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沉默中，一碗湯窸窸窣窣快見底。

    沈言曦半垂著眼睫，忽然問：“你知道蘇城的事，所以你不相信愛情嗎？”

    季禮道：“如果蘇城不出軌，蘇夫人對蘇城仍舊是愛的，有好的愛情，也有不好的愛情，不能因?yàn)椴槐M如人意的愛情就不相信愛情，只是并不是每個人都把愛情看得那么重?！?/br>
    比如沈言曦看得重。

    比如季禮看得不重。

    這好像是沈言曦第一次和季禮推心置腹談這樣的問題，她本該難過于季禮的工作比愛情重要，可折念一想，就是因?yàn)榧径Y對愛情沒興趣，所以當(dāng)自己回頭看時，他還在自己身邊，帶著慣有的清醒和明白。

    他話明明有拿她當(dāng)小孩的說教意味，大抵他聲音平緩柔和，沈言曦非但不討厭，反而被他那股沉穩(wěn)的魅力勾著，多出幾分悄然的喜歡。

    沈言曦問：“那你從小到大，有過什么不確定的事嗎？”

    季禮反問：“你覺得我有嗎？”

    沈言曦認(rèn)真想了想：“沒有?！?/br>
    季禮看著沈言曦：“你啊?！?/br>
    沈言曦稍微抬頭，目光撞上他的。

    他眸如夜潭，在深邃中揉了月光般，沈言曦撞得心口微窒、心跳加快，一句害羞的“你不用不確定我喜不喜歡你，我喜歡你”還沒說出口，便聽季禮哂道：“需要我提醒你從小到大被突然叫過多少次家長，多少次自己跑去網(wǎng)吧玩錢包還被摸了，多少次讓我從學(xué)?；貋斫o你簽卷子?！?/br>
    “不聽不聽，”沈言曦一瞬失落，驀地把勺子一放，捂住耳朵，“你看在我這么漂亮甜美的份上，就不能讓讓我嗎！”

    “漂亮甜美，”季禮傾身到她耳邊，彎著唇角放緩了聲音，“但不讓?！?/br>
    季禮說罷，起身離開。

    留下沈言曦沉浸在方才幾不可查的曖昧內(nèi)，他溫?zé)岬谋窍⒑盟瓶M繞在她白膩敏感的耳廓，隨著風(fēng)動般的說話聲字字輕撫，沈言曦吃癢摸一下耳尖，燙得她急忙縮回手。

    知道他靠近的動作有故意玩笑的成分，沈言曦還是忍不住……害羞了。

    她用手背拍拍臉，冷靜好一會兒，才上樓，走到季禮臥室門口，輕道：“晚安?！?/br>
    隔了三秒。

    里面：“晚安?！?/br>
    明明季禮只說了“晚安”，沈言曦卻好像聽到了“晚安”“好夢”“早點(diǎn)休息”“愿月亮和我都到你的美夢里”，她回房間洗漱，護(hù)膚，直到躺到床上，思緒都還亂亂的。

    一會兒想著他把自己抱進(jìn)懷里，一會兒想著他說“不能因?yàn)椴槐M如人意的愛情就不相信愛情”，一會兒是他給自己講八卦，一會兒又是他靠近說話……

    她一顆心好似被他用一把小錘子撬開，朝里面灌了糖，然后他慢條斯理把縫隙用糖補(bǔ)上，再在外面細(xì)細(xì)刷上一層蜂蜜，可你要問他是什么。

    別問，問就懟你。

    今晚這樣，算促膝長談吧？

    雖然他們膝蓋沒挨在一起，但好幾次手都快挨在一起了。

    今晚這樣，算交心吧？

    沈言曦覺得她和季禮到了知己的位置，可她又覺得季禮比她想象的更明白，如果她再膽子大一點(diǎn)，他可能，可能……喜歡，喜歡……

    沈言曦很想把季禮的回來和擁抱歸結(jié)為喜歡，可她尚有理智，季禮以前為她回來的次數(shù)也很多，她示弱的時候他也不會兇她，她難過的時候也會抱她。

    所以這次和以前一樣？還是不一樣？

    沈言曦覺得不一樣？可細(xì)節(jié)又表明一樣？可又有點(diǎn)不一樣？可她說不上來哪里不一樣！

    “啊——！”

    沈言曦用枕捂住紅燙的臉，悶叫一聲，甜蜜地反省：自己不該4號叫他回來，應(yīng)該告訴他自己4號開機(jī)，如果他回來了，說明他主觀意愿想自己，如果他沒回來，說明這次他回來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不過不重要。

    如果他動心，自己就追快點(diǎn)，如果他沒動心，自己就追慢點(diǎn)，慢慢讓他動心。

    沈言曦騰地坐起來，告訴自己要沉得住氣，然后她把手機(jī)撈過來，點(diǎn)開微信，置頂?shù)膶υ捒蚪小八换啬銊e發(fā)了”，雖然自己現(xiàn)在摸不清他的心思，但不妨礙結(jié)果。

