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正要去衛(wèi)生間洗手，腳步一頓，猛地轉(zhuǎn)頭望向覃最。

    他飛快地在心里算算日子。

    覃最九月幾號才開學(xué)，就算掐頭去尾也還有足足一個月的假。

    回他媽哪門子的學(xué)校？

    江初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兩秒，把其他心情想法都先壓下去。

    “怎么了？”他控制著語氣過去問。

    看見覃最已經(jīng)連箱子都打開了，正攤開床上往里收拾衣服，江初心里像被擰著往下使勁兒拽了一把似的，麻得說不出滋味兒。

    “提前開學(xué)了？”他撥著覃最的肩膀讓他轉(zhuǎn)過來。

    “沒有?！瘪钜矝]擰著，順著江初的勁兒轉(zhuǎn)過來。

    視線一對上，他像是看著江初想了想，干脆把手上的衣服都先隨手扔進(jìn)箱子里，長腿一跨，在江初面前的床尾坐下了。

    “實(shí)驗(yàn)室的小組新項(xiàng)目，缺人幫忙。”他跟江初解釋。

    “實(shí)驗(yàn)室不放暑假？就缺你這個開學(xué)才大二的過去幫忙？”江初立馬接上話。

    覃最看他一會兒，偏開目光看向旁邊，伸手夠過桌子上的煙盒。

    江初感覺到自己剛才的語氣有點(diǎn)兒太鋒利了，皺皺眉重新壓了一下，他掏出自己的火機(jī)拋過去。

    “謝謝。”覃最接住把煙點(diǎn)上。

    “小狗，”江初一手摁著覃最的肩，在他面前半蹲下來，“你說實(shí)話，是生哥的氣還是怎么了？因?yàn)槲夷翘煺f的話？”

    “不是。”覃最卷起很淡的一點(diǎn)兒笑，“你沒說錯，哥。別多想?！?/br>
    “那你能不能……”江初說著又想皺眉了。

    他的手在覃最肩膀上攥兩下，重新壓下語氣：“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在想什么？咱倆今天好好聊聊？”

    臥室里安靜了片刻，覃最跟江初對視著，隔在中間的是虛虛實(shí)實(shí)往上飄散的一折煙線。

    周騰從外面溜達(dá)進(jìn)來，停在床邊看看他倆。

    見誰也沒趕它，它跳上床東聞聞西嗅嗅，扒拉一下箱子拉鏈，發(fā)出“當(dāng)啷”一聲脆響。

    “累了?！瘪蠲蛑鵁煹淖旖莿觿樱跗降卣f。

    第96章

    這兩個字從覃最嘴里一冒出來, 江初耳朵里有一道細(xì)細(xì)的電流聲穿過，“嗡”一下給他的腦子消了音。

    “什么意思？”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著覃最問出來, “誰累？”

    “你。”覃最說, “我不逼你了?！?/br>
    “不逼我了？”江初聽見自己笑了笑，笑意卻死活咽不下去，像團(tuán)棉花一樣不上不下，厚厚實(shí)實(shí)地噎在他嗓子眼兒。

    胳膊架在覃最肩上太久了, 手指頭攥得有些發(fā)酸。

    江初收回手站起來，從上往下注視著覃最, 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看。

    “現(xiàn)在不逼我了?！彼貜?fù)一遍。

    “逼到現(xiàn)在, 然后你一句‘累了’, 開始為我著想了, 不逼我了。”江初抬手指了指覃最, “你可真行?。俊?/br>
    “哥。”覃最皺皺眉, 直起身子想抓他的手。

    “別喊我哥?！苯跏直骋环o他打開。

    “你早怎么沒想到我還是你‘哥’？”他目光鋒利地逼視著覃最，“?。?！”

    覃最嘴角動動, 像是一下子說不出話了，目光定定地停在他臉上。

    江初腦子里的神經(jīng)一彈一彈地發(fā)著燙。

    明明他心里是想跟覃最好好聊聊，明明覃最這樣的眼神看著他跟刀割一樣心疼。

    可被胸口翻涌不停的情緒一下下拱著，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話接二連三地往外蹦。

    并且即便蹦成這樣, 也完全沒法表達(dá)他現(xiàn)在的心情。

    他突然有種不知道他們倆在干嘛的迷茫。

    好好的兄弟倆，究竟是怎么就變成這樣一言一行都要互相揣度琢磨，互相往對方心口上捅刀的相處模式了？

    江初緩緩地深呼吸, 逼著自己把更多亟待噴發(fā)的尖銳怒氣強(qiáng)壓下去, 卻又有深深的乏力感替換著更迭上來。

    他一瞬間也不想說話了。

    他沖覃最比了比拇指, 啞著嗓子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覃最。你真牛逼。”

    說完這句, 江初踢了一腳房門，轉(zhuǎn)身出去了。

    周騰正埋頭狂啃行李箱里的卡扣帶子，被踢門的動靜嚇了一跳，猛地抬頭朝外看。

    覃最坐在床沿上，視線仍然停在剛才江初站著的方向，沒眨也沒動。

    他聽見江初帶著火氣在翻煙盒和煙灰缸。

    沒一會兒，江初又狠狠踹了下茶幾。

    隨著茶幾腿在地板上拖出“吱——”的牙酸動靜，江初罵了一句，煩躁地喊：“火機(jī)給我！”

