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實驗室回家，祈言站在校門口等懸浮車過來，聽見有一個陌生女聲叫他的名字：“祈言?！?/br>
    祈言看過去。

    陸封寒倒是一眼就把人認了出來——祈家那場慶祝會上，跟江啟一唱一和，想污蔑祈言偷竊的祈家女主人。

    他眼神微厲，有些防備。

    江云月理了理鬢發(fā)：“沒想到這么巧，在這里遇到了。”

    見祈言沒理會，江云月的笑容一絲不改：“江啟拿了倫琴獎的第一，我特意過來接他去餐廳慶祝，他爸爸心急，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到了。對了，聽說你好像也參加了？肯定拿了獎吧，先恭喜了?！?/br>
    陸封寒站在祈言身側(cè)，意味不明：“結(jié)果公布不到半小時，你就已經(jīng)到了圖蘭，看來你的消息非常靈通。”

    江云月說得謙和：“在勒托有些人脈，所以消息知道得稍微早一點?！?/br>
    應該不止“稍微早一點”吧。

    陸封寒下意識地看了看祈言。

    江云月姿態(tài)優(yōu)雅，又笑著跟祈言說話：“你回勒托這么久，還沒回家里吃過飯，哪天有空，就回來一趟。或者，要是遇到什么困難，就回來，家里自然都會幫你解決?！?/br>
    祈言一雙內(nèi)勾外翹的眼帶出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冷，只回了四個字：“不勞費心?！?/br>
    第三十二章

    倫琴獎為倫琴基金會于三十年前設立的獎項, 意在提升聯(lián)盟科研人才儲備、鼓勵青年科學人才不斷創(chuàng)新。

    每年評選結(jié)束后，獲獎名單會在官網(wǎng)上公示四天，有任何質(zhì)疑, 皆可向倫琴獎評委會發(fā)函詢問，以示公正。

    頒獎典禮則會在公示結(jié)束后舉行。

    獎項公示的第二天, 祈言到實驗室到得很早, 蒙德里安還沒來，葉裴正一圈一圈轉(zhuǎn)金屬筆出神。

    見祈言進來后接連看了自己好幾回, 葉裴玩笑道：“雖然教授布置的任務加上準備倫琴獎，讓我連續(xù)熬了一個多星期的夜，但應該沒有變丑吧？”

    聞言，祈言仔細打量葉裴。

    棕色長發(fā)束成高馬尾，發(fā)梢自然打了個小卷, 眼睛是淺棕色，笑起來時，兩邊的酒窩很明顯。

    他搖頭：“跟之前長得一樣?！?/br>
    “請在句末加上‘好看’兩個字, 謝謝?！比~裴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讓祈言坐下, “你是擔心我會沮喪難過一蹶不振？”

    祈言回答得非常直接：“對。”

    “怎么可能？區(qū)區(qū)一個倫琴獎, 怎么可能讓我一蹶不振？”葉裴瞪大眼，“勒托作為首都星, 這類型的獎項不算太多, 卻也不少。我和蒙德里安之所以挑了倫琴獎，只是因為同等水平里, 倫琴獎的含金量排在第五，難度不算特別高，也足夠豐富一下履歷?！?/br>
    她刻意擴大笑容,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沒拿到倫琴獎，我下次好好準備準備，拿個別的獎就行?！?/br>
    祈言指指葉裴眼下的黑影：“你昨晚沒睡好?！?/br>
    葉裴臉上的笑容一滯，整個人往桌上趴：“怎么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就不能是黑眼圈還沒散完？”

    “不會，你今天的黑眼圈比昨天的重，是昨晚睡眠不足造成的。”

    “行吧，你記憶力也太好了?！比~裴沒再裝出滿不在乎的模樣，“一等獎沒拿到不說，三等獎的邊也沒摸到，其實我是有點沮喪。倒不是說傷心什么的，我還沒這么脆弱，我只是有些懷疑自己的能力?！?/br>
    祈言問她：“為什么？”

    “你肯定明白的吧？我跟蒙德里安一樣，從小到大，都是別人眼中的天才，因為腦子很聰明，有時會覺得自己好像做什么都很容易。比如考出好成績，進圖蘭，被邀請進研究組，反正只要努力，都沒什么困難的。

    像倫琴獎，明明只有五天就截止了，我和蒙德里安卻覺得，沒什么問題，五天時間，我們依然能拿一等獎！”

    祈言想了想，他雖然知道自己是聰明的，但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是某個領域的頂尖人物，也沒有同齡人做對比，所以他的心理似乎跟葉裴不太一樣。

    葉裴：“然而現(xiàn)實卻證明，我好像太急了，事實就是，倫琴獎的邊我都沒摸到！”

