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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主榻(重生)在線閱讀 - 第47節(jié)

第47節(jié)

    想起來有一次母親正輔導(dǎo)他功課,父親忙完公務(wù)后抽出時間來陪陪他們,他很久沒有見到父親了,心中自然歡喜,孩子心性的年紀(jì)總想著趁機(jī)在父親面前表現(xiàn)一番。

    誰想,他還沒開口背幾句文章,那頭令睿姬的房里就傳來了小漱鳶的哭鬧聲,攪得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背了幾句,結(jié)果支支吾吾地磕巴了起來。

    父親也很無奈,可心思早就被漱鳶母女牽引走了。于是囑咐了幾句,便直接離開。他那時候心中沮喪不已,耳邊也傳來母親的輕輕嘆息。

    大概,從那一刻起起,他對這個meimei總是不想去喜歡,可又沒法厭惡得徹底。

    他眼里沉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調(diào)侃道,“聽你宮人說起,你近來開始學(xué)臥箜篌了?撫的曲子還是《錦瑟》?” 他說完,毫無溫度地笑了笑,“《錦瑟》,這可是思念情人的曲子。怎么,這是有心上人了?”

    漱鳶被他點了一句,也不緊張,壯著氣胸回應(yīng)道,“要是按你這么算,我想念的人可多了去了。說起來,很久沒有見到玳哥哥了!我也很想他呀!”

    李玳是四大王,曾備受陛下喜愛,在宮中留了一陣,也不得不放出宮去,一直在封地留守了。說起來,曾經(jīng)李玳倒是對漱鳶很關(guān)照。

    李睿聽罷,心里不快。她一向叫自己是九兄,可叫他們的四兄卻是“玳哥哥”,親疏未免太過顯眼。李玳也是他的同母兄弟,比他和漱鳶都大些。大概四兄成家早,自然不和這個嬌蠻的小meimei計較。

    可是他自己卻有時候咽不下這口氣,總覺得漱鳶故意和他對著來似的。

    他哼笑一哂,“你不給四兄添亂就不錯了。說起來,千秋節(jié)遷徙大慈恩寺陵墓一事,你知道了?”

    那事情多多少少牽連了她母親,他倒是有點好奇她會怎么想。

    漱鳶揚(yáng)唇輕笑,淡淡道,“父親的安排而已,我這個做女兒的,只有謝過恩典。”

    那大慈恩寺里埋著的都是當(dāng)初不得入皇陵的特殊身份的人。父親是必然不會主動想到這一事的,畢竟,隱太子就在那里,那是父親的逆鱗,誰敢提!

    豈不是漱鳶她自己又和父親撒嬌央求了?呵,她可沒有那個能力左右圣斷,不論怎么說,她的身份都是外戚,父親對此一向重視,不可能因為她的三言兩語就決定此事的。

    李睿抬眼看了看她,忽然欲說還休似的頓了一下,然后低聲道,“你可知,房相如,竟然為了你的事進(jìn)言?”

    漱鳶心里一跳,隨后回望過去,若無其事道,“房相?或許他有他的想法吧。我不清楚。”

    李睿站直身子擺了擺袖,慢慢道,“房相如可是一朝宰相,這等小事,他居然也會關(guān)注?更何況,大慈恩寺的隱太子之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的心思。這一次,竟然以身犯險??v觀朝野上下,只有他,居然敢直接提出來?!?/br>
    皇帝喜愛九皇子,并非無緣無故。或許是在他兒時甚是憨厚可人,叫陛下對這個小皇子多了幾分憐愛,可隨著他日漸羽翼豐滿,其敏銳度和表面上的恭順內(nèi)斂,叫陛下很是放心。

    漱鳶知道,父親夸九兄耳聰目明并非虛言,怕是房相如替她進(jìn)言之事叫九兄察覺了什么,她不以為然地付之一笑,悠悠道,“九兄總是這樣,明察秋毫……卻又不見輿薪。”

    “你…….”

    漱鳶攬了攬袖子,欲轉(zhuǎn)身回殿,臨走前,還不忘挪于了他幾句,“看得到小節(jié),可看不到大處,這可是大忌??!房相雖然主動提起此事,可是于大了說,那是為父親的千古之名考慮。九兄別忘了,御史們的筆可都記著呢,此事乃善舉,有何不妥?”