    這么一想，沈言曦格外氣定神閑地把季禮所有備注改成了“老公”。

    “老公”的程度好像不夠，她抿抿唇，羞怯地在備注后面給他加了顆小心心。

    ————

    第二天早上，沈言曦一邊歡快地下樓，一邊拖長了語調(diào)叫：“季禮——！”

    她腳剛邁下最后一級臺階，手還扶在把手上，聲音戛然。

    一樓沒有季禮的身影，餐桌上坐著個穿寬松長裙、素面朝天、面無表情在吃早飯的中年女人。

    女人目光過來，沈言曦腳放好，手垂下，笑容放平，深呼吸，端莊地走過去，叫人：“mama?！?/br>
    溫情頷首。

    沈言曦端開凳子坐下。

    溫情：“吃吧?！?/br>
    沈言曦拿起一片吐司。

    沈言曦和父母相處的時間很少，以前埋怨過，后來就放棄了，她看溫情和沈淮清與其說是看父母，不如說是看嚴(yán)苛的教授專家，好巧不巧，她是最怕老師的學(xué)渣。

    沈言曦心里劃過一道漣漪，面上卻沒表現(xiàn)出來。

    溫情睨女兒一眼：“現(xiàn)在九點(diǎn)半，季禮上班去了，我和你爸爸還有幾個同事昨晚回來住了一晚，待會兒就走?！?/br>
    沈言曦強(qiáng)撐：“好的?！?/br>
    溫情不咸不淡：“最近一切還好嗎？”

    沈言曦：“還好？”

    溫情：“上次的事情處理完了？”

    沈言曦想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溫情問的半個月前闌尾炎和包養(yǎng)的事情，點(diǎn)頭：“處理完了?！?/br>
    溫情“嗯”一聲，努力扮演著一個合格的母親。

    沈言曦沒抬頭，努力扮演著一個合格的背景板。

    過了一會兒，溫情目光落在沈言曦剛剛扶的把手上，再收回，想到女兒剛剛那聲愉快的“季禮”，她問：“你是在情緒意義追求季禮還是社會配偶意義追求季禮？”

    “啊？”沈言曦被這個石破天驚的問法問懵了。

    “情緒意義指的是你對他的情感出于短暫的——”溫情解釋了半句，想想沈言曦可能聽不懂，轉(zhuǎn)而問，“多久了？”

    沈言曦完全沒了先前的淡定，磕磕絆絆：“一，一個月吧?！?/br>
    溫情皺眉，宛如問試驗(yàn)進(jìn)度的語氣：“一個月毫無進(jìn)展？”

    沈言曦覺得自己有“父母突然回家院士恐懼癥”：“我，我……”

    溫情打斷她，有些不自然：“或許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些幫助?！?/br>
    沈言曦：“好，好的?！?/br>
    溫情：“我那里有一些資料，稍后我讓助理寄到你工作室?！?/br>
    沈言曦：“謝謝mama?！?/br>
    溫情：“嗯?！?/br>
    飯吃完，溫情離開，沈言曦上樓。

    車內(nèi)，溫情告訴丈夫自己和女兒的關(guān)系在自己促成下達(dá)成了新融洽。

    樓上，沈言曦吃個飯半條命都快沒了，回床上滾了好幾圈，這才夾著被子委委屈屈給自己“老公”發(fā)消息。

    【沈言曦：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媽回來了?。?！大哭！??！】

    【季禮：早上才知，就順便讓阿姨多做了早飯?！?/br>
    【沈言曦：我命都快被嚇沒了！捶地大哭.jpg】

    【季禮：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br>
    沈言曦噎。

    【沈言曦：你要摸摸頭，這種時候你要摸摸頭?！?/br>
    【季禮：不。】

    【沈言曦：不，你要?！?/br>
    【季禮：不，我不要?！?/br>
    沈言曦像只氣鼓鼓的小河豚開始甩鍋。

    【沈言曦：你邀請我mama到你家吃早飯應(yīng)該給我發(fā)條消息讓我做準(zhǔn)備，你知道毫無征兆多可怕嗎？我福大命大活到現(xiàn)在給你發(fā)消息，你居然沒有半點(diǎn)憐惜之情，我的小心臟剛經(jīng)歷艱難險阻現(xiàn)在又要經(jīng)歷傷心難過?！?/br>
    這還不夠，沈言曦把自己表情合輯里難過生氣的表情包全部給他發(fā)了一遍。

    雖然總共不過三五張。

    其實(shí)倒不是真生氣，只是想他。

    如果他摸摸頭也就算了，頭都不摸還不允許她耍耍小性子嗎？

    結(jié)果，季禮沒回復(fù)。

    答案很明顯，不允許。

    沈言曦嘆氣，放棄了。

    【沈言曦：你在干嘛？】

    【季禮：工作?！?/br>
    意料之中。

    【沈言曦：你就是一臺沒有感情的工作機(jī)器?！?/br>
    【季禮：1】

    【沈言曦：你猜我在干嘛?！?/br>
    季禮再次沒回復(fù)，沈言曦也不惱，哼哼唧唧之后又彎彎唇角敲下兩個字。

    【沈言曦；想你?！?/br>
    沈言曦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