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早晨，諸葛亮走在街上，清新的空氣讓人心曠神怡。

    這里是江夏。在上一次浩劫里，江夏受到了極其嚴重的破壞，但經(jīng)過軍民的不懈努力，如今江夏已經(jīng)重建，就在災難留下的廢墟之上，沿江再次聳立起一座漂亮的城市。由于地處荊州和江東勢力的交界，這里一直有重兵把守。曾經(jīng)劉琦向諸葛亮問計，在其建議下到了江夏，掌管了這兩萬水師。而此次長坂一戰(zhàn)，這些水師逆江上到江陵與劉備一行人相遇，成為逃亡的關鍵。

    成功逃出了曹cao鐵騎的追殺，所有人都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欣喜，除了諸葛亮。他只是看著地圖，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什么。經(jīng)由長坂一役，劉備軍實力大創(chuàng)，但仍有不弱的水師力量，如今正在江夏休養(yǎng)生息，以備再戰(zhàn)。

    諸葛亮一邊走著一邊思考，抬頭間已經(jīng)到了一座府邸。走上前，輕輕敲門，過了一會兒，星彩把門打開了。

    “軍師叔叔?！毙遣侍鹛鸬亟械馈?/br>
    “彩姑娘，子龍醒了么？”諸葛亮問道。

    自到江夏以來，眾人暫居在此，重傷昏迷的趙云是和張飛住在一個地方的。這么久了，每天諸葛亮都會來探望趙云一次，后者受傷之重，諸葛亮曾探查過，若沒有龍羽護身，趙云恐怕是醒不了了……

    “嗯！”星彩點點頭，“云叔叔早上剛醒，現(xiàn)在只能喝粥呢！”

    在星彩的帶領下，諸葛亮走進了小院子，向趙云的房間行去。里面的張飛卻是拿著碗，一勺一勺地往趙云嘴里塞。

    “唔……”趙云坐在榻上披著被單，被張飛大大咧咧的喂食堵住了嘴。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口，又被迎面撲來的勺子頂住。

    “飛哥……我吃不下了……”趙云道，“你下手輕點啊……”

    “吃不下也得吃！”張飛喝道，“叫你小子受這么重的傷！這幾天可沒少麻煩俺！”

    趙云無語。剛剛蘇醒的時候，趙云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張飛拽了起來立在這里。

    “飛哥，是不是誰惹你生氣了？”趙云小心翼翼地問道。

    “對！”張飛說著就拿起勺子，趙云急忙躲避，“俺現(xiàn)在火大得很！”

    “誰惹你了？”趙云臉上三條黑線落下。哪個倒霉鬼惹到張飛了？阿彌陀佛自求多福吧……

    “還有誰！趙云，趙子龍！”張飛沒好氣地說道。

    趙云支支吾吾：“飛哥，我……我剛醒，怎么惹到你了……”

    張飛“砰”一聲放下碗，搓了搓手，喝問：“你是不是沒把俺當兄弟？”

    “我……”趙云被張飛這一句噎著了。張飛這是玩的哪一出？這句話……從何說起啊……

    “長版橋上，你個混小子為啥還要沖回來？”打開了話匣子，張飛霹靂啪啦開始說起來，“你當時要死不活的，沖回來送死啊是怎的！你有沒想過，要是你死了，俺們這些人怎么辦？”

    趙云搖搖頭。

    “說你混還真是。你要是死了，那倒好，你成了英雄了，俺成啥了？貪生怕死的張飛？”張飛越說越氣，“你回來之前沒替俺想，是不是沒把俺當兄弟？”

    趙云撓撓頭，敢情張飛氣得是這個……

    “你小子少撓頭！”張飛喝道，“不給俺個說法，俺叫你好看！”

    “飛哥，當時不是這樣么……”趙云冥思苦想，“你有星彩和嫂嫂要照顧，關二哥還有那幾個孩子，要是你們出事他們怎么辦？我沒啥，單身一個，出事了也不會有誰受傷……”

    “放你娘的屁！”張飛喝道，“俺們幾個是你兄弟，你出事了俺們不會哭號？！所以說從頭到底你就沒把俺當兄弟是不是！”