    這話倒是有道理。李睿沉默不語,夕陽下,他站在宮階下抬頭看她,“你何時與房相如關(guān)系近的?”

    漱鳶挑了挑下巴,“我一直和他關(guān)系那樣。你覺得親就是親,你覺得遠(yuǎn),便是遠(yuǎn)?!?/br>
    李睿聞之一笑,負(fù)手道,“看來大慈恩寺你沒有白去,也學(xué)會‘風(fēng)動幡動,仁者心動’的那一套了。”

    他揮了揮手,嘆了口氣,說這就走了,“不過,你要小心,不要心動錯了人。畢竟,他可是宰相。牽扯魏闕深淵,可不是好脫身的?!?/br>
    漱鳶聽罷,微微怔住,隨后只是淺笑著對李睿欠了下身,拂袖轉(zhuǎn)身進(jìn)了宣徽殿了。

    ————

    尚宮局在中庭西邊,幼蓉抱琴緩步于宮道上,那臥箜篌是依照著公主適合的尺寸做的,不算大,也不算小。

    她一個人抱著這么一個琴,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似乎還是有些費(fèi)力。

    入宮為奴者或是罪人之后罰沒于禁庭中,或是民間招收的中人、白丁之女討個差事。

    無論是什么樣的身份,入宮便是開始,也是結(jié)束。她自入宮后,奔走于大明宮中已有三載,見過風(fēng)暴驟雨中碎珠投窗,也見過晚霞流云下的長空漫漫。

    幼蓉將手中的臥箜篌往上抱了抱,來不及抹去額頭的汗珠繼續(xù)快步走向尚宮局。

    忽然,身后有人叫她。

    “站住。”

    聲音溫潤沉穩(wěn),她一愣,抱琴轉(zhuǎn)身一見,卻不驚訝,依著規(guī)矩退靠宮墻,垂眸屈膝,喚了一聲,“九大王?!?/br>
    “不必多禮了?!?nbsp;李睿快步走過來,伸手就就著她的胳膊輕輕一扶,道,“你還抱著這么沉的琴,不必對本王行禮了?!?/br>
    “謝九大王?!?/br>
    話畢,兩人之間生出幾分尷尬的沉默,幼蓉很懂規(guī)矩,垂眸不直視李睿,只是微微低頭等著他吩咐什么。

    這倒是李睿唐突了。

    他握拳遲疑片刻,終于問道,“本王見你一個人抱琴去尚宮局,為何不叫著方才那個冬鵑陪你一起?”

    幼蓉答,“宮人各自有各自的差事。奴不敢勞煩他人。”

    “上次麟德殿一別,倒是沒再宮中見到你了?!?nbsp;李睿長身立在斜陽中,是英姿勃發(fā)的年輕皇子的模樣。

    幼蓉想起上次在麟德殿門口之事,垂了下眼,低聲道,“上次……奴似乎見到周良娣,怕是她有什么誤會……”

    她上次偶然路過麟德殿的門口,正逢李睿走出來,他一見,連忙走過來同自己攀談起來,誰想她一抬眼,見到不遠(yuǎn)處正要回殿的周良娣,只見周英娘遠(yuǎn)遠(yuǎn)一望,后退幾步,轉(zhuǎn)身就消失在灌木之中。

    而她自己也沒再與九大王多說什么,應(yīng)答他幾句后,也就趕忙去冰室給公主取冰了。

    李睿一聽,以為她是擔(dān)心英娘的誤會,于是舒懷笑了一下,“英娘是個賢良的女子,她沒有什么誤會,也不曾與本王抱怨過什么,你多慮了。更何況,你我二人之間,一直是光明磊落,旁人也無可置喙。”

    她聽后只得沉默,過了一會兒,只聽李睿又繼續(xù)低聲問道,“上次你還沒有回答我,你何時入宮,從前又是在哪里當(dāng)值的?”

