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有何用?!彼瓜骂^,望了一眼自己的腿,連站久了都能發(fā)酸,還談什么上山,“小蘇,你便放心吧。有桑武士在,比我可靠?!彼谔K稚面前一向慢條斯理,可后者還是不買賬,“你是要讓小椿同桑武士在一道嗎?”她其實也不笨的。 “若真是這樣,我也算替你解決了心頭一患吧。” “……哼,他配不上小椿!” “只要小椿喜歡不就好了。” “那更不可能了!小椿喜歡的人是你!” 她太單純、太天真,好似童言無忌,又直打人心。 霍鈺有那么一刻是頓住的,就好像粉飾太平的那層布被人全撕了去,不過很快,他便淺淺地笑起來:“不是的。小椿只是盡了一個忠仆的職責?!?/br> 一點兒也不真誠,整日藏著掖著。 蘇稚完全不信。 經(jīng)過這么些時日,她早就不受霍鈺皮相的迷惑了。她承認霍鈺的詩書文采一流且不亞于她曾經(jīng)的那位宋人師傅,但忽遠忽近,老是隔著一層厚重的紗。她既不聰明,看不透紗里的東西,也不勤奮,懶得將紗一一斬盡。 “霍師父?!彼炔患傲?,“我去找人尋他們!” 才走到宅子的大門,便瞧見兩人一馬遠遠歸來。 馬的力氣還剩了許多,蹄聲帶勁。兩人卻是一人比一人狼狽,看著就蔫蔫的。 沒有多說一個字,下馬的時候,桑武士自覺伸出手。 “怎的這般燙?!彼幌戮筒斐霾粚Γ膊还軐Ψ绞悄惺桥?,抓著手腕便要把脈。 “沒事的,桑武士?!甭勅舜粎s急著要將手腕抽出。女兒家心細敏感,一下便覺出門后有目光灼灼。 “有病便要治!”他可不管,拎著她就要去最近的醫(yī)館抓藥。 桑武士年少時曾在邊境守衛(wèi),當時的將領仗著天高島主遠,一日比一日自私,好些士兵受了傷得了病都不得救治,其中不少最后竟是活活熬死。于是自他有了些許兵權后,便督促各級士兵保重自己,如此方能保衛(wèi)系島。 聞人椿不知他竟是將自己當作手下士兵了,被他扯著走了幾步后,終于沒好氣地壓著聲說道:“桑武士,你可知蘇姑娘為何瞧不上你嗎?” “……被跟我扯些有的沒的?!?/br> “從前旁的女子受傷了,你也都這樣?” 他愣了愣,在他眼里,許多事情似乎不分男女。 “罷了,將錯就錯。”聞人椿硬是忍著后背的芒刺,同桑武士一道轉(zhuǎn)進了去醫(yī)館的小路上。 蘇宅門口,某個小小女子的嘴巴一直張著,又一直沒能說出話。 她在生氣嗎?不對,有什么可生氣的。 正如霍師父所言,他們兩情相悅,她也能斷了惹人厭的糾纏。 那她心里這把火究竟是為何燃燒,又為何撲不滅。糟糕,她甚至能看見火苗邊緣那幽幽藍光。瞧著像是嫉妒。 “哼!”蘇稚到最后都沒搞清自己是在同誰置氣,跺了跺腳扭頭便走。 “霍師父,您腿不好,也早些回去吧?!?/br> 就是可憐了姍姍來遲的霍鈺,拖了條廢腿打顫著走到門口,還要被蘇稚的無名火燒上一把。不過總而言之,他的心情還是不錯的,十分之中有八分是喜悅。 一切都如他想象。 除了聞人椿突如其來的疾患。 她燒得厲害,不過性命無虞。 “太累了,沒旁的病?!贬t(yī)館老大夫精修疑難雜癥,并不把聞人椿當一回事兒,“都是自個兒把自個兒耗的。小姑娘,之前也淋雨著涼過吧。” 聞人椿點點頭。她燒得整個人都燙乎乎的,嘴里冒熱氣,連說話都不想說了。 “肯定頭腦也發(fā)沉發(fā)昏過,易冒虛汗,動不動腸胃虛寒。你怎么就沉得住氣不來瞧大夫呢?!?/br> “呵呵呵?!甭勅舜幻銖姄纬錾敌?,她要做工、要照料霍鈺,哪里顧得上自己。何況放眼明州城,哪有一個女使小廝敢說一句“我累了”。要么是發(fā)了野財不想干了。 老大夫不吃這一套,搖頭晃腦地丟了張?zhí)幏奖阋涂汀?/br> 桑武士是個負責的人,忙前忙后領了藥,還架著聞人椿的手臂一路送到她屋前。他當真是個頂天立地男子漢,昂首挺胸,絲毫不怕可能有的流言蜚語。 “一定要吃藥、休息!”他語氣好似板上釘釘,容不得說不。 聞人椿連連點頭,虛著聲音道了聲:“勞煩您了?!?/br> “方才走路時的中氣還挺足,你這病還一陣一陣的?”照顧歸照顧,欽佩歸欽佩,可該有的提防桑武士沒有拋諸腦后。 真是莽夫,完全不懂她深意,聞人椿只好將話拆個明白:“方才我抬高了聲音,那是故意說給蘇姑娘聽的?!?/br> “不懂。”他理直氣壯。 “桑武士難道不覺得蘇姑娘對您還是上了一些心嗎?” 談及私情,桑武士的脖子都似被人煮過:“勿要胡說,她可討厭我了?!?