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四年，季漢國都：成-都。

    “不知陛下招臣何事？”

    宮廷之下的人身著披風(fēng)，儒雅英俊。他畢恭畢敬地行禮，廷上的人閉目沉思著。

    “伯約，我在想以前的事。”劉禪道。

    “以前的事？”姜維不解，“臣不知陛下何意?！?/br>
    “父皇他們那一輩的事。”

    劉禪站起身來，走下龍椅，姜維急忙跪拜。劉禪拉起了他。此刻的宮廷內(nèi)，只有他們兩人。

    “相父教導(dǎo)我的時候，總是會以前人的事來激勵我?！眲⒍U望向門外。天空蔚藍，萬里無云，就像下方的成-都一樣，一片安寧。

    “你知道多少呢，伯約？”

    姜維愣了愣，道：“回陛下，臣并不了解……”

    “伯約，我聽說，你的槍法舉世無雙，深受世人贊嘆。就連魏國的那位鄧將軍，也對你刮目相看?！?/br>
    姜維道：“陛下過譽了?！?/br>
    “九曲盤龍槍，真是好名字?！眲⒍U笑道。外面的荷花池里，蓮花開了。

    “彩兒她，也是用的這一套槍法?？上?，這么多年，我只見她舞過一次……”

    姜維急忙下拜：“陛下，皇后與我的槍法均是承自趙云將軍，臣并無……”

    “起來吧，我又沒有別的意思?！眲⒍U道。

    “趙云將軍……”

    “我還記得小的時候，父皇在永安，病重的他告訴我，趙云將軍是我的恩人，要視之如父?！眲⒍U道，“彩兒也對我說過，當(dāng)我還是個嬰兒時，趙云將軍把我從百萬軍中救了出來，困難重重?！?/br>
    “你知道嗎，伯約？在我記憶的起點，我總是能看到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是那么的紅，一片血紅，就像是龍瞳。我隱約能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騎著銀龍在百萬軍中咆哮，大聲吼著我的名字?！?/br>
    “阿斗，阿斗……我拼上這條命，也要保護你出去……”

    姜維默然。長坂坡之戰(zhàn)么……姜維從現(xiàn)今的一些書籍中能找到當(dāng)初那場戰(zhàn)役的蛛絲馬跡。季漢沒有史官，留下的東西很少，對于長坂坡一戰(zhàn)，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建安十三年，先主被曹追至當(dāng)陽長坂。趙云將軍身抱弱子，即后主也，身破重圍，皆得免難。”

    這是姜維看到的有關(guān)長坂之戰(zhàn)所有的記載。從這些蛛絲馬跡里，姜維能夠想象，當(dāng)年的這場逃難是如何得慘烈，如何的血腥。而那位趙云將軍，又是抱著怎樣的信念，才能夠在書上留下“身破重圍”這四個字……

    “趙云將軍，我對不起你。”劉禪嘆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太淡了，你在我的生命里太淡了……我總共沒有見過你幾次，你就去世了……”

    姜維立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劉禪望天長嘆。那是祭奠。

    無論什么人，無論什么豐功偉績，都抵不過時間的侵蝕。就算是當(dāng)年趙云將軍在長坂的七進七出，如今也已隨風(fēng)化作了流沙，留下的只是那一段短短的文字。年華馳去，容顏易老，不斷的毀滅與新生，究竟什么才算是真正的永恒？

    “伯約，我要追謚趙云將軍?！?/br>
    劉禪轉(zhuǎn)過頭，一臉堅定。

    “云昔從先帝，功績既著。朕以幼沖，涉涂艱難，賴恃忠順，濟于危險。夫謚所以敘元勛也，外議云宜謚。”

    “你，可聽清楚了？”

    姜維重重地點頭：“臣領(lǐng)命！”

    ……………………………………………………………………

    公元263年，沓中。

    魏國對季漢發(fā)動了滅國之戰(zhàn)，魏將鄧艾、鐘會、諸葛緒率領(lǐng)百萬大軍，分三路入蜀。鄧艾帶著兵馬由狄道進軍，和沓中駐守的姜維正面交鋒。

    鄧艾命天水太守王頎直攻姜維營地，命令隴西太守牽弘等人邀擊姜維的前部，而命令金城太守楊欣進擊甘松。姜維在沓中見鄧艾的軍隊攻來，又聽說鐘會進軍漢中，知漢中難保，立刻引兵東撤，急擺脫鄧艾，退往陰平。

    在姜維撤向陰平退守劍閣的途中，魏將開始了追擊。一路不斷地撤退作戰(zhàn)，兩軍互有勝負。因要亡國，季漢軍士迸發(fā)出了空前的斗志，鄧艾大軍舉步維艱，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每一座山頭、每一條山道都要經(jīng)過反復(fù)數(shù)十次的爭奪。血染紅了山川，染紅了河流，染紅了蜀道，染紅了整個益州北部。