    九王李睿,似乎對幼蓉很感興趣,說話的時候,眼角眉梢?guī)е环N不自知的溫和。

    幼蓉凝了下聲。

    耳邊響起宮街穿行而過的晚風(fēng),每一陣都夾雜著曾經(jīng)的回憶涌入腦中。

    想起自己十四歲有幸入宮,起初因姿態(tài)頗佳,又識得幾個字,所以入了尚儀局,從此與宮人一同受訓(xùn)。而后她的天資聰慧,很快便得到了司籍與尚儀的賞識,因此得奉于剛剛歸宮的永陽公主。那時候,洛陽之變剛剛結(jié)束了不到六個月。

    可這些說來倒是話長了。

    她簡短答道,“奴是元貞初年入宮,從前在尚儀局做事?!?/br>
    李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三年了……可曾去過洛陽?”

    幼蓉垂眸,“回九大王,奴是長安人氏?!?/br>
    李睿聞言淡淡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道,“如此么??墒?,本王總覺得……你很眼熟。我們是不是從前見過?”

    幼蓉微微欠身,“大華高祖開元最盛之時,宮人數(shù)曾達(dá)近萬之眾。如今只多不少,大概是宮人長得樣子差不多,大王才會覺得,奴這張臉看著眼熟?!?/br>
    李睿猶豫起來,仔細(xì)了她的眉眼許久,道,“你抬起頭來?!?/br>
    幼蓉遲疑片刻,微微昂起下巴,眸子輕垂,將一副白凈不施粉黛的素面呈現(xiàn)給九王李睿。

    濃眉杏目,是不是美麗的女子長得都差不多。

    李??吹眯南椅㈩?,一些經(jīng)年已久的回憶就著這大明宮細(xì)細(xì)碎碎的夏風(fēng)吹進(jìn)腦海。

    他嘆了口氣,揮揮手叫她不必再抬頭,然后喃喃,“好了。大概,是本王看錯了。本王要找的人,大概不在這里了?!?/br>
    幼蓉緩緩抬起眼,向他投去安慰的目光,平靜道,“有難以忘懷之人,本該成為最好的回憶,若是成了心結(jié),那就不好了。不知九大王所念之人是誰,但是,還望大王寬心?!?/br>
    一語淡淡的話,像是涓涓小溪似的流入李睿的心中,叫他神思清明。

    李睿聽后有些感動,負(fù)手點點頭,“你說得很好?!?nbsp;言罷,他低頭想了片刻,緩緩道,“不如這樣,本王去和公主講,叫你日后不必在宣徽殿伺候了,隨本王出宮吧。以后你就是本王的貼身侍女?!?/br>
    幼蓉微微欠身,卻是開口拒絕,隨后婉轉(zhuǎn)妥帖地答道,“宮中奴籍森嚴(yán),奴已經(jīng)是宣徽殿的人,就要忠于主上。而且,公主待奴不差,奴要陪著公主?!?/br>
    李睿一聽,只好點點頭作罷,道,“那好,你不想,本王也不勉強(qiáng)你?!?/br>
    幼蓉抬眼看了下天色,與李睿說必須要趕往尚宮局了,李睿抿唇應(yīng)了聲,一通禮節(jié)后,就此道別。

    幼蓉抱琴轉(zhuǎn)身繼續(xù)在宮道上走,眸中波瀾平靜,既無喜色,也無恐慌。倒是比那些見到皇子,或者與皇子攀談上幾句話的小宮人要穩(wěn)重妥帖的多。

    從前尚儀就稱贊過她,哪怕叫她端著guntang的茶碗都會面不改色地放在桌子上,她都可以做到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毫無驚懼。

    那時候,尚儀說過,“但凡入宮,人都有所求。可往往不求者,才能平平安安地笑到最后?!?/br>
    當(dāng)時她聽了這話,不悲不喜。所求?大概她自己都快要忘了,自己要求什么了。

    ————————

    轉(zhuǎn)眼入了仲商,夏天的潮濕總算消退幾分,然而暑氣卻未減。

    長安的秋總是來得遲些,起初,定要再拿夏末的日頭曬個通透,仿佛要把人間烤透了似的。好在這種天氣只是干熱,而非悶濕,已經(jīng)叫忙碌的宰相舒坦不少。

    中書省內(nèi),各個官員正翻閱書籍,奮筆疾書地寫著千秋節(jié)的諸項事宜,大概是寫的太快,沒一會兒就有人朝內(nèi)侍喊“添墨!” “換管!”。

    坐在上首的宰相更是繁忙,連水都來不及喝上一口,沒一會兒案幾上又送來堆砌的文書。

    中書省除了掌管最高機(jī)密,處理緊急事務(wù),還要提陛下草擬詔令,必要時,甚至可以直接發(fā)出詔令,下達(dá)六部,叫相關(guān)官員及時執(zhí)行。

    雖說尚書令竇楦,與門下省的崔侍中,也被賜予‘知政事’的封號,可其實百官都明白,那兩位只是副宰相,而真正的掌舵人只有中書令房相如。

    這廂房相如才落筆寫下一捺,總算又處理完一件。手頭還沒放下筆,忽聽下頭有著急的官員大喊“毛筆!毛筆!——毛筆禿了!速速換一支!”

