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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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垂眸凝視著她,淺褐瞳仁倒映出她的臉龐。 錦虞失神一瞬,很快便被滿心的羞赧吞沒,她繃著臉,揚手就要打他。 一出手,就被他捉住了手腕。 那一霎,瓷鈴鐺隨之碰撞出清悅的聲響。 玉珠子咣當(dāng),咣當(dāng)……在他眼前悠悠搖晃。 他略掀眼皮,視線靜靜落在她白凈的腕上。 烏墨不知何時回到了帳里,在錦毯上躺了好久,鈴鐺一響,它突然一下跳上長案。 一團白影從錦虞面前倏地飛躥而過,她驚呼,眨眼的功夫,雕花手鏈便被它的爪子勾走了。 “哎……” 烏墨轉(zhuǎn)身就跳上了軟塌,窩在白貂里玩弄著她的瓷鈴鐺。 “喂!”這貓根本不搭理她,錦虞掙了掙右手腕,秀眸直瞪它的主人:“還我!” 男人瞟了眼軟塌,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揣測的情緒,隨即又消逝不見。 他不動聲色,微挑薄唇:“唔,它喜歡你的東西?!?/br> “你……”錦虞張了張嘴,氣得說不出話。 虧她先前還覺得這一人一貓有幾分別樣,一定是上輩子同她有冤仇! 錦虞伸手去推他,他也沒阻攔,任她掙扎,然而她卻連站都站不起來。 坐在他腿上,她腦袋愈漸昏沉,呼吸弱了些,眼皮慢慢耷拉下來。 她好困…… 從楚國皇城逃出來,到今日,她都沒有好好睡過。 她本該在那安靜的大殿,躺在煙羅帳下的雕花紫檀榻上,床墊以白玉制成,其上鋪就鸞鳳羅衾。 軟玉枕上一覺醒來,便有宮人為她更衣梳妝,備好膳食茶點待她享用。 而今,她卻是費盡心思地,在四處逃亡。 在一個溫暖舒服的懷抱里,錦虞僵了一夜的身軀慢慢地虛軟了下來,周身的氣息催人欲睡。 她好想靠一靠…… 有那么一瞬間,錦虞竟恍惚覺得,窩在他懷里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仿佛一直以來她都是這么做的。 但也只是一瞬的錯覺。 錦虞有些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男人垂眼,便見少女雙頰透粉,嬌嬌純純的,但再仔細瞧上一眼,會發(fā)覺那分明是灼燒般的異紅。 而她身上,還殘留著風(fēng)雪夜裹攜而來的寒涼。 從她手腕遞來的熱度逐漸guntang,他頓了一頓,眸光微沉。 他唇角慢慢彎出一絲弧度,別有深意:“臉怎么紅了?” 錦虞不舒服地呼出一口熱氣,皺皺眉,懶得罵他輕浮。 帳外突然有聲音響起。 “將軍——” 離而復(fù)歸的元青繼續(xù)高聲喚道:“金吾衛(wèi)謝統(tǒng)領(lǐng)求見——” 謝懷安? 乍一聽,錦虞倏地睜開眼,瞳色交纏著紅血絲,盡顯憊態(tài)和局促。 男人精湛的目光掠她一眼,默了片刻,他無言,微涼的指腹落到她額際,撫過某處,輕輕一點。 錦虞眼皮忽沉,腦袋一重,便失去意識歪靠到他的胸膛睡了過去。 * 靜夜深沉,飄雪載著北風(fēng),細細碎碎的,卻又久落不盡。 中軍大帳,謝懷安扶劍站立,他眉眼皺緊,焦急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干等在一側(cè)。 迂久,他終于聽到了動靜。 “見過池將軍!” 帳門外,金吾衛(wèi)士兵齊齊跪膝叩首。 落地火炬分排兩旁,燃燒的火焰不斷吞噬著落下的雪粒,不時發(fā)出刺啦聲。 只見不遠處一人徐步走來,他只單單穿著那身云白軟袍,長發(fā)肆意后披,便就是這般隨意,流露出的那股不可一世,更叫人望而生畏。 后邊的元青忙追上,將手里的雪銀色狐毛大氅披到了他肩頭。 而元佑快步上前,掀開中軍帳的簾幔,請他入內(nèi)。 謝懷安見了他,立刻上前兩步,拱手行禮:“末將謝懷安,參見池將軍?!?/br> 那人一言未發(fā),不急不徐步至上首,一掠氅袍,在太師椅慵然靠坐了下來。 元青元佑一路跟隨著他,替他沏了盞熱茶后,退站到了側(cè)后方。 聽得一聲淡淡的“嗯”,謝懷安這才直起腰背來。 他深知眼前之人,便是定南王池衍。 