    在蜀道邊，姜維大軍正緩緩地往劍閣方向退去。每一個人身上都是血跡斑斑，面色疲憊，但他們沒有畏懼，只留下堅定的眼神。

    在整支隊伍的最后面，有著一員騎著白馬的將領(lǐng)。他帶領(lǐng)著負責(zé)斷后的軍隊，掩護著姜維及大軍后退。

    天色已經(jīng)暗了，季漢軍隊行到一片略顯開闊的地方。

    “趙將軍！”一名士兵飛奔而來，到了那員將領(lǐng)面前，“大將軍有令，就在此駐扎，嚴守關(guān)隘歇息一晚，明日繼續(xù)退向劍閣?！?/br>
    “知道了，你下去吧?！?/br>
    趙廣點頭，查看著四周地形。

    崇山峻嶺，只要扼守住這里，便能撐住一些時間，為隊伍撤退提供有利條件。趙廣帶著人馬并沒有扎營，而是向那處關(guān)隘走了過去。

    身后的數(shù)百人雖然疲憊，但依舊堅定地跟在趙廣身后。從沓中一直撤到這里，路中遇到好幾次魏軍追擊，趙廣的部隊無不沖鋒在前殊死搏斗，這才擊潰了一波又一波的追擊。這支兵馬已經(jīng)只剩下了三百余人，但無一貪生怕死者。

    他們知道，他們跟隨的將軍是如何的鐵血不屈。他們也許還知道，在他們的將軍肩上，有著沉重?zé)o比的擔(dān)子。

    趙云之子，趙廣。

    趙廣領(lǐng)著人馬到了關(guān)隘上頭，一群人俯瞰河山。山河壯麗，河流奔騰不息。

    “今天，帶大家來看看這里，不是為了建功，只是為了尋死?！壁w廣喝道。

    “是來看看，將來我們?yōu)閲鴳?zhàn)死的地方，是什么樣子！”

    三百人互相攙扶著，就在關(guān)隘高處看著腳下的山川河流。這是我們的國家，這是我們的土地。我們背后，有著支撐著我們不倒下的百姓，有著不能夠被破壞的幸福與安定……

    趙廣望向南面的成都，又望向北面的漢中。

    趙家滿門均是國之忠烈。父親，我絕不會辱沒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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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61年，季漢后主劉禪下令追謚趙云。大將軍姜維等經(jīng)過商議之后，建議以“柔賢慈惠曰順，執(zhí)事有班曰平，克定禍亂曰平”來追謚趙云為順平侯，趙云成為了季漢僅有的被追謚的十二人之一，當(dāng)世人以之為榮。

    公元263年，在沓中之戰(zhàn)里，趙云的次子趙廣為了掩護姜維撤退，帶著部下迎上了魏軍攻勢，倒在季漢的山川之中，為國捐軀。

    趙廣連同部下，在戰(zhàn)前均寫好了遺書。待到后來打掃戰(zhàn)場時，大部分人的遺書都已經(jīng)被火燒毀，還好，趙廣的遺書被保留了下來。

    在他的遺書上，只有短短的六個字：

    “若無國，何談家??！”

    同年，季漢亡國。

    ………………………………………………………………………………

    成都大邑，銀屏山下，一片蕭條。

    那座墳?zāi)购懿黄鹧?，石碑很小，上面的字卻很清晰。

    “漢順平侯：趙云之墓?！?/br>
    一個人跪著，眼中盡是淚水。他在趙云墓前燒著紙，擺好了酒，看著碑文上的字，好久好久。

    “父親，二弟他……戰(zhàn)死了……”

    趙統(tǒng)手里拿著趙廣的遺書，泣不成聲。

    “若無國……何談家……”趙統(tǒng)淚流如注，“父親……您和母親，一直都是這么教導(dǎo)我們的……”

    “可是如今，國已亡了……陛下他……投降了……”

    趙統(tǒng)跪在趙云墓前，哭了好久。北風(fēng)凄涼，曲終人散。

    靜了好一會兒，后面?zhèn)鱽砹四_步聲。一個女子走了過來，立在了趙云墓前。趙統(tǒng)抬頭，見到了那一身白衫。

    膚色如雪，人如玉。

    女子的懷里還抱著一只三尾白狐。她看向趙云墓的眼里盡是悲傷，那只白狐爬到女子肩上，低聲嗚咽著。

    “姑娘，你是……”趙統(tǒng)踉蹌著站了起來。

    女子沉默了好久，走近。

    “你是……小笨蛋的大兒子么？”

    小笨蛋？趙統(tǒng)疑惑了起來，不知女子在說什么。面前的這個姑娘，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吧？

    女子低下頭，從懷里拿出一本書。

    “這是我花了三十多年給小笨蛋寫的，你好好收著吧?！迸拥?，“如今小笨蛋不再了，他的國家也已經(jīng)亡了，我也該回去了。”

    趙統(tǒng)接過那本書，遲疑著：“姑娘，你是？”

    “叫我幽幽吧?！?/br>
    女子言罷，化為一道白光而去，留下趙統(tǒng)一人立在墓前。趙統(tǒng)望向女子消失的方向，靜了好久，低頭看向那本書。

    《云別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