    宰相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這毛筆的隱喻,大概這輩子他都忘不了了,座下諸君嚷嚷著換毛筆,可他滿腦子卻想起的是前些時日與公主在南山紫竹苑里的繾綣之事。

    在那,關(guān)于‘毛筆’,或者說‘中書君’的事情,他給她講了不少。現(xiàn)在想想,竟覺得有些荒唐。他本身就很忙,平日里為陛下鞠躬盡瘁,可到了那頭,還有繼續(xù)教導(dǎo)公主人事……

    房相如想想就要受不了,忍不住捂了下嘴巴,心中又覺得愧對陛下,又覺得心中涌起幾分歡愉。

    大概身體的親密接觸總叫人會心猿意馬,他坐在中書省里,卻愈發(fā)心神飄蕩起來,懷中雖然是空著的,可是仔細(xì)回想,仿佛還能回憶起當(dāng)時用她入懷的那種柔軟的觸感。

    一旦知道了女子的美好,誰都會食髓知味,總是叫人心緒難抽地沉浸其中。他是男人,更是光棍了三十年的男人,一朝得幸,與公主一親芳澤,自然也不例外。

    房相如頗有疲累地向身后的憑幾靠去,一旁有僚屬夾著一份文書向前探聲道,“房相,方才這份擬的千秋節(jié)儀制……”

    “依照高祖皇帝的盡數(shù)規(guī)制,只不過稍稍遞減一些,以表敬祖,怎么,君有什么異議?” 宰相大概是太累了,草草看了一眼后,揉著太陽xue微微閉目著說道。

    下頭的主簿連忙說并非異議,然后小心翼翼地攤開文書一指,窘迫道,“房相,這里有個別字……”

    “嗯?別字?”房相如抬手接過來一看,不禁嚇了自己一跳。果然,那千秋節(jié)的‘千’字,被他寫成了一個‘干’字,簡直是奇恥大辱!

    宰相面不改色,強(qiáng)行壓抑住心中的窘迫,趕緊抽筆點墨,速速謄寫了一份,然后交給主簿,道,“多謝?!?/br>
    這廂還沒來得及放筆,后頭又有兩位主簿捧著文書排隊前來,依舊是同樣的問題。

    宰相一向言辭謹(jǐn)慎,幾乎無錯,今日竟然接連筆誤三次,實在叫人想不通。主簿不敢多問,只能想,大概是房相太過辛勞,‘千’‘干’不分了。

    房相如一言不發(fā)地沉著臉揮筆重新寫好后,一一交還回去,等了片刻,總算沒人再來了。

    他沉沉呼出一口濁氣,抬手按了按眉心,才覺得緩解幾分。幾日都未見她了,也不知她近來如何了,不過,一想到來月的千秋節(jié),大華舉國通宵達(dá)旦,不設(shè)夜禁,想來還可以看見她。

    不管怎么說,也算有個盼頭。想到此,房相如微微一笑,仿佛渾身又充滿了勁頭,稍微活動了一下脖子,他又拿起一卷文書審查起來。

    這般和她辛苦的相愛著,雖然有些見不得光,可多多少少也算他心里的一點慰藉,叫他在疲憊之時,只要想起來她,便覺得心滿意足了。

    他伸開手掌托著那報告細(xì)細(xì)讀著,時而思索皺眉,時而沉吟,終于決定好之后,提筆點墨,欲寫下批注。

    誰想,還沒落筆,身旁傳來一聲低低的“且慢!”

    他微微偏過頭,原是身側(cè)站著的小內(nèi)侍,只聽他尖細(xì)地提點到,“房相小心,萬萬不可擬詔的時候也寫別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