    祈言不解：“為什么太急了？拿到一等獎，確實只需要五天。”

    葉裴張張嘴，沒發(fā)出聲音，幾秒后大笑：“祈言，什么情況？你現(xiàn)在不是應該說，‘對，你確實太急功近利了，沒拿到獎，就是你為自己的高傲付出的代價’嗎？”

    祈言堅持：“沒有急功近利，也沒有高傲，確實只需要五天?！?/br>
    “哈哈哈，這句話被別人聽見，肯定氣死！人和人果然是不同的，我為什么要找你談這個問題！對了我剛說到哪里了？”

    葉裴撐著下巴，又嘆氣，“我昨晚沒怎么睡著，一直在反思我的心態(tài)，反思架構(gòu)過程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架構(gòu)沒有問題?！逼硌砸娙~裴抬眼看過來，又強調(diào)，“我確定，架構(gòu)沒有問題?！?/br>
    “不可能，”葉裴搖頭，高高綁起的馬尾也跟著輕晃，“肯定是架構(gòu)出了問題，我昨晚回家，仔細看過公示出來的作品，第一名還行，就架構(gòu)水平上來說，跟我們差不多。第二名里，河對面那所學校的作品也有東西，但另一個就比我們差一截，第三名的兩個更不用說了。不是我自視太高，而是我們的作品確實應該拿二等獎，一等獎也有一爭之力?！?/br>
    她又重新趴到桌面：“所以肯定是架構(gòu)出了問題才落選的！”

    祈言沒有再重復強調(diào)，轉(zhuǎn)而問：“那你找到具體哪里出問題了嗎？”

    “就是沒找到我才發(fā)愁啊，”葉裴抓了抓頭發(fā)，“可能……已經(jīng)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圍？”

    陸封寒一直在旁聽，知道葉裴這是陷入了自我懷疑。覺得作品沒問題，但沒有拿獎，肯定就是作品出了問題，可是自己找不到問題所在，那只會是自己能力不夠。

    再想到昨天江云月在圖蘭門口說的話，陸封寒眼底泛起一絲冷嘲。

    而圖蘭內(nèi)網(wǎng)的交流區(qū)里，倫琴獎的話題度也很高。

    “——五個隊伍，圖蘭占了三個，果然是內(nèi)部大比拼！不過第一名真是黑馬，四年級和三年級的那幾個，名聲好像都不太顯，快畢業(yè)了也沒能進研究組？”

    “——進不進研究組怎么了？不進研究組，還不是照樣拿第一，盲吹研究組厲害的，睜眼看看二年級的隊伍，一隊三個人全是研究組成員，還不是什么都沒撈到，真想去采訪采訪，被一年級的新生碾壓是什么感覺。”

    “——這個必須說，蒙德里安他們那一隊，也就花了五天準備，情況不一樣，上面拿這個來踩研究組的人徒有虛名的，大可不必?！?/br>
    “——你們還真信五天能做出倫琴獎級別的東西？要我說，祈言那一隊，是不是眼看著三等獎都沒拿到，面子上過不去，才借口說只準備了五天？之前吹祈言天才的名頭吹得太響，一遇上正規(guī)獎項就暴露出真實水平了?！?/br>
    江啟刷了刷交流區(qū)的內(nèi)容，心情很不錯。

    沙珂正在恭喜他：“你不知道這次你拿一等獎，驚掉了多少人的下巴！我們年級一共就兩個人參加，另一個一點水花都沒有！”

    江啟話說得很謙虛：“我也是運氣好加入了這個隊伍，才僥幸拿了獎?！?/br>
    “你就別謙虛了，你要是不厲害，能被三四年級的前輩邀請嗎？要我說，教授過不了兩天，就會來問你有沒有意向進一年級的研究組了！”

    “應該不會吧，我水平還差不少?！痹捠沁@么說，江啟心里卻覺得這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倫琴一等獎的分量，完全足夠作為進研究組的敲門磚。

    祈言能進，他自然也能進。

    再想到昨天晚餐上爸爸的夸獎，他一直懸在心上的石頭終于落下去一塊。

    他mama說的是正確的，一味受祈言的要挾，只會讓自己陷入被動。必須給祈言好好上一課，讓祈言知道，只有在他面前服軟，才能在勒托順順利利地生活下去。

    果然是偏僻地方來的，沒見識，太過天真了。以為一個秘密就能當砝碼，卻不知道在勒托，只要他們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寸步難行。

    這一次，就是最好的證明。

    沙珂想起：“對了，你那個哥哥是不是也參加了？”