    “不不不，不是……”趙云急忙道，想解釋又不知怎么解釋，竟不知該說什么。

    張飛站起身，想了想，雙眼一亮：“子龍，你剛才說你單身一個，是不是想找媳婦了？”

    趙云石化在原地。這這這……飛哥你這思維跳躍得太快了吧……

    “也對，也該找個人好好管管你?！睆堬w說著就往外走，“俺給大哥說說這事，怎么能讓你一直單著……”

    “喂喂喂！飛哥！你怎么老抓不住我說的重點?。　壁w云急忙喊道，張飛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我……”在那一刻趙云只想往外蹦臟話，又重傷初愈下不了床，只好急得撓頭。

    好一會兒，門口傳來腳步聲，趙云抬頭看去，是諸葛亮走了進來。他依舊拿著羽扇，走到床邊，笑了笑。

    “子龍，傷好了沒？”

    “好多了，軍師。”趙云把心思收了回來，“我軍情況還好吧?！?/br>
    “還能撐過去。你倒是傷得最重的。”諸葛亮道，又補充著，“活下來的人中，你傷得最重?！?/br>
    趙云沒有說話。這次逃難，別的不說，單單趙云部隊就只剩下了一百六十騎，而死在亂軍之中的其它士兵更是不計其數(shù)。雖然成功脫逃，但劉備軍的實力也減弱了不少。不幸之萬幸的是，江夏這里有劉琦的水師，這也多虧了之前諸葛亮建議劉琦來這里……

    諸葛亮搖了搖羽扇，道：“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壞消息吧?！壁w云道。如今的情況，消息再壞能壞到哪里去……

    “妖魑死了?！?/br>
    趙云身軀一震，仿佛被雷劈中，披著的衣服滑落了下來。他抬起頭，嘴角抽動著，想要說什么。

    “我聽聞，前離魂殺手行刺曹cao，被無數(shù)曹營猛將圍攻，尸骨無存。”諸葛亮輕輕道，他從懷里摸出一封信，“她寫好了這封信寄了過來，為了給我們——亦或是你——爭取逃難的時間，便前去刺殺曹cao了?！?/br>
    趙云伸出顫抖的手，接過妖魑留下的信。信還沒有打開過，趙云看著信箋，內(nèi)心莫名的絞痛。沉默了好久，趙云拿出妖魑留下的玉簪，上面那朵木蘭花雕刻得很精細。

    “為什么……”趙云撫摸著玉簪，“為什么她要這么做……”

    你不是說了，讓我好好收著玉簪，你會來找我么……玉簪我好好保存著，可是你呢……

    趙云靠著木墻，不知該作何表情。諸葛亮搖著羽扇，立在旁邊沉默不言。好久好久，趙云手中的玉簪還殘留著香味。

    “好消息呢……”趙云道。這四個字似乎花了他全身力氣，趙云突然感到疲憊。

    諸葛亮停頓了片刻，道：“你昏迷了五天，這五天，你的事跡傳遍整個大陸。長坂一戰(zhàn)七進七出，你受到曹cao的大力贊揚，你的行為被口口傳誦。現(xiàn)在江夏街邊，四歲的小孩都將你的事跡了然于胸。”

    “現(xiàn)在的你，已是名揚天下。世人按照曹cao那樣稱呼你，龍魂槍神趙子龍，并將你列為新的天下五杰?！?/br>
    聽著諸葛亮風輕云淡的話，趙云突然一聲冷笑。不知為何，只是控制不住。

    “英雄，又如何……”趙云自嘲道，“這些虛名，換不回他們?！?/br>
    趙云低著頭，一直看著手里的玉簪。他想了很多，從新野的安穩(wěn)到長坂的逃難，再到如今的江夏。刀光劍影，亂世無情，一路上死去了無數(shù)士兵和百姓。他的部隊，他所熟知的面龐，他的舊友。丁一丁二，糜貞，鶯鶯燕燕，妖魑……

