型艦宣泄怒火般，第二枚中粒子炮再次逼近！

    依然是險險避開，cao縱臺上提示“艦體受損”的紅光卻愈加刺目。

    祈言很快明白過來，他面朝陸封寒緊繃的側(cè)臉，手指顫顫。

    陸封寒知道，祈言已經(jīng)明白了。

    與躍遷前的情況不同。

    之前遇見的兩艘星艦，俱是形制小、載重輕的小型艦，尚有一戰(zhàn)之力。但面前這艘，卻為中型艦，甚至配備有足量的中粒子炮。

    又是才被激怒、殺紅了眼的狀態(tài)。

    陸封寒即使戰(zhàn)術(shù)高絕、cao作技術(shù)過人，但礙于天塹般的硬件差距，依然無法抗衡。

    甚至剛剛能接連兩次躲開炮火的攻擊，都得益于近十年來前線的生死淬煉。

    祈言喉嚨發(fā)緊，心率加速，視線凝在陸封寒身上，幾乎是抖著氣息：“接應(yīng)我的人正在趕過來——”

    “轟——”

    艙內(nèi)警報聲混成了一團！

    “防護罩已破損，十五秒后即將解除，15，14，13——”

    “艦體動力系統(tǒng)破損，倒數(shù)兩百秒，即將停止運行，199，198，197——”

    “監(jiān)測到熱源靠近！請注意閃避！”

    “艙內(nèi)含氧量迅速降低，請注意！”

    陸封寒再次避開中粒子炮的襲擊，整艘星艦卻被力場亂流影響，快要解體似的震顫不停。

    在一片混亂中，他伸手捏了捏祈言蒼白的臉，嗓音依然是慣常的隨性：“來不及的。”

    順著祈言臉側(cè)的線條，陸封寒的手停在他的下頜處，輕輕上托，于急劇顛簸和刺耳的警報聲中，低頭，傾身，吻在了祈言的唇上。

    很涼，但很軟。

    比他曾經(jīng)想象中的，還要柔軟。

    陸封寒咬著祈言的下唇，很用力，念著小嬌氣怕疼，又收斂本性里的征伐強勢，放松力道，只銜了兩秒。

    這是一個極為倉促的吻。

    在他收回手的瞬間，透明的防護罩升起，形成一個嚴密的逃生艙，將祈言護在其中。

    陸封寒命令：“氧氣注入逃生艙?！?/br>
    聽見這幾個字，祈言拼命搖頭，眼眶發(fā)紅，眼淚接連從眼里滾落出來，濕濕漉漉。

    他緊緊看著面前的男人，不斷說著話：“陸封寒你不要這樣……你會死！”

    卻只有口型，沒有聲音。

    手掌抵在透明的防護罩上，祈言指節(jié)用力到毫無血色，沒有知覺般，指甲倒劈到了甲溝，整個人都在不可抑止地發(fā)抖。

    陸封寒其實不知道這種時候應(yīng)該說些什么。

    他曾經(jīng)不是沒想過戰(zhàn)死，他預(yù)設(shè)的場景是，死前將戰(zhàn)略后續(xù)布置都交代下去，讓接手的臨時指揮不至于忙亂，交代完也就沒別的了。

    他的撫恤金受益人空白沒填，他沒有家人，這筆錢以后會被用來資助軍人遺屬。

    可是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沒有在他的計算范圍內(nèi)。

    眼前這個人，也像是命中意外一樣。

    隔著透明防護罩，他望著祈言，不放心：“抱歉，沒有經(jīng)過你的允許就做了決定。如果能忘，不要記得這段記憶?！?/br>
    祈言咬著下唇，用力搖頭，不一會兒，便有血珠在陸封寒剛剛親吻過的地方溢了出來。

    紅得刺目。

    陸封寒強忍下心疼，最后看了看祈言，命令：“逃生艙即刻脫離。”

    祈言嗓音低啞到發(fā)不出聲音，他還是望著他，半個人貼在透明的防護罩上，一聲一聲沙啞地喊：

    “陸封寒——”

    “陸封寒——”

    電子音響起：“脫離程序已就緒！”

    陸封寒目光專注，嗓音溫柔至極：“乖，接你的人馬上會趕到，回了礁湖星云，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前，都不要出來?！?/br>
    “陸封寒……”

    “嗯，我在。”

    “3——2——1——脫離！”