    覃最這才回過神，想起來江初的打火機(jī)還在他手里。

    他松開發(fā)麻的拳頭低頭看看，打火機(jī)的四個不銹鋼棱角深深抵著rou，被他攥得guntang。

    覃最拿著火機(jī)起身出去，江初正插著腰站在歪出去的茶幾跟前兒，嘴里銜著煙眼皮耷拉著，瞪著茶幾上晃倒的杯子，也沒轉(zhuǎn)頭朝他這邊看。

    杯子已經(jīng)緩緩滾到桌沿了，眼見著就要往下掉。

    覃最過去扶起杯子，把火機(jī)遞給他。

    江初一把拍過火機(jī)，“咔”地頂開機(jī)蓋擦了兩下點(diǎn)火，然后轉(zhuǎn)身就要走。

    覃最抬手握住他的胳膊肘。

    “松開。”江初猛地轉(zhuǎn)頭盯著他。

    覃最沒說話，也不松手，還加了力氣把江初往沙發(fā)上掄過去。

    “我讓你松開，聽沒聽見？”江初狠狠皺起眉，震開覃最的手就要起身揍人，“你是不是真當(dāng)我下不去手揍你？”

    他后半句話還沒全說完，覃最已經(jīng)拎起膝蓋壓上沙發(fā)，胳膊貼著他后腰與沙發(fā)間的空隙撈進(jìn)去箍緊，伏身埋進(jìn)他頸窩里。

    江初是真想罵一句“滾”，也是真恨不得往覃最肋窩上揳一拳，把他掀到旁邊摁著使勁兒打一頓。

    他字兒都滾到喉嚨口，拳頭也捏起來了。

    可是感到覃最越勒越緊的胳膊，和緊緊貼在他脖子肩膀上的溫度與呼吸，他怎么都張不開嘴。

    還下意識地朝旁邊偏偏腦袋，怕覃最這么沒頭沒腦地往他身上一砸，再被煙頭攮著耳朵。

    “哥。”覃最悶在他頸窩里喊了一聲。

    江初皺著眉沒搭理。

    他心里說不來什么感覺，胳膊一會兒松一會兒緊，還在琢磨著該不該推人。

    覃最也沒多說話，喊完這聲“哥”，他就繼續(xù)這么捆著江初，在他肩膀上埋著。

    直到一根煙悶到煙屁股，江初把煙頭彈進(jìn)茶幾上濺出來的一灘水里，才掰掰覃最的胳膊。

    “松手。”他沉著嗓子說。

    覃最還是不動。

    “你想干嘛到底？”江初抬手要拽覃最的后腦勺。

    “給我點(diǎn)兒時間，讓我想想?！瘪钫f。

    江初的手頓了頓。

    “想什么？”他問覃最。

    “想想我該怎么做才是對的?！瘪钏砷_手，改成撐住沙發(fā)靠背，抬眼看著他。

    江初有很多話想說。

    他想說你不用想，我什么都不舍得跟你說就是不舍得讓你想。

    想說你保持你自己就夠了，誰也沒法在感情的事兒里論明白對錯。

    還想說哥真的沒有那些意思，沒覺得你什么都做不了，上火的時候說出的話你不能當(dāng)成我的心里話。

    你不是我的壓力，你是我的小狗。

    這么多想說的話在腦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偏偏他還被情緒頂著，張開嘴說出來的話仍然帶刺：“我給你時間，我呢？”

    “我還給你。”覃最說。

    覃最這些天預(yù)想了很多遍，可他沒想到真的把這些話說出來，每一個字還是像刀片一樣，一片一片從心里貼著嗓子往外割。

    “我知道你也需要想想?！彼仨毨卫慰粗醯难劬?，才能讓自己不含糊不反悔地往下說。

    “你是被我一步步逼成現(xiàn)在這樣的，被我逼著感受不一樣的……”覃最的眼皮幾不可察地抖一下，緊了緊咬肌，“你對男人，或者，其他別的同性，不是真的……那樣?！?/br>
    江初遲疑地張張嘴。

    覃最這話說的跟放屁一樣，他想辯駁，卻又神奇地找不到切入口。

    “我不想你后悔?！瘪罱又f。

    頓了頓，他換了個表達(dá)：“我怕你會后悔?！?/br>
    “我怕真等沒有余地以后，有一天看見你真的難受了?！瘪钇D難地說完他所能表達(dá)出的所有意思。

    “我心慌，哥?！瘪钍箘沤g了絞眉毛，嗓子就這么硬生生地被幾句話給磨啞了。

    這不是江初回家前想象中的“好好聊聊”。

    他所設(shè)想的“聊聊”，重點(diǎn)全部放在覃最身上。

    結(jié)果他怎么也沒想到，進(jìn)了家門摔摔打打的兜一個大圈子，最后兜到自己身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