    “對，不過哥哥應該很難過吧，這次沒拿到獎?！?/br>
    “你哥之前不是那么厲害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他才到勒托，以前沒參加過這種規(guī)格的比賽，有些怯場吧。”江啟微笑，“我相信他下次肯定可以拿獎的?！?/br>
    沙珂心里不屑，卻看在江啟的面上沒說什么：“就你天天努力給祈言保全面子?！庇謫柶穑皩α?，你頒獎禮當天要穿的衣服選好沒？”

    江啟搖搖頭：“還沒有，我媽大驚小怪的，太重視了，總覺得挑出來的衣服都不好看。沒辦法，只好找裁縫臨時給我做一套，就是手工剪裁太耗時了?！?/br>
    “你怕趕不上？”沙珂手搭上江啟的肩，“放心放心，離頒獎禮還有幾天，肯定可以趕上！”

    實驗室里，蒙德里安來得很晚，他明顯也沒睡好，告訴葉裴：“我也沒找到具體是哪里出了問題?！?/br>
    葉裴愁的頭發(fā)都要掉了：“現(xiàn)在得不得獎都不重要了，我就想知道架構(gòu)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第二階段的任務傅教授已經(jīng)安排下來，依然跟星艦中控系統(tǒng)的擴展運用有關。祈言做完今天的任務后，沒急著走，在位置上多等了一會兒。

    陸封寒見他坐著開始發(fā)呆，掃了眼集中不了注意力的葉裴和蒙德里安，想，小嬌氣性子冷冷清清，也只是看起來而已。

    跟祈言想的一樣，蒙德里安和葉裴今天的效率明顯非常低，直到實驗室的人都走完了，他們才關上光計算機。

    葉裴先看見陸封寒，一怔，再轉(zhuǎn)頭望向祈言的座位：“你怎么還沒走？”

    平時祈言都是最先走的那一個。

    她很快又反應過來，“不用擔心我，我就是容易鉆牛角尖，哪里出了問題，我就非要找出來解決不可?！?/br>
    祈言開口：“如果架構(gòu)確實沒有問題呢？”

    葉裴擺擺手：“邏輯說不通，如果確實沒問題，我們不可能三等獎都拿不到?！?/br>
    蒙德里安卻想到了一點別的，問祈言：“你的意思是？”

    祈言沒有回答，而是沒頭沒尾地說到：“我一直認為，從事科學研究的人，在了解宇宙之大、人類個體之渺小后，必須懂得畏懼。但同時，也必須保持自負——如果沒有完備的駁斥依據(jù)，那么，就要認定，自己得到的成果絕對是正確的?！?/br>
    葉裴若有所思。

    她這段時間一直處于自我懷疑的情緒里，甚至這種懷疑干擾了她的效率，就連在做研究組的任務時，每完成一段數(shù)據(jù)的挖掘后，她都會反復檢查很多遍，害怕會出錯。

    如果沒有查出錯漏，又會擔心是不是自己能力不夠，檢查不出來。

    聽了祈言的話，她驀地意識到，這件事對她的影響比她想象的要大——已經(jīng)干擾了她潛意識里對自己的肯定。

    不斷反復懷疑自己，對一個科研工作者來說，是致命的。

    葉裴拋掉“架構(gòu)有問題”的想法，認真討論：“如果我們的架構(gòu)沒問題，那會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

    蒙德里安調(diào)出倫琴獎公示的頁面：“想不出來，我們可以問?！?/br>
    在聯(lián)系了倫琴基金會和倫琴獎評委會后，都只得到了“有結(jié)果我們會立刻通知您”的回復。

    切斷通訊，三個人都沒準備走。

    葉裴恢復了精神：“對啊，我就是天才，我五天沒日沒夜做出來的東西，就是能拿倫琴一等獎！等以后我進了科研站，做出來無數(shù)厲害的東西，先搞幾個申請專利，拿到錢保證基本生活，別的全都像y神一樣，申請開源！等那時候，黑榜第二就是我葉裴！”

    蒙德里安涼涼地看向她：“真是抱歉，黑榜第二已經(jīng)被我預定了?！?/br>
    兩人互瞪一眼，各自偏開了頭。

    等待的時間不長，不到一個小時，就收到了倫琴方面的反饋。

    “你說沒收到我們的作品？”葉裴一時沒穩(wěn)住音量，她手指在桌面飛快地敲了好幾下，“不可能，在截止時間前半小時，我們提交了作品和報告，擔心出意外，我還特意檢查過，確定提交成功了的?！?/br>
    “時間不對？這位先生，您是缺少常識嗎？全聯(lián)盟所有光計算機，都會自動校準勒托時間，難道我還能是在反叛軍的地盤上點擊的提交，所以有時差？”

    通訊結(jié)束，葉裴氣不打一處來：“倫琴那邊說沒收到我們提交的作品，所以我們根本就沒在評選行列內(nèi)！”

    蒙德里安確定：“我們成功提交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