    哥哥，我終于明白小時候你對我說過的話了。趙云盯著妖魑的玉簪，那些事仿佛都在昨日。

    過了好久，趙云深吸一口氣，道：“軍師，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東和孫權，共拒曹cao。孫權的使者魯肅已經(jīng)快來了，我正準備迎接?！敝T葛亮道，“子龍，你好好養(yǎng)傷，長坂一戰(zhàn)只是個開始，接下來才是決定我們命運的時刻。”

    諸葛亮安慰了趙云幾句，就往外走。走到門口，他回過頭，看到趙云依舊撫摸著玉簪。

    “子龍，放下那些事情吧?！敝T葛亮道。

    “沉湎于過去，無法前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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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龍，快睡了，明天還要上私塾啊?！?/br>
    “哥哥，你還沒給我講故事呢！”

    “真拿你沒辦法。好吧，今天給你講講漢驃騎將軍霍去病的事?！?/br>
    燭火搖曳，小趙云伏在趙陽的腿上，認真聽著。趙陽撫摸著趙云的頭，輕輕講述那些過往。

    “好厲害啊，哥哥！我以后一定要成為霍去病那樣的大英雄！”

    “哦？子龍，你為什么想成為英雄呢？”

    “英雄受萬人敬仰，為百姓謀利，為國爭光！”

    趙陽拍拍小趙云的頭，臉色盡是疼愛。

    “子龍，英雄不是你想像的那樣?！?/br>
    “哦？那是什么樣呀，哥哥？”

    “你看到的只是英雄的一面。他們在史書上留下的，只是那些豐功偉績?？墒?，為了這些功名，他們失去了多少，付出了多少，犧牲了多少，這些，史書都不會告訴，你也永遠不會知道?！?/br>
    “弟弟，任何成為英雄的人，都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有眼淚，有血汗，甚至會失去很多他們視之如命的東西……”

    “子龍，哥哥不想你成為英雄，你懂嗎……等到你成為英雄的那天，或許一切都變了……”

    趙云一個人坐在屋頂上，望著江夏的黑夜，天空沒有月亮。

    哥哥，如今我已經(jīng)成為英雄，也終于明白了這兩個字的冰冷。

    我已經(jīng)懂了，可是來不及了。那些事，那些人，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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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彩小心翼翼地推開木門，從門縫里瞥見了坐在床上調(diào)息的趙云。怕打擾了他，星彩就要轉身，趙云卻睜開了眼。他笑著對星彩招招手。

    “云叔叔，你的傷好了嗎？”星彩趴在床邊，問道。

    趙云揉了揉肩，點頭：“差不多都好了?！?/br>
    “我?guī)愠鋈ネ姘桑貌缓?？”星彩眨著一雙大眼睛。

    趙云愣了愣：這丫頭很少主動跑出去玩啊……不過也好，自己養(yǎng)病期間沒什么事，老憋在屋里也不是個辦法。于是趙云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星彩拉著趙云走出了庭院。趙云望著天色，已是下午。這幾天一直在屋里沒出來，走到江夏街上，趙云狠狠地吸了幾口外面的新鮮空氣。和星彩走在街上，趙云回顧著江夏的街道。曾經(jīng)，他和蔡琰天狐甘寧一起來過這里，那時的趙云雖然知曉甚少，但比起現(xiàn)在，卻單純得可愛。

    重建的江夏依舊是以前的模樣……趙云記得，顧婉清也帶他游玩過那條街，兩邊的窗檐都是熟悉的模樣。街上行人多了起來，趙云牽著星彩沿城中小河走著，又給她買了串糖葫蘆。兩邊的窗子上都貼滿了剪好的圖案，各式各樣，清風吹過分外舒適。

    星彩指著旁邊的一家小店，兩人進去找了個沿江的位置坐下。趙云回頭看去，那邊圍著好些人聽著一個先生模樣的評書，就像是曾經(jīng)的自己纏著哥哥講故事一樣。趙云讓店小二上了一壺茶，星彩端著茶杯凝視茶葉好一會兒才抿一口。江邊行人正多，都放著各種各樣的花燈。藍色、紅色、黃色……五顏六色的蓮花燈點綴小河，分外好看。