    逃生艙被彈射出的瞬間，陸封寒駕駛著微型星艦，猛地轉(zhuǎn)向，隨即毫不猶豫地攻向敵方星艦。

    祈言被困在逃生艙里，眼看外殼破損的微型星艦背身遠去，直到成為一個暗點，直到再看不見。

    他攥著自己的領(lǐng)口，手指青白痙攣，悲傷席卷而至，令他臉色煞白地干嘔，直到五臟六腑都絞在一起，似要嘔出血來。

    在他心里，有什么東西，也隨之被生生剜去了。

    由于艙內(nèi)缺氧，陸封寒頭腦已經(jīng)開始發(fā)沉，他收斂呼吸，cao縱著微型星艦，引著反叛軍的中型艦靠近躍遷點。

    在此之前，“一定要讓祈言活下去”的念頭如鐵片般扎在他的腦子里。

    此時又克制不住地想，祈言肯定要怪他，但這確實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了。

    艙內(nèi)氧氣只夠一個人用，多一秒，兩個人都有窒息的風險。

    防護罩已經(jīng)被轟碎，星艦外殼損毀，只需要一丁點外力，外殼就會徹底失去保護作用，兩人都會暴露在宇宙射線之下。

    情況突發(fā)，等不及來接祈言的人趕到。

    回天乏術(shù)。

    他不后悔，以后祈言怪他也好，怨他也好，他都不后悔。

    只要祈言活著。

    祈言還小，什么都沒見過，看起來清清冷冷，但看個噴泉表演會開心，跟同齡人一起都覺得新奇，給他用繃帶系個蝴蝶結(jié)，會高興很久。

    雖然表現(xiàn)得很聰明，平日里卻迷迷糊糊的。

    況且，他陸封寒護著的人，怎么能死在這里。

    在心里快速計算好逃生艙此刻的距離，陸封寒cao縱著搖搖欲墜的微型星艦，一頭扎進了躍遷通道。

    隨之而至的，是中粒子炮和敵方星艦。

    無聲的爆炸。

    微型星艦化作齏粉，陸封寒感覺自己漂浮在躍遷隧道里，無數(shù)光影映在他眼中，整個人仿佛處于一種奇異的意識游離的狀態(tài)。

    他閉了閉眼。

    祈言安全了。

    想到這個名字，他又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不想就那么死去，所以沒有靠近那艘中型艦自爆，而是一頭撞進了這里。

    他曾經(jīng)早早思考過墓志銘，簽過撫恤金，寫過不超過五十字的遺書，想過無數(shù)次死亡的場景，甚至做好準備，隨時能為聯(lián)盟赴死、為群星舍命。

    可現(xiàn)在不一樣。

    他有了一個想要好好照顧的人。

    有了一個連生命的最后一秒，也會舍不得、放不下的人。

    在意識脫離的同一時刻，陸封寒手腕處的個人終端微微亮起，上面的字符由“接收進度：100%”，已經(jīng)變?yōu)榱恕皬娭茊?。?/br>
    星歷217年1月7日，聯(lián)盟成立日。

    聯(lián)盟四星上將聶懷霆，親筆寫了一封《告聯(lián)盟同胞書》。

    “……楓丹一號全堡壘死殉，勒托駐軍流血百里，民眾惶惶，皆因我軍內(nèi)部暗藏反叛軍之爪牙，散布敵方不可戰(zhàn)勝的謠言，煽動輿論，挑撥人心，更有鼠目寸光之輩，為謀私利，置同胞之性命于不顧，陷聯(lián)盟之安危于險境。

    ……

    敵人非不可戰(zhàn)勝之神，更無所向無敵之兵，今星河猶在，熾血仍存，吾等必長驅(qū)千里，悍不畏死，以勝利之名，敬慰亡靈，威振群星！”

    下卷：破曉

    第五十章

    礁湖星云, 白塔。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小半個月，天色一直灰灰蒙蒙，鼻尖都像是縈著一股潮氣。

    伊莉莎端著一杯熱咖啡, 觀察玻璃墻上溪流般匯集的雨水。

    聽到有人拉開椅子，她轉(zhuǎn)身, 看見奧古斯特：“忙完了？”

    奧古斯特穿淺灰色風衣, 身形高大，眼睛是湛藍色, 他透過玻璃墻，看向?qū)γ婺菞潈蓪訕堑姆孔?，回答伊莉莎的問題：“我已經(jīng)在內(nèi)網(wǎng)提交了結(jié)果，暫時沒有想開的項目，先休息兩天吧?！?/br>
    伊莉莎：“嗯, 多休息幾天，睡個好覺，這段時間的天氣容易讓人心情低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