先帝唯一親封的異姓王,也是楚國權(quán)傾朝野的大將軍。 世人皆知,先帝在位時,池衍年不及弱冠,卻已是朝中首屈一指的戰(zhàn)將,智勇謀略,無人能及,而他所為一切,皆因先帝對他偏愛有加,更于他有恩。 而今的池衍戰(zhàn)無不勝,說是令人聞風(fēng)喪膽也不為過。 故而他不開口,謝懷安未敢先出聲。 瓷蓋撇拂盞沿發(fā)出輕響,只聽那人語氣平靜:“何事?!?/br> 謝懷安應(yīng)聲,頷首道:“有東陵余孽藏匿附近,我等奉陛下之命追捕,唯恐逃犯潛入軍營對將軍不利,還請池將軍允金吾衛(wèi)搜查?!?/br> “余孽?” 池衍眼尾無聲一挑,那一點淚痣顯得他的神情漫不經(jīng)心。 他淡淡道:“看來謝統(tǒng)領(lǐng)初來乍到,對楚國律法還不甚了解,元青元佑。” 元青和元佑本是兄弟倆,前者眉清目秀,后者則粗獷些,兩人如今二十左右的年紀,已參軍多年,一直跟在池衍手下辦事。 聞聲,他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元青上前一步,闡述道:“東陵人有罪當(dāng)誅,無罪釋放,但凡不愿歸附者,依楚律均充配疆域,不論王室抑或庶民。” 接上這話,元佑看向謝懷安:“謝統(tǒng)領(lǐng),東陵皇帝罪惡滔天,難當(dāng)君主大業(yè),死不足惜,但旁人皆是無辜,理應(yīng)充軍或放歸,不知余孽何人,陛下可是另有打算?” 謝懷安微默,謹慎道:“金吾衛(wèi)行事乃陛下授意,不便細說,望將軍見諒?!?/br> 緩緩淺啜了口清茶,池衍放下杯盞,低斂的眸心漸邃:“那就不用說了,送客?!?/br> 他這就下了逐客令,謝懷安愕然,略一斟酌后道:“池將軍,不將余孽帶回去,金吾衛(wèi)難以交差?!?/br> 淡睨他一眼,池衍意味深長:“本王軍中沒有該入牢獄之人?!?/br> 他神色冷淡散漫,又是薄薄一笑:“還是謝統(tǒng)領(lǐng)認為,我赤云騎將士們連區(qū)區(qū)罪犯都拿不下?” 他所言罪犯,而非余孽,似另有深意,但謝懷安來不及多想,即刻垂首:“末將絕無此意!” “看來陛下有許多事,沒能與本王說說,回去告訴他,待收服臨淮,本王回京后定會尋他敘上一敘。” 他話語不慍不火,卻又無形中散發(fā)凌厲。 顯然他不欲再多言,謝懷安猶豫再三,只得行禮告退:“恕末將唐突,深夜叨擾池將軍?!?/br> * 池衍回到王帳時,玉枕上的少女還在靜靜沉睡。 帳內(nèi)清亮的琉璃燈已經(jīng)熄了,只有案上一盞燭火搖曳,床邊的地上一只古環(huán)四足爐盆中,炭火燃著暖意。 燭影斜斜,覆映上她瓷白的臉蛋,睡著后的模樣恬淡安靜,不見一絲驕縱,倒是乖柔極了。 她纖細的素手露在外面,交疊搭在錦衾上。 池衍站在床榻旁,垂眸看了她一會兒,俯下身。 正想將她的手放到被褥里,小姑娘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抓得緊緊的。 池衍一頓,隨后便聽見她唇邊溢出低低的呢喃,很模糊,但“父皇母后”的字眼依稀可辨。 手被她抓得很牢,肌膚遞來冰涼,池衍稍有遲疑,最終還是在邊上坐了下來。 旁側(cè)的軟塌傳來響動,池衍循聲瞥去,只見那一團雪白撅著臀。 他想到什么,輕喚了聲:“烏墨?!?/br> 烏墨停了動作,異瞳對上男人不容置喙的視線,扭捏了下,它只好叼著手鏈,三兩下跳到他膝上。 池衍取走它嘴上的手鏈,輕拍了下它白絨絨的腦袋。 薄唇含笑,低沉道了句:“小姑娘的東西都要搶?!?/br> 烏墨“噫嗚”了聲,揚著尾巴乖乖埋首在他腿上。 雕花手鏈躺在他右掌心,借著微渺的燭光,能瞧出那表面刻了一個“笙”字。 既是貼身之物,想來八成是姑娘家的小字。 池衍指腹緩緩撫過瓷鈴鐺,這只玉瓷鈴鐺乃不可多得的青瓷所制,鏤空圖案分明是他從未見過的紋路,卻也不知怎么的,偏就有幾分眼熟。 他鬼使神差般慢慢一搖,里頭的玉珠子便蕩出清吟。 就像是彈在了他的心弦上。 極短的一瞬,他的心跳被勾得一顫。 恍如有什么穿透過刀戈劍戟,從千里外的天涯遙遙傳來,又縹緲散盡,只留了一場空泛的夢。 似一葉漸遠的蘭舟,望得見,卻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