    “云叔叔，那里在講評書呢?！毙遣手钢〉暌唤牵w云把目光拉回，仔細聽著。

    “啪！”評書先生把桌板一敲，睥睨眾生。

    “龍魂槍神趙子龍單槍匹馬殺入五十萬曹軍，手起處，衣甲平過，血、如、涌、泉……”評書先生眉飛色舞地講著，圍著的人聽得熱血澎湃。聽到趙云沖入敵陣，眾人皆沸騰，聽到趙云身陷重圍，眾人皆屏住呼吸……

    趙云只是一笑，不知是笑他人還是笑自己。他低頭，看著星彩安靜喝茶的樣子。

    趙云就坐在店鋪一隅，和星彩一起聽著別人講自己的故事。

    所謂英雄……所謂名震天下……所謂口口傳誦……

    “星彩，那里在放花燈，想不想去？”趙云指著窗外，星彩像是期待已久，急忙點頭。

    趙云拉起星彩，走過還在講自己故事的評書先生旁邊，穿過一群因自己七進七出而充滿敬仰的人群，向江邊的普通百姓行去。費了好些時候，趙云總算是買到了幾個花燈。藍色，紫色，紅色，橙色，他和星彩每人兩個。此時天色已晚，河面上花燈的光亮了起來，照亮著江夏的夜空。

    趙云俯在河岸邊，和星彩一起點亮了花燈。

    “星彩，你知道人們?yōu)槭裁匆呕魡?？?/br>
    “不知道，云叔叔?！?/br>
    “是為逝者哀悼，為生者祈福?！?/br>
    趙云在藍色花燈上寫下了一連串的名字，包括丁一丁二，包括糜貞妖魑，包括那些逝去的他記得名字的所有人。趙云輕輕將花燈放入水面，推了推，藍光順河飄蕩，匯入一片絢爛之中。

    拿起紫色花燈，趙云想了想。剛才是寫了失去之人，如今該寫現(xiàn)在的人了。寫誰好呢……關二哥、飛哥、叔至他們平日關系很好，祝福都在瑣碎上，沒必要搞這些……其它的……

    趙云想了很久，最終在紫色花燈上寫下了星彩的名字。偏頭看去，發(fā)現(xiàn)星彩在紅色花燈上也寫了自己的名字。在那稚嫩的“趙云”前面，還有著張飛和夏侯娟以及“即將問世的弟弟”字樣。

    趙云笑了，和星彩一起把對生者祈福的燈漂流下去，隨即他拉著星彩站在河岸，凝望著愈來愈遠的絢爛。

    “娘，娘，你知道我寫了什么嗎？我寫了趙子龍的名字！我以后一定要成為那樣的大英雄！”

    “我也寫了趙子龍！我以后一定要成為將軍！”

    “我也是我也是！”

    趙云牽著星彩，立在一片喧囂之中。他抬起頭，天空繁星密布，照著趙云。

    “云叔叔，你教我唱首歌吧?！毙遣收f道。

    趙云望著漫天繁星，喉嚨涌動，輕輕唱著。

    “將軍百戰(zhàn)聲名裂，河梁萬里，故人長絕，回首殘陽如血”

    “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

    “戎馬半生隨金鉄，南征北戰(zhàn)，生死由命，滿目狼煙未歇”

    “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br>
    星彩聽得很認真。唱到最后，趙云臉上已經(jīng)有了兩道淚痕。

    這首歌，趙陽在無數(shù)個哄趙云睡覺的時候唱過，奪得月魂后趙云給蔡琰唱過，離魂遇難時趙云給死去的顏瞳唱過。如今，在江夏，趙云又把這首歌教給了星彩……

    “將軍百戰(zhàn)……身名裂……”星彩喃喃著，“好凄涼啊……”

    趙云輕輕撫摸著星彩的頭，道：“該回去了，星彩。河岸風大，待久了會著涼的?！?/br>
    河岸起風，趙云拉著星彩穿過人群，向府邸走去。趙云的衣角飄舞在星彩面前，星彩注意到了那藍色紋路。

    “云叔叔，這是你縫的嗎？好漂亮?！毙遣手钢w云衣邊上的花紋。

    “不，不是我。”趙云淡淡一笑。

    “這是文姬給我縫的，十余年了。也是我……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