/br> “哦?那您怎么不放棄?” “誰讓我就是喜歡她!旁的姑娘在我眼里都跟男人無異!”他說得直白極了,聞人椿人在病中都被逗樂了。 “這話您同蘇姑娘說過嗎?” “還、沒……” “這話得說!這是重中之重。您整日說要娶她還不如說為何要娶她!” “娶她便是最重的承諾了?!?/br> “那您便照著您想的去做,遲早有一日,蘇姑娘會連一丁點的動心都給扔了?!?/br> 桑武士遲疑了。 “聞人姑娘是要幫我?” “正是?!?/br> “敢情你是在這兒等著我呢!下一句是不是要我報答!”不愧是軍旅出身,桑武士立馬吊了眉梢要發(fā)威。聞人椿算是知道他本性了,迎著怒火又開口:“您且靜下心聽我說……” 第30章 圓滿 平日身壯如牛的人最是得不了病, 一癱下便像是釘在了床板上,連輕輕一個起身的動作,聞人椿都覺得全身筋骨被牽起, 酸痛無比。 她索性合了眼,踩著朦朦朧朧又窩了下去。 期間有人進過她的屋, 叫她起身、吃水、吃飯、吃藥。 那人柔軟嗓音綿綿語調(diào),卻被她當作夢中吟過的一陣風, 不予理會。 “聞人椿!”那人終是發(fā)了火, 連名帶姓喊得格外清晰。 聞人椿還真的抖了抖肩膀, 嘟嘟囔囔回了一小句, 然而下一秒,她便大喇喇地翻身朝里, 半只腳張揚舞爪橫跨在被子上。 畢竟懶惰勁兒已經(jīng)攢了小半年,一起涌上來,誰都別想叫醒她。 她要在夢里過香甜的生活。 等周公將她放回人間, 已是第二日的傍晚。 她半夢半醒, 惺忪地眨著眼, 好像頭一回來這兒。 小窗子里正透出天邊落日, 瑰麗壯闊, 如繾綣牡丹一夕鋪開, 金粉灑滿它卷翹的花邊。 這應當不是什么奇異景象吧,可她平日忙得腳不著地, 哪有工夫去瞧這天上精致。 是福不是禍。 聞人椿總是想法設法讓自己往好處想。 任性勁兒隨著藥效過去了,縱使喉頭還有一些刺痛、手腳也不怎么得力,聞人椿還是冒著頭暈撐到了桌邊。桌上已經(jīng)備好了清粥、炙牛rou,粥下煨著小火,米粒已經(jīng)化了。聞人椿不講細嚼慢咽那一套規(guī)矩, 將一小碟炙牛rou全部倒進了清粥里,利落地拌了拌,而后三下五除二便把它吃了個干凈。 “越是頭疼腦熱時,越是要吃飽飯?!彼镉H從小都是這樣對她的。 如今娘親在哪里,她的親人可還在一道。 聞人椿竟從這寡淡的食物中吃出想念之味。 既然身子挺了過來,聞人椿也不好再扮嬌滴滴的姑娘,拿著一堆碗碟去了廚房。然后又去了趟兔場,抱著簿子逐一清點。 陳大娘因為侄子的事情總是對她有些別扭,甚至一度以為她是嫌貧愛富要去高攀桑武士了??汕扑@樣負責也忍不住了:“小椿啊,這活是干不完的。身體要緊,我做主了,這兩日,你不用來兔場了?!?/br> “陳大娘,我真的沒事?!?/br> “眼珠子都沒精氣神了,哪里沒事。你放心,我們這兒同你們那兒不同,偶有歇息,沒人會說什么的?!?/br> “那……謝謝陳大娘照顧。” “真能吃苦??上]緣分,你做不了我的侄媳婦。”陳大娘仍是意難平,她一生未婚,那侄子幾乎是她的半個兒子,“不過嘛,桑武士是真的好!有了桑武士,誰還看得上我家那個大個兒?。 ?/br> “不是的,我同桑武士并無關系?!?/br> “噢——那我侄子還是有機會的呀?!?/br> “陳大娘,其實我出身……” “什么出身。別說這個玩意兒,大娘我最是不信這一套。難不成那出身富庶的就尊貴,放屁,我看好一些都是手不能抗肩不能提的軟腳蟹!小椿,你莫要被那套封建階級的玩意束縛了去,要什么便大大方方去爭取?!?/br> 她可以嗎? 聞人椿不敢打包票,但她感激陳大娘這樣推心置腹。 從兔場出來,聞人椿又繞去了藥場。她不是寫進名冊的采藥工人,工錢要以現(xiàn)結的形式發(fā)放,雖知系島藏污納垢的少,可她還是怕時間耽誤久了,工錢被人吞了。 這一繞便撞上了蘇稚、桑武士同霍鈺。他們才從一間小屋子里出來,該是在商討什么,出了門還有好些話說。 聞人椿便一個、一個、接一個地問了好。 蘇稚見了她,犯起小脾氣,鼓著嘴左顧右盼。 “蘇稚,謝謝你讓人送的粥和藥。”聞人椿主動與她搭話。她大抵知道了蘇稚的心思,不覺得委屈光火,反而有一絲想笑。 “什么粥啊藥的。我沒送過?!碧K稚甚至都不知道聞人椿燒得人事不省。她原本是不相信流言蜚語的,可昨日見聞人椿與桑武士親近,那流言一下有了畫面。 竟是養(yǎng)了條白眼狼! 系島十年才出一條白眼狼,怎么偏偏叫她遇上。 蘇稚